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13、劝·媒

　　出了门，转个弯，离开人群越来越远。我见身后只有他一人，方才道“曦月叫你给我带什么话了？”
　　他叹气“你当真一点儿也不念着我，亏我还日夜惦记你，千方百计叫人来打探你的消息，生怕你受苦了。”
　　我瞪他，心道自离开太子府连个消息都没有，倒还埋怨起我来了？
　　他见我终于有了点表情，赶忙赔笑道“好妙锦，你知道我分身无术。”
　　一想到朱标太子离世，我心中又沉重起来。那么重的担子落在他身上，心中悲痛却还要请旨到这里送寿礼，只为了见自己一面，着实难为他了。
　　他旁若无人地拉我的手，我心中一惊，仿佛烫着了一般想要抽回。他反倒用了些力，一面低声笑道“你若是动静再大点，就真要被你舅母家的人瞧见了。”
　　此言一出，我马上马上不敢动了，只得任由他拉着。
　　“曦月叫你带给我什么话了？”我岔开话题，他似有些好笑，道“她说想你，想叫你回去。”
　　这算带的哪门子话？我瞪他，他继续道“我告诉她莫急，这是早晚的事情。”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郡主要他带话，分明是在调戏我！只好佯装发怒道“你倒是学坏了，堂堂长孙殿下没个正形！”
　　他脸色未变，道“曦月虽然没什么话教我带给你，不过我猜着她是有话要对你说的。”
　　听出他话里语气似有所隐藏，我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他叹气“是因为耿璿。”
　　“耿璿？”
　　“耿璿前几日到府里办差，想是他们两个人已经谈过了。”
　　那也就是说，耿璿已经知道了曦月喜欢他？我开心道“那曦月日后不必单相思了？”说完却又有些犯愁，朱标太子刚刚离世，曦月断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皇上提指婚的事情。
　　可他却摇头，“我猜耿璿应是回绝了她。”
　　我哑然，为什么？耿璿不喜欢郡主吗？能够娶郡主为妻，多少达官贵人仰望祈求均无果，难道耿璿没有这心思？
　　“眼下也不方便，我寻个机会带你出来，你二人见面，叫她与你详谈。”他眯着双眼，“眼下你就真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我自以见到他，心中欢喜多些，可一想到四哥回来那日在马车上和自己说的话，不免有些哀愁。他见我眉有愁色，不安道“你有何要对我说的吗？还是你竟变了心意？”
　　我摇头，思忖半天方道“你我的事情，哥哥已经察觉。他虽没细问，但我猜他已知晓八九不离十。”
　　他点头，“那也不妨事，等丧期一过，我自是要向皇祖父求旨的。”
　　我心中依旧大喜，道“我不在意等候时日，唯一担忧就是世事难料，你我身份我就特殊些，如今又赶上这样时日，拖得久了恐生变故。”
　　“会有什么变故？”他不甚在意，笑道“我未娶你未嫁，天作之合，老天都要成全的。”
　　自那日他离开之后，我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皇帝丧长子，依然记得派送徐达遗孀寿辰赏赐，皇长孙丧期在身，哪怕随意派个小厮过来也是给了极大面子，然而他亲自来了，我知道，他是为了借这个机会见到自己。
　　只有四哥意识到了皇长孙的想法，那日皇长孙离开之后，他便阴沉着脸来找我。
　　见他黑着一张脸，我心知他又要说教，赶忙装作不欢迎的样子赶客“哥哥，今儿已经乏了，说教什么的恕妹妹一律不奉陪！”
　　“妙锦！”四哥不顾我抗议，硬是钻进屋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妹妹，听哥哥的话，从小到大，哥哥什么时候让你吃过亏？”他开门见山“他是长孙殿下，太子殿下嫡长子，将来必定是要继承大统，你当真以为他的婚事能自己做主？”
　　我笑道“哥哥莫要担心，长孙殿下说，皇上答允他可以自己做主婚事。”
　　“妹妹，你当真幼稚！”四哥苦口婆心“你还小，根本不知道世间世事多变！”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皇上是谁？那是天子！他说允便允，他说不允也是一朝夕的事情，你当真就这么傻等着盼着？”
　　“他不会教我等太久的。”我对他信心满满。
　　四哥却摇头，道“妹妹，不要做这样的傻事，听哥哥的话，忘了他，忘了他对你说的一切！燕王爷和王妃都很是喜爱你，此番你又有了品级和功劳，待过了太子殿下丧期，燕王爷定会为你安排一桩满意的婚事，绝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最后一句话无疑狠狠刺伤了我，燕王爷，又是燕王爷！当初离开徐府，燕王妃就说过类似这样的话，不会叫你受委屈的，可到了最后呢，我还不是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徐府，被人冷落不说，地位甚至不如从前，不但舅母将她视作仇敌，就连自己的身份也变得不伦不类。
　　如今，你还能叫我再相信燕王爷？！
　　四哥估计是猜到我心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气得咬牙切齿大半天，方叹着气走了。
　　皇长孙的到来让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但遥遥无期的等待也让我的日子也渐渐难捱起来。
　　他走的时候说“等着我”，可是究竟要等多久呢？
　　天气渐渐热了，又慢慢变凉。皇长孙再也没来过，四哥也跟着燕王爷回了燕京。我又有了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未婚女子除了上元节之外不能随意外出，舅母又不喜爱我，我曾几次三番动了心思想要托人送信到太子府上，哪怕问问郡主现在的情况也好。
　　九月里的一天，我正在房间里看书，王婶喜滋滋进门来，说是郡主托人来给我捎东西。我见是个方形木匣，四角镶边雕花，打开来见是八样小食，清香精致，整齐码放。心头漾开甜蜜，我知道，这是他送来的。
　　王婶一面收拾屋子，一面对我说，“婢听闻，昨儿朝上皇上封皇长孙为太孙，改长孙府为太孙府了。”我心突然狂跳起来，他现在是皇太孙了，竟是皇太孙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我替他感到高兴，却也不安，他已经成了皇太孙，日后会否对我如一？
　　秋叶泛黄的时候，舅母突然派人叫我去见她。我心中十分诧异，虽身在同一屋檐下，我二人却总是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像这样主动叫我过去的时候少之又少，难道是皇太孙或是郡主来了？
　　一进屋，便见舅母端坐正中，客座有个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女人。那女人看样子约莫四十来岁，生的倒是好看，可那吊梢眉画得太过棱角分明，叫人一眼看去直感觉厉害得很。
　　我先给舅母行礼，又看着那个女人。她自我进屋起就直勾勾看着我，毫不掩饰。眼下她自座位上起来走向我，上下不住打量着，让我心中不免有些厌恶。
　　半晌，那女人问我“姑娘今年多大了？”
　　那声音尖尖细细，有些刻意做作出来的温婉，毕竟是刻意，叫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我客气道“十三了。”
　　“哦，”那女人继续问“读过书吗？”
　　我有些云里雾里，依然客气回答“读过，不多。”心里暗中补充一句，反正肯定比你多。
　　“好啊，好！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女人望着我，竟伸出手来捏我的胳膊，我的第一感觉是厌恶，但碍于面子，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胳膊从她手中抽离。
　　那女人转身走到座位坐下，笑道“我家解大人看了不下二十家的姑娘，哪个也没个音信儿，还就是三小姐的画像，解大人盯着瞧了半天儿，还是我问的话，大人才说担心配不上三小姐。”
　　什么解大人？此时此刻的我再也忍不住了，索性打断她们，转向舅母问道“敢问舅母，今日召唤女儿前来究竟何事？这位夫人来此有何意？”
　　那女人似乎有些惊讶，看着我奇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来给你说媒的，我家大人可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祖上三辈都是读书人，书香世家啊，人家眼光又高的很，多少说媒的踏破门了，解大人瞧都不瞧一眼。你啊，命好！解大人看了徐夫人送来的画像，一眼就瞧上你了，偏巧你们又摊上于妈妈我了，我是谁啊，京师第一媒婆，这姻缘啊简直是天作之合！”
　　听了这番话，我算彻底明白，原来这女人是舅母请来的媒婆，她要将我嫁给那个什么解大人！我还在巴巴等着皇太孙求旨，竟不知自己已经快被舅母给卖了！
　　我双目圆瞪，看看于妈妈，又看看舅母，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愿！
　　舅母见我如此神情，冷笑道“妙锦，你也别不愿意。先前你我都以为，太子殿下或者燕王爷要对你做出安排，如今宫里不用你侍奉，长孙殿下和郡主也都不管你，你眼看着就要十四了，不能总在家里白吃白喝成个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