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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上)西樵斗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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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兰亭隔天就提着个小藤箱出发去裕兴茶坊在西樵山的茶园子了。
西樵山位于广东南海县,自唐宋时期开始就以茶叶闻名,正所谓“西樵山上有人家,处处山园处处茶,一十三村烟雨里,不知禾黍与桑麻”,而裕兴茶园不过占了三四个山头,算不上茶园大户,却也已经过上了殷实生活,可见西樵山在外名声多好,西樵茶叶有多金贵。
霍兰亭初到西樵山时也是十分的欢欣雀跃,不用看霍老十的棺材脸色,不用警惕霍芝楼的陷害,甚至不用费神应付霍大娘“你可生性了吧”的念叨(粤语里“生性”是“懂事、听话”的意思),他没事就光着脚丫子甩着大辫子在满山碧绿茶树的茶园子里到处跑,开心得睡觉都睡得格外香甜。
但没高兴两天,茶坊的大师傅林再光就看不下去了,“三少爷,霍老爷让你过来学习,你可不能整天只顾着玩啊。”
“你说得对,我会好好学习的!”霍兰亭满心欢喜,“我今天就开始跟你学习!那我是先学认茶还是喝茶?”
林再光低头看看才刚到自己胸口高的霍兰亭,朝院子角落努了努嘴,“三少爷要当学徒,跟大家都是一样,先把院子扫扫,中午的时候到厨房,帮伙工煮饭吧。”
满腔热情的霍兰亭只觉被泼了一盘冷水,但他也耐下性子点头道,“师父说得对,大家都是学徒,凭本事学习,没理由因为我是少爷就优待我。我这就去打扫,中午我去厨房,找哪位伙工师父才对呢?”
“找我老婆就是了。”林再光说完就去作坊了,霍兰亭怔愣半天,还是忍着脾气做了杂务,再去厨房帮忙。
霍兰亭本以为林再光的老婆林大嫂也是对茶叶有研究的人,林再光是打算让他先一边做杂工一边熟悉关于茶叶的基础知识,但他做了几天打杂,发现林大嫂并不是西樵山的茶女出身,而是林再光在南海乡下娶的妻子,就是个普通农妇,对茶叶根本一无所知。他才发现林再光是真的只想让自己打杂,并没有打算让他学什么东西。
初生牛犊霍兰亭当然忍不得这口气,蹬蹬蹬就跑到茶坊去找林再光理论,“林师傅!我不介意当打杂的,但你能不能让我做点跟茶工相关的事情!我看其他学徒也没有去做饭的,为什么就针对我一个!”
在场的茶工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儿看热闹,林再光本就是收了霍二娘的礼所以故意刻薄霍兰亭的,这下子不得不端起正派师范,正色教训霍兰亭道,“你以为茶艺就只是手艺吗?学茶先炼心!你这样急进的性子能学到什么!从今天起你每天去山上打五十桶水回来!等你想到了自己学到了什么再找我!”
林再光巧妙地把问题推回给霍兰亭,他说了这些杂务里有道理,但要霍兰亭自己领会,那么霍兰亭如果一直没有什么感悟,就是他自己悟性差天资低,跟他没有关系了。
霍兰亭虽然机灵聪明,从小会看老爹面色,但在广州时,除了家人跟几个商贾少爷,还真的是没人敢得罪他的。这下忽然被个粗蛮大汉声色俱厉地教训起来,一下就懵了,难道自己真的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难道真的可以从这些杂务里领悟出什么真谛?
不过他发愣的时间也就前两天,后来就醒悟过来这不过是唬弄他小孩子的废话。学什么东西都能跟修心养性扯上关系,那怎么茶坊里的大师傅们还是那么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不都应该稳重淡漠吗?
尽管已经明白了过来,但霍兰亭又不愿意去跟林再光说自己什么都没想到,那样的话就会让自己在气势上矮了一截,以后他就更加会以长辈身份自居;可是随口编些感悟道理也不是兰亭的强项。他现在开始有点后悔不好好跟着张先生学做文章了,如果学好了话,大概就能张口就说个千字文了吧,不管用没有,先把人绕晕了也好啊。
霍兰亭如此懊恼,却也只能天天挑着两个木桶到山上溪涧汲水。他十三岁的年纪,刚刚开始长身体,偏偏让他这个时候去做体力活,饭食又差,不到两个月,兰亭光长了个子,体重却一点也不见增加,整个人瘦长瘦长的,看着就弱不禁风。
山上其他茶园的小茶工也都会到溪涧取水,他们不知道霍兰亭是茶园少爷,以为而是个小茶工,就常常给他开玩笑,久而久之,霍兰亭便得了个诨名“奀仔兰”(奀,粤语方言,形容人瘦,形容人非常瘦会说“奀挑鬼命”)。
“奀仔兰,你是不是得罪你家当家了,所以总不给你饭吃?”这天,小工们聚在一起又拿霍兰亭开玩笑。
霍兰亭撇撇嘴角不理他们,挑起扁担就要走,不想刚走两步,就被人横伸一脚绊倒,哗啦洒了一地水不说,还摔了个大马趴,霍兰亭气不过来,人还没全爬起来就抄起扁担要打人。
几个小工上前拽霍兰亭,那个绊倒他的小工叫五福,平常就是个带头欺负人的主儿,可是他打不过霍兰亭,只能一边躲闪一边不服气地嚷嚷,“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打人就是你不对!”
“我不对就不对了!总之今天兰少爷先剥了你的皮!”霍兰亭瘦归瘦,却手脚修长,加上挑水练出来的气力,几个小工竟然都拉不住他,霍兰亭揪着五福就滚成一团,厮打了起来。
众人好不容易把两人拉开,五福脸上挂了彩,明知道知道打不过霍兰亭,却咽不下这口气,恨恨地往霍兰亭身上啐了一口口水,“呸!我五福大爷不跟你个野蛮人打架!有本事我们斗蟋蟀!谁不应战谁就是缩头乌龟!”
那些小茶工没有背景没有天资,师父都不愿意教,他们也乐得偷懒,平时就聚在一起斗鸡赌狗,但玩得最多的还是斗蟋蟀,每人手里都养着一只自认为最好斗的蟋蟀儿,而霍兰亭自小就被霍芝楼欺负,而霍芝楼的好友苏敏台,家里就搞赌馆的,也让他连带地讨厌起赌博来。
五福虽然不知道这重关系,但他们从来就没见过霍兰亭斗蟀,便猜到他绝对没有养蟋蟀,肯定就不敢应战。
霍兰亭用力挣脱那些拉拽他衣服的小工,掬了一把溪水洗洗脸,却是弯着嘴角笑了起来,“你真要跟我斗蟀?”
五福心里一跳,莫非这小子暗地里养了只厉害的斗蟀?“你敢应战我就敢斗!”
“五福,我知道你那蟋蟀,五月初的时候在山上麻石岗捉到的对不?个头不小,你还常常捉活虫子喂它,希望培养它的斗性。”霍兰亭捡回扁担,众人以为他又要打人,不想他只是优哉游哉地把水桶栓好,“可你知道不,蟋蟀分两种,夏初长的叫叫茶蟀,秋初长的叫麻蟀,茶蟀命短力弱,只能小斗小闹,麻蟀那才是斗蟀的主力,知道城里人怎么养蟋蟀的吗?”
小工们斗蟋蟀只为娱乐,加上西樵山偏远,他们每天都要上工,哪里会知道城里人的斗蟀?个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城里人都是五个十个地买麻蟀,把它们困在一起死斗,最后留下的蟀王,喝了喂参汤,饿了喂莲肉,养在阴凉安稳的地方,困得它发闷,所以一上场啊,都不用旁人鼓动,就已经把对手撕碎了。”霍兰亭打了两桶水,又再往五福斜了一眼,“就你那只整天拿在身边炫耀的小茶蟀,真的想斗?”
五福被这一套套的话给整得没了底气,却是不肯丢了面子,他一咬牙,用力点头,“有本事你就拿来出来给大家看看,光打嘴仗有什么用!”
“哈,随便来个人叫叫嚷嚷就得开打?你懂什么叫约战吗?”霍兰亭 “咚”地戳了一下扁担,“战帖你就不用写了,你会写我也不会看,但约战的礼金是不能少的!”
“什么,约战还要礼金?!你骗鬼啊!”五福跳脚。
“啧啧,礼金就是个说辞,不是非要你送钱来,就是你得送点东西给我,表示你是诚心诚意要战个高下,不会撒泼耍赖,不会用卑鄙手段作弊,懂不懂规矩啊真是的!”霍兰亭扫视一下众人,“我也不要你们花钱,就给送五个饼好了,什么时候送来了我什么时候比,不送就是怕输不敢!兰少爷我随时恭候!”
话说到这,霍兰亭就挑起两桶水晃晃悠悠回裕兴茶园去了,几个小工你看我我看你,好像怎么也理不清楚怎么最后成了如果他们不送礼给霍兰亭,就是他们不敢约战他们怕输呢?
“五福,那你还斗不斗啊?”一个小工回过神来问五福,本来他们就只是起哄,忽然搞得那么正式,他们也就不再那么积极了。
五福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一跺脚,道,“斗!不就五个饼!我偏要看看他拿什么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