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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下)西樵斗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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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兰亭回到茶园,“扑通”一下把水桶撂下,身上脸上都是汗。
有热汗,也有冷汗。
霍兰亭虽然讨厌赌博,但过年时候也会跟大人一起去大猎讨个彩头(大猎:在墟市进行的蟋蟀赌博)耳濡目染,才能绉出那些话去忽悠五福他们。但他也知道五福只是暂时被他说晕了而已。西樵大饼才两钱一个,虽然小工一月工钱也就三十钱,但五福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最终还是会找他算账的。
思前想后,霍兰亭还是觉得下次忽悠不过去了,第二天便请了假,下了山,跑到南海县城去找墟市了。
时值暮夏,大部分的茶农都忙着收摘“横枝茶”,墟市里人不多,大多都是走南闯北的货郎跟游手好闲的流氓,霍兰亭只跟大人们一起去过广州墟市,在这南海小县城的墟市里就成了一只盲头苍蝇,左钻右窜,也寻不着一家蟋蟀馆。
“细佬(粤语里“小朋友”的意思),你在这里钻了半天,到底在找什么啊?”一个在路边摆摊的大叔看霍兰亭一个白嫩可爱的小孩儿在眼前来来回回走了半天,就喊住他问道。
霍兰亭深怕被人误会是游手好闲的赌徒,便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我想找个,找个卖蟋蟀的地方……我是给我朋友买的蟋蟀……”
“哦,那找麻王子去啊!”大叔却一点也没有看不起他,他指了指街尾一面泛黄的白布幌,“看见了那布幌子了没,进门去说找王叔就是了。”
霍兰亭诧异,“那不是个包子店吗?”
“蟋蟀一年才能找到多少只啊,总要吃饭的对不对?”大叔好心劝道,“细佬,你也是,空闲了玩玩没事,可不要太沉迷了啊。”
“不是我玩的!”霍兰亭脸一红,也知道自己的谎话有多差,便不再分辨,快步跑到那包子店里去,大声喊道,“王叔,请问王叔在吗!”
“哎呀!哪个冤鬼吵吵吵的!”一个拿兜帽遮着脸睡觉的中年男人跳将起来,冲霍兰亭吼,“细佬,你找我做什么!”
霍兰亭一看这人凶神恶煞,吹眉瞪眼,连脸上肥肉都在抖,有点害怕,“我,我想买蟋蟀……”
可那王叔一听是买蟋蟀的,脸色立刻缓和了下去,不瞪眼了,还拉了把椅子让他坐下,“嘿,你还真会看时节啊,这个暮暑天产的麻蟀个个凶猛,保证你大杀三方!”
霍兰亭“嗯”了一声,“我只是跟人家打赌,不赌钱的,你卖我一只能赢了那些大茶蟀的就行了。”
王叔好奇地打量霍兰亭,“你们小孩子玩儿,还特意买个麻蟀?自己捉一只养养就好了嘛。”
霍兰亭摇头,“我平常不玩,所以没有捉也没有养,是我的对头想要欺负我,故意挑这个来跟我斗气,我不想输给他,但也不想继续玩,杀杀他气焰就好。”
“好啊,有骨气!”王叔哈哈笑了起来,拍拍霍兰亭瘦薄的肩头,“看不出来你奀挑鬼命,脾气倒是硬实,好,我麻王子就卖你一个好货!不过既然是好货,你也得多给点诚意……”
霍兰亭把口袋一翻,倒出攒了十多年的压岁钱,“我就这些了,你看能给我多少?”
霍兰亭在家里虽然不受父亲宠爱,但到底是个三少爷,过年过节收到的压岁钱还是做足了礼数的,王叔一眼就看到那几块碎银子,拿到钱庄可是能兑上十多串钱的呢!当下陪起笑脸点头哈腰起来,“啊,我就说你怎么这么脸生呢,是哪家小公子吧!还好你找的是我,要是找别人可就被骗啦!你稍等啊,我马上给你拿一只最凶猛的麻蟀王!”
霍兰亭不知道那斗蟀的行情,除非是到蟋蟀馆开盘让众多赌徒一起下注哄抬身价,要不绝顶的蟀王也就一两银子一只,他捧着那只三两银子换来的麻蟀王,忐忑不安地回到了茶园。
“奀仔兰,隔壁茶园的小工来找过你,叫你明天去老地方等。”
落难凤凰不如鸡,在裕兴茶园里大家都知道霍兰亭差不多是被老爹赶来的,即使是普通学徒也不怎么把兰亭当回事,一个小工把一个布包塞给霍兰亭就走开了。
霍兰亭打开布包,里头是五个西樵大饼。
五福跟一班看热闹的小工早就在溪涧边上等着了,五福摩拳擦掌地盯着通向裕兴茶园的山路,好像一等霍兰亭出现便要把他大卸八块,腰间别着的蟋蟀筒十分显眼。
霍兰亭一直到约定时间前一刻钟才挑着两个水桶歪歪斜斜地晃了过来,小茶工们马上就起哄道,“奀仔兰!你还真敢来哇!”
“还拿两水桶!是想输了有地方钻吗!”
“说得一套一套的!来给大家开开眼界啊!”
霍兰亭不管他们起哄,把水桶安安稳稳地放好,才从怀里拿出蟋蟀筒。从昨天开始,里头的蟋蟀就闷声不响,霍兰亭也不知道它是好还是不好,只能求神拜佛自己没被人骗了。
五福看了兰亭一眼,也不废话,直接就把蟋蟀盆摆上了,揭开蟋蟀筒,把自己的蟋蟀放下去,“是英雄是狗熊,拿事实来说话吧!”
只见五福那大茶蟀六足健实,腰背挺直,微泛亮光,一副精神飒爽的样子,霍兰亭硬着头皮把自己的麻蟀也放下去,但那麻蟀个头比茶蟀少了一圈,六足着地,腰背微弓,颜色黄哑,一点气势也无,完全不像五福那只茶蟀那么趾高气扬。
五福当下眉开眼笑地取笑道,“哈,这就是你说的好勇斗狠的麻蟀啊!怎么我觉得它可斯文了呢!”
霍兰亭硬端着冷面不回答,深呼吸一口气,紧盯着蟋蟀盆,心里一个劲地默念“快咬它!快咬它!”
然后蟋蟀就真动了——是五福的茶蟀,只见它一边发出高亢的鸣叫,一边环绕着蟋蟀盆走动起来,分明就是要寻找空挡进攻!但兰亭的麻蟀却是盘踞在盆子中央,不动也不叫,只有微躬的腰背细细地颤动着,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震慑。
茶蟀绕盆转了一圈,瞄准时机,猛然向麻蟀飞扑过去,以泰山压顶的气势直扑麻蟀门面!
眼看就要被一口咬掉半个头,麻蟀忽然跳起,一头撞到了茶蟀的腹上,它一直躬着身子,这时反弹的力度跟强力弹弓似的,当即把那比它大半头的茶蟀撞翻了!
茶蟀被撞后马上摆腰蹬腿想要翻身,但麻蟀一刻迟疑也无,迅速跳上,一口下去,扯断了茶蟀一条腿!
“啊!”五福惨叫起来,好像被咬的是自己一样。
霍兰亭压住心头雀跃,挑眉问道,“怎么,认输了还能给你的蟋蟀留条残命。”
五福一咬牙,忍了,“下场了就是你死我活!斗下去!”
霍兰亭摇头,心想死的不是你你当然够狠,“那就看下去吧。”
就在两人说话间,茶蟀终于还是没翻得过身来,被麻蟀骑在身上一口一口地咬死了。蟋蟀盆里到处都是茶蟀碎成一地的残骸,小茶工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凶横的斗蟀,纷纷被这惨况吓得白了脸色,老半天才讪笑着圆场,“哎呀,这斗蟀也太凶了点。”
五福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只颤抖着嘴唇盯着霍兰亭,霍兰亭得意洋洋地把麻蟀收回蟋蟀筒,朝五福撇撇嘴,“听过半桶水晃荡了没?越是叫得响的就越没本事,只有闷声才能发大财啊!”
五福跳着脚,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指着霍兰亭“你你你”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话来,“你作弊!”
霍兰亭瞪大眼睛,“那么多人看着,我怎么作弊?你们谁看见我作弊了?”
“你这,你这根本不是自己养的蟋蟀!”五福不依不饶,指天骂地起来,“你肯定是去买的蟀王!我见过人家蟋蟀馆里的打斗!只有蟀王才有这个神气!”
霍兰亭被戳穿了蟋蟀来历,但也不慌张,“你捉的蟋蟀可以,我买的就不行?再说,我本来就是说让你们见识一下城里人的斗蟀,那我不去买个城里的蟋蟀怎么行呢!你又说过一定要自己捉自己养的吗!”
“你!”五福被抢白了一通,斗蟀斗不过,斗嘴也斗不过,当下气得抄起扁担就往霍兰亭头上劈。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啊!”小茶工们连忙劝架,早前他们还是偏向五福的,但货兰亭赢了以后,他们就不自觉地认同了“兰亭比五福强”,劝架也只拦住五福,“别动手别动手!要是闹大了被师傅们知道非得挨打了!”
“还是大家心思清明啊~~”
霍兰亭连尾彩也得了,才挑起自己的水桶,晃悠着瘦长瘦长的腿脚哼着小曲往裕兴茶园走。待他走远了,五福才负气地甩了下衣袖,“你们没义气!”
“我们是为了你的面子好!你自己挑战人家,输了就不认账,传出去给别人知道了,还不是笑话的你!”
“对啊对啊,五福,你就再养一个厉害的蟋蟀,到时候再削奀仔兰的威风吧。”
“呸!它那蟋蟀喝参汤喂莲肉,我怎么养得起!”五福忽然皱眉,“他怎么会买得起这么贵的斗蟀?裕兴茶园给小工的月钱多吗?”
其中一个人摇摇头,“不多,比我们还少五个钱,不过他们可以把没人要的尾茶拿出去自己卖,可能是这样赚的外快。”
“呸!这西樵山谁愿意喝那尾茶?!连我们都不屑叫它做茶!难道他还有时间跑到外头去卖吗?”五福眼珠子咕噜一下,忽然贼笑起来,“哈,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偷了钱!走,我们上裕兴茶园揭发他!看他还能嚣张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