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14、逃·救

　　我右手握成拳紧紧攥着，那于妈妈还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好似要将她剥开来看个遍，有种莫名其妙的耻辱感觉，在四肢蔓延开来。
　　舅母继续道“于妈妈说的这位解缙大人，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据说皇上器重得很！年纪是长了你几岁，但也未曾婚娶。解缙大人看了你的画像，也是没有异议的，依我看这姻缘啊，甚好！”她看着我，那眼中的含义再明显不过：就凭你，能找到解大人这样的好人家，已经烧高香了！
　　我心中冷笑，就算是烧高香，我的事情也断不会再叫你来插手。我看看那媒婆，努力维持着风度道“多谢于妈妈了，我乃朝廷钦命女官，有官衔有品级，婚事并非自己或者家人能够擅自做主。解大人人中龙凤，前途无量，我等属实无福高攀。”
　　说罢，我便转身，也不待她二人说话，抬脚便走。
　　“放肆！”舅母一拍桌子，喝道“反了你了，来人！”
　　两名家丁一左一右地站在我身边，我心道不好，这是要撕破脸皮。若是硬碰硬将我软禁起来，可就惨了！看着他们俩伸手要钳制住我，我双目一瞪，喝道“放肆，我乃朝廷钦命女官，你们谁敢动手？！”
　　舅母自座位上下来，快步走到我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
　　我没觉得疼，只是感觉麻木。舅母骂道“反了你了，去太子殿下府上当了三年下人，回来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解大人能看得上你，是你积了八辈子的福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用余光扫到于妈妈，她十分尴尬，也许害怕的成分多些。她提着裙角匆匆告别，有些慌乱地离开了徐府。
　　我看着舅母，嘴角噙着笑。
　　舅母见我还不服软，抬手又是一巴掌。一丝咸腥在嘴里蔓延开来，我似乎能够感觉到血液渗出唇角，不由得又是一笑。闹翻了，真好，也许离我解脱之日不远矣。
　　“你个小蹄子，反了！”舅母突然泛出一丝诡异笑容，“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许给她送吃的喝的，一直等到她同意嫁人了为止……我们徐家不养闲人！”
　　就这样，我被两名回家丁“带”了回去。
　　我应该庆幸这个舅母从来就不了解我，也或许她根本不屑于了解我。所以她不明白，我徐妙锦从来就不是什么顺京师意的人，更不是人人都能够随便摆布的人。不吃不喝又算得了什么？在这个世界上，能娶我徐妙锦的只有皇太孙朱允炆，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我更应该庆幸自己没反驳也没还手，若是大吵大闹弄得太过，只怕是要被软禁。幸而我平日里也算是谦恭，至少表面上没有我内心这样勇敢，她们应该都被蒙蔽了。
　　入夜，我尽量放轻手脚拾掇好随身衣物，趁着月色，离开了这个曾经为我遮风挡雨却带给我无数阴影与梦魇的地方，这个叫她无数次挣扎，说不清是爱还是恨的地方。
　　我是个固执的人。选择了这条路，既然走了，就不会后悔。
　　“三小姐！”
　　一声呼唤自黑暗中响起，难道我的行迹被发现了？！
　　回头却见是王婶，她自黑暗中走出，紧紧拉住我的手。
　　“王婶？”
　　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三小姐太莽撞，西门根本出不去，只有北门一条路，那里送柴送菜的门，婢带你走。”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涌出两行泪。王婶是这座宅子里，唯一能够让我感觉到温暖的人。
　　“王婶，让我自己走。”我终是抽出手来，不能连累无辜的人，这个世界上，真正爱我的人并不多，“记住，你今晚没有见过我，是我自己找到的路，能去能留我都会自求多福，不能连累你。”
　　王婶叹口气，又拉着我的手，“三小姐，婢年岁大了，兴许再也见不到三小姐了，你就让婢送你一程，婢也没白看你长大一回！”
　　我流着泪，任由王婶领着走到北门。
　　“三小姐要保重啊，日后若有其他出路 ……那也不要回来了，三小姐，”她哽咽道“这次离开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王婶，你要保重！”我再一次紧紧抱着她，也许是最后一次，哭道“好好照顾你自己！”
　　踏出了这个门，我望着王婶，深深看着这个给了我一席容身之地的宅院，心中再无半分留恋。
　　时值初秋，天气转凉。又是夜里贴近黎明时分，这段时间最黑暗，也最寒冷。我拉紧衣服，却没后悔离开温暖的床被，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太子府，不，应该是长孙府。
　　没有破晓，路上亦没有行人，我心中有些恐惧，说不上是恐惧黑暗还是鬼怪，只好抱着包袱，索性躲在离最热闹集市不过咫尺的角落里，觉得这里应该能安全鞋。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阵骚动。我惊得睁开眼来，自己竟昏昏沉沉睡着了。而在离我不过十米的地方，竟出现了一处早点摊。天终于亮了，我搓搓冰凉的双手，起身坐在摊位前，要了一碗热粥。
　　我一面吞着粥，一面琢磨着怎么办才好。徐家发现我跑了，定会派人出来寻。我身为朝廷钦命女官，虽然不用进皇宫做事，但就这么跑了终究也不太光彩，弄不好还会带来祸事也说不定。
　　正琢磨着，一个有些粗犷的声音吼道“老板，来二十个包子！”我随着声音抬头，发现是个看上去有些猥琐不堪的男人，初秋的清晨居然敞着前襟，还留着一茬胡子，怎么看都不是个善类。
　　小贩可不管是不是善类，有生意就好，他热情地招呼男人进来，那男人一屁股坐在了我对面，呲着一口不甚整齐的黄牙对我笑道“小姑娘一个人啊？”
　　我有些作呕，完全不理他，低下头迅速吞了两口粥，然后起身准备走人。
　　岂料那男人比我更快，居然起身拦在我跟前，笑嘻嘻道“小姑娘这么早，难不成也是做夜里生意的？”
　　夜里生意，呸！那男人神态和语气，已经不仅可用猥琐形容，我有些慌了，连忙躲开，换个方向继续走。
　　幸亏那男人没有跟来，不过是个地痞流氓罢了！我心中大松口气，心道必须马上到长孙府，这个时间，皇太孙应该正准备着去上早朝，许是来得及。
　　我不由得加快脚步，离长孙府近了，心中却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猛然回头，三个陌生男人就跟在我身后不远地方，其中有一个我认得，恰是早点摊子前那个对自己无礼的猥琐男人！
　　我大惊，心道果真惹上了麻烦！转身小跑，可我这种从小养在深闺人哪是三个大男人的对手，没有几步，就被他们堵在了巷子里。
　　我抱着包袱，心里突然想起了郡主曾经打趣话“如果你在街上被流氓给轻薄了，那还说明你有被人轻薄的本钱！”当时我俩还当做是笑话来讲，现在看真是笑不起来！
　　我努力保持镇定，那个最猥琐的人不怀好意地过来摸摸她的脸，“长得真是不错啊，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卖？！难道是要把我卖到妓院？
　　我又惊又怒，想我再怎么也是朝廷女官，竟然要落到人贩子手里！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刚要斥那人，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放肆！此乃天子脚下，岂容你等市井小民欺侮良家……”
　　竟和说书人的词一模一样！我心中大喜，原来英雄救美不是传说，我也有这样的艳遇……可待看清这个来拯救自己的英雄，我就真的笑不起来了，甚至是欲哭无泪！这男子二十来岁模样，长得倒是白白净净、俊俏英朗，个子虽高但却并不壮实。这种情况，只怕这些彪形大汉一个人能撂倒他三个！
　　猥琐男狠狠吐口唾沫，一面撸袖子一面骂道“哪来的小白脸，不会是她相好的吧？今儿大爷让你尝尝厉害！”没等说完，一拳挥上去，那白面书生眼眶已然黑了半边。
　　起先我还存了一丝幻想，暗道不能以貌取人，若是没个金刚钻谁敢再这样的地方逞英雄。我指望这书生能有个什么盖世神功，结果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看他挨打心中不忍，终是喊道“你快些离开，你们莫要打了，此事与旁人无关！”
　　猥琐男拎着书生的脖领子，将他扔到我脚边。我也顾不得自己现下处境，蹲下去查看他伤势，除了脸上两处伤，估计肋骨肯定也断了。
　　我蹙眉，起身对三人冷声道“你们可知我是谁？”
　　“你是谁，关我们屁事？”猥琐男猥琐地笑，“大爷只知道你能卖个好价钱，让爷几个发横财！”说罢上来一把捂住我口鼻，我只觉不能呼吸，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绳子捆缚住手脚，扔在了马车上。睁开眼，我发现那书生竟然也被绑架，扔在了自己身边。我心中哀叹，这叫什么？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