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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破·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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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是有所指,我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佯装没听见。舅母继续道“告诉管家,将没用的人都逐出去,白吃饭的人一点用都没有!”
说完,才终于抬头,仿佛刚看见一样瞧着我,问道“你觉得呢?”
我赔笑俯首,“舅母治家有方,言之有理。”
舅母将账册扔在案上,冷笑道“咱们徐府也不是太子府,你娘舅走得早,扔下我们孤儿寡母的,生活着实不易。你自小就寄养这里,吃穿用度都是好的,本指望着你在太子殿下府上给郡主伴读,能为我们带来一星半点福祉,结果还被人家给送了回来,真是天意弄人啊!”
又来了。对于此番话语,我早已听若未闻司空听惯,耳朵马上就要磨出茧子,所以继续做袋鼠状,不语。
她将茶碗再次重重放在桌上,起身看着我道“都是你那没用的父母,生你却不养,叫你如此不争气,回头还要连累徐府!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要承担这样的苦果!”
这话就有些过了!若是我的不是,怎么说都成,可和我父母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生平最恨别人侮辱父母,由此又联想到了上元节那日姝锦说自己“有娘生没娘养”,心中窜起火苗,想要反驳几句,却有另外一个声音悄悄提醒自己,要充耳未闻,充耳未闻!
可她见我毫无反应,似乎更加来气,骂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你那个没用的爹娘一模一样,你娘就是未婚勾引了男人,才有的你!你这骨子里就是个狐狸……”
“我爹娘如何,尚不用舅母评判。”我握成拳的手缩在袖子里,不愿被人看出此刻的愤恨与不满。恰在这时,有人走进屋来,我回头,见是四哥。他见氛围不对,面色一沉,不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舅母见他进来,仿佛来了救兵一般,指着我道“放肆!”
我心中冷哼一声,舅母见我不为其所动,继续骂道“反了你了,你个小贱蹄子,借着我们徐家做了台阶,攀到郡主身边做了三年使唤丫头,你翅膀硬了,敢这么对我说话?”
“母亲,请不要这样说。”四哥皱着眉头看她,又回头不安地看看我。
我知四哥如何想,亦不愿将事情闹得太大,我如今无依无靠,真要是动静太大了也没有什么好果子。我面色无异,望着舅母平静道“我没有冒犯舅母的意思,若我有错,舅母直说便是,着实不必辱及妙锦双亲。”
“你!”舅母气势汹汹拿起茶碗,好似要朝我泼过来一般。若是四哥不在,她定不会这样做,可如今当着四哥的面,她又是个要脸的人,保不齐就会泼了。我心中有底,神色未变等待下文,四哥试图拦在中间,一面大声恳求道“母亲大人,请三思!妙锦虽是徐家收养,眼下也有了品级,算是朝廷钦命的女官!”
我心中苦笑,四哥啊四哥,你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帮她!这话仿佛是剂催化药,舅母听到后,更加恶毒地骂道“我就不信,她个小蹄子借着我徐家,还能跳到我的头上去!”说罢,竟然隔着四哥将手中热茶泼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躲不动,嘴角一丝冷笑,虽被泼了茶,心中却涌起一阵畅快。我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甚至没掉一滴泪。我惊讶于自己的坚强,转身离开。我听见四哥对舅母愤怒道“母亲此举着实太欠缺考虑!就连皇长孙殿下,也要给她三分薄面的!”
我心中冷笑,有些痛快,终是忍不住了,也装不下去了,是吗?
从离开徐府的那一刻起,他们,包括我自己,就再没想过要回来。太子殿下在世的时候给了恩旨,赐我女官品级,却不必进宫做事。此举本是好心,却不想又将我送回徐府。这里对于我来讲,时时刻刻如坐针毡,犹如人间地狱。
靠在窗边算着日子,自回来到现在,没有半分他的消息。
我清楚记得,临走之前,郡主告诉我“他稍后便到。”
这个“稍后”要等多久呢?
我苦笑摇摇头,提醒自己莫要胡思乱想了,朱标太子刚刚离世,正是办丧事的重要关头,只怕他分身乏术,这个节骨眼又怎能要求他来见自己呢?
我只能静静等着,舅母今日发难,也是日积月累久了的结果。我心中明白舅母不喜爱自己,这种不喜爱从我拒绝带姝锦进太子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变作了恨。
半月之后,是舅母寿辰。朱标太子离世不久,举国哀悼,徐家定不会在此节骨眼大操大办。我本不想理会,可一想到她毕竟收养自己一回,哪怕再不情愿,哪怕再恨,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是收留了我,而不是叫我离开。
想到这里,我心又软下来,决心等她寿辰之时,向她道歉贺寿。
当日,我从昔日得来的赏赐中,挑出一件镶着翡翠的步摇,那是刚去太子府侍奉的第一年,郡主赏赐的。我取个锦盒装了,心中对郡主又万般愧疚,后又瞥见首饰盒子里那颗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才生出一丝安慰,好在还有个念想。
舅母寿宴设在花厅,我远远便听见人声鼎沸。照这情形看,她虽不敢趁着朱标太子丧期明目张胆大摆寿宴,却也绝对不甘平平淡淡。我心中叹气,人走茶凉,忽然想到徐家作为皇室亲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别人呢?
我出现在花厅的那一刻,气氛似乎有些变了。姝锦本是“咯咯”笑着,见我来了,马上跑到跟前,问“你怎么来了?”
我有些尴尬,好在自己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众人反应也都在意料之中。我硬着头皮,带笑不卑不亢走到舅母跟前,跪下道“女儿贺舅母大人生辰吉乐,愿舅母大人福如东海,岁岁有今朝。”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来贺寿,碍于亲友来了不少,抹不开脸给我难看,只好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起来吧。”
我起身,心中松口气,若是她在这样的场合也要不顾情面,那当真是要撕破脸皮了。我将手中盒子恭敬递给她,道“小小薄礼,廖表敬意,还请舅母大人笑纳。”
她身边的丫头接过盒子来,我瞧着她亲手打开,捻出那根步摇,前后看着。只听宾客席中一位夫人道“这可是难得的老坑翡翠,这步摇难得精致,三小姐真是有心了!”
她脸上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想是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她淡淡一挥手,道“确实有心了,坐吧!”
我的心又软了,毕竟收养自己一回,就算是需要拿什么来换取,也是值得的。
众人谈笑间,来一小厮,跑到舅母身边大丫头那里说了几句什么。我余光看到那丫头又和舅母说了什么,舅母赶忙道“快快有请!”
我托着茶碗,心道定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不会是燕王妃回来了吧?
她话音刚落,只听见门口有人报了一声“皇长孙殿下到!”
我拿着茶碗的手不由得一颤,竟是他来了!
真的是他来了!
我随众人起身行礼,见那人一身缟色长衫,素净整洁,面带微笑却又难掩憔悴,真的是他,是我朝思梦想的人!
难掩心中狂喜,我努力保持最基本的礼仪和矜持,他们在说着客套话,在寒暄。我的眼神不经意望向他,此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同舅母说几句话,委婉拂了上座的美意,只听他淡淡对舅母道“夫人莫要客气,我可同妙锦叙叙?”
“长孙殿下客气了!”舅母叫人看座掌茶,他就这样坐在我身边,我心中蒸腾起欣喜,他竟不回避众人,就坐在了这里。
“大伙随意些,莫要拘束,不然我也不好坐太久。”他谦逊客气,彬彬有礼,舅母见状,不好多做客套,只好命大家各说各话,只要不打扰皇长孙殿下,一切如常。
我心中忐忑,朱标太子刚刚过世,丧期未过,舅母即私自在府中过寿,这是大逆不道。我故意不去看皇长孙,心中有些埋怨,他为何这个时候过来了。他见状,压低声音问道“你是在怨我没有早些过来,还是怨我今日不该来?”
我不置可否,两种原因应该都有些。
“这些日子,你可还好?上次遇见四皇叔,我朝他打听你状况,他只说你一切妥当,他们可有难为你?”他问出一长串来,我只是不语。
他看上去有些着急,却不好过多表现,仍是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就是在怨我了。”他看看周围人,虽各说各话,却都有意无意朝我们瞧过来,道“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去外面可好?妙锦,曦月可有话教我带给你。”
听到“曦月”二字,我的眼睛亮了。我起身朝舅母请辞,她心中必是有疑惑和不满,但见皇长孙殿下跟着,也只好硬着头皮笑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