《燕行天下》端述

24、玉·狱

　　他神色紧张且忐忑，我接过册子看了一眼，果然是前天下的赏赐，册子上写着赏赐惠妃、安妃、贤妃三人各一柄茗佩玉娥环金镶边玉如意。
　　我打量他一番，觉得有些眼生，顺口问道“确实晚了些。不过瞧着公公你好似有些眼生，不知在哪里高就？”
　　他堆笑道“小的新来，在司钥库帮忙。徐典珍许是要快着点儿，这册子怕是要耽搁了。”
　　原来是司钥库的。我起身送他，客气道“公公放心，我省得！”
　　回头叫司珍宝库的看守为我开库门，我自编号簿上寻到玉如意存出，查了数量，不多不少，恰好三把。我忽然想起这是年前从南边进贡来的，一共就这三把，皇上赏赐给了三位娘娘，可见宠爱！
　　把库房门的侍卫见我蹲在地上，在手中的册子记录着什么，笑道“姐姐真是细致！”
　　我冲他微笑，不细致又当如何，在宫里，无论宫人、宫婢，还是像我们这样的女官，都是这样微不足道。若是出了一点点纰漏，后果均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又回到存放玉如意的箱子里瞧了一眼，对着册子填写好数目后，用朱笔画个圈，做了标注，心道这样才算是稳妥。
　　眼看着快要出正月了，这段时间宫人赏赐器物不少，来来回回数目许会有出入，我便同马恩慧商量着，想去库房中清点一番。
　　大清早，我二人在冷得叫人打颤的库房对册子，守门的侍卫说有太监过来找我。我到门口一瞧，见是司钥库新来的那位，笑道“公公每次来都这么急匆匆，这回也是晚了的？”
　　他有些局促地笑，道“这是昨儿晚上下的封赏，我赶早给徐典珍送来。”
　　道谢后，我打开册子看了一遍，原来是给余妃娘娘的赏赐。合上册子又发觉不对，再看一遍，上面赫然写着“茗佩玉娥环金镶边玉如意一柄”，可是这玉如意已经没有了呀，早就赏赐给其他三位娘娘了啊！
　　我有些头皮发麻，转而想到没准是自己查错了，便转身近库房同马恩慧说了，二人连忙加紧速度寻找。可寻了大半日，着实没见到这柄玉如意影子，马恩慧小声问道“姐姐当日数字可是查对了？”
　　我仔细回想，年前这玉如意放到司珍库房的时候，我在册子上记录了时间、名字、材质和数量。翻开记录页，上面很明白地写着玉如意的数量是三柄，头几日皇上又赏给了惠妃、安妃、贤妃三位娘娘，也就是说我们司珍库房里如今肯定没有这件东西了。
　　我很有底气地对马恩慧道“定是司钥库把数量记录错了，这玉如意只有三把，送到司珍库的时候也是三把，头几日皇上已经赏给了三位娘娘，现在没有了。”
　　马恩慧平日负责将器物存放、清点，我负责分发赏赐。可这司珍库如此之大，我二人纵使有三头六臂五个脑子，也断不可能完完全全记得下来，所以除了司钥库和姚司珍手中的名册之外，我自己还单独留存册子，专门记录数量与被赏赐的宫人。
　　马恩慧有些呆了，我亦没了主意。来司珍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我二人将此事告知姚司珍，姚司珍拿出司珍库藏名册，翻了半天，递过来对我道“你自己看罢！”
　　我双手接过，见那上面赫然写着“茗佩玉娥环金镶边玉如意，司珍库收，南海进，四柄”。
　　四柄，怎么可能是四柄？！
　　我转脸望向马恩慧，问道“马典珍接手存放之时，可有查询数字？”
　　她望着姚司珍，看似马上要哭出来，道“司钥库的公公送来时，我往姚司珍这里报了册子，姚司珍用了印，我并未查看箱子便送进库里去了。”她想了想，补充道“当日是司钥库两位公公同我一道进去的。”
　　姚司珍把脸转向我，问道“当日你去清点数目，可有旁人？”
　　我猛然想起，宝物进了司珍库，没有特殊情况和上面允许，看守库房的侍卫是决计不允许踏入库房一步！
　　我摇头，姚司珍叹气，我忙道“姚司珍，当日我清点数目，这玉如意数量的确只有三柄，前后我自己还查了两三次，又记录在册，不可能在我手中丢了啊！”
　　姚司珍摇头，对我缓缓道“如今，我亦无法掌控。”
　　她起身，我如遭雷击跟在她身后，想着要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听她道“你随我来，此事断不可草率，须得禀明于尚宫！此事查明之前，你不得再任典珍，停职待命吧。”（妙锦所在的司珍司，隶属尚功局）
　　我站定，看她远离，心中万般滋味，到底发生了什么？！
　　尚功局。
　　姚司珍将事情同于尚宫讲述一遍，我跪在地上，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尚宫叫我抬头，打量我几眼，问道“你说你有留存的册子，可在手上？”我恭敬回答“在”，双手将册子呈至她面前，她打开略翻了几下，道“记录倒是详细，可你做这些均无旁人见证，若是作假，再容易不过。”
　　我望着她，越是这样的时刻竟越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开脱，只能低声道“于尚宫明察，下官着实不敢作假。”
　　我悄悄打量她，生得美丽而冷艳，怎么看都带着威严的味道，叫人看着便有三分怕，哪怕没做什么亏心事，都能生出几分心虚来。
　　姚司珍听她这样说，连忙在旁边补充几句，夸赞我平日做事心细，从未出现纰漏，希望能够助我同此事脱离干系。于尚宫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她便立刻住嘴。
　　“先找几个人，去女官公舍看看罢！”她轻启朱唇，我心猛地一紧，这是什么意思？要搜查吗？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对她说道“于尚宫，下官再卑微，也是朝廷钦命女官，于尚宫怎可派人去搜查下官寝房？”
　　于尚宫眉峰一跳，轻声反问“你若是没拿，何惧搜寻？”
　　我哑口无言，看着两名侍卫下去，去搜查我的房间。我有种备受侮辱的感觉，可又百口莫辩，只能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她们来“处理”我。
　　“于尚宫，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否。”说话的是马恩慧，我偏过头瞪她一眼，示意她既然已经撇清了，便不要往这浑水里面淌。她得了于尚宫准允，好似没看见我一般道“下官手中亦有名册，乃昔日清点存库时自己留存的，上面也许记载了玉如意的数量，不知能否为于尚宫分忧？”
　　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像她自己，我不敢看她，只得低头，心道终于有救了！马恩慧的册子若是同我数目对的上，定能够为我开脱！心中蒸腾无限感激，我余光看见她将册子呈至于尚宫手中。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去搜查我寝房的侍卫终于回来，回禀道“报于尚宫，属下已查明，徐典珍房中并无私藏玉如意。但是……”
　　我猛地抬头，于尚宫放下手中的册子，问道“但是什么？”
　　侍卫将个檀木匣子放在地上，我认出那是昔日燕王爷、皇太孙和郡主赏赐给我的东西，我都放在匣子里，当做珍宝一样留着，如今竟被侍卫翻了出来！
　　想到他们平日里搜查的野蛮行径，我担忧东西已经被损坏，如今又被重重放在地上，我心中升起怒火，道“你去搜查，只管找你们要的东西便好，凭什么私自带走我的东西？”
　　“大胆！”于尚宫自座位上起来，经过我身边，打开那檀木匣子看了一眼，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走到我身边，我早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毫不畏惧地同她对视。只听她道“你一个七品女官，哪里来得这些奇珍异宝？昔日司珍库丢失珍宝不在少数，我尚功局又明令禁止女官收受各宫人赏赐，你如今还要辩解什么？”
　　我努力保持镇定，告诉自己不要起来同她对峙，努力礼貌地说道“这些东西是昔日燕王爷、皇太孙和江都郡主赏赐，于尚宫若是不相信，大可去查！”
　　于尚宫突然对我扯出个笑容来，用轻轻的、却叫人竖起汗毛的声音温柔道“那便要等查明了再说，这东西便要保管在我这里。”
　　我起身想要拿过自己的东西，皇太孙赠送的耳珠，郡主送给我的夜明珠，还有燕王爷平日给的赏赐，通通都在。无论它们价值几何，对我来说意味着无价，意味着珍贵，断不能让她们就这样带走！
　　“来人！”于尚宫示意两名侍卫上前，一人一手将我拿住，又将马恩慧的册子拿到我面前给我看，冷声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册子上面竟赫然写着“茗佩玉娥环金镶边玉如意，司珍库收，南海进，四柄”。
　　四柄！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马恩慧，她低着头，不同我对视。
　　就这样，我以“偷盗宫物”、“私收贿赂”的罪名，被押入锦衣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