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清明时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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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猴子走的第三天就是清明节，估摸着假该收了，人也快回来了。
清明是南楚大节，整个皇宫都要奔赴皇陵祭祀先皇，昨天夜里都尉府就去了大半人，留下小半看门。
清明节那天，宴尘一大早就起床，点了盏枯黄油灯，坐在院子里看书。
前一晚交班本来就晚，躺下以后，宴尘还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脑子里浮现的竟是死鬼老爹的样子，逼得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不睡觉，因为宴尘不怎么乐意看见他老爹……
没睡好，头就疼，疼的人跟上了绞刑似的。
宴尘长这么大，自然是宴荆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起来的，论起感情，当然也是深厚的。但是人死如灯灭，光尽了，啥也都当看不见了，宴尘性子十成十的像宴荆，这性情凉薄比之过犹不及。
老爹死了，再念也没有用，给他牌位上立三柱清香已算是难得，天天念着……宴尘想想都觉得够了。
但是不知道怎么就梦见了，还一直反反复复的。
这个清明节，还真是应景了。初春的清晨还很凉，晨光未晓，朦胧细雨就沙沙的落下了，沾湿宴尘手中的书册，油灯也灭了。
宴尘坐在一株海棠花树下，微微仰头，叭嗒一下，一滴雨水打在他脸上，凉的他头脑霎时间清醒了，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微微打了一个冷颤，“真冷。”
他突然想起那一壶梨花酒，杨意特意嘱咐自个儿拿回去给黎丞相，今个就是清明了，他还要去武场训练，恐怕要失信于人了。但是怪就怪在，杨意带人去护卫祭祀仪式，黎相也在那里，自己送不一样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杨都尉做得也太明显了。要换做自己，想让人不知道，绝不会是这么一番唯唯诺诺的姿态。当然，宴尘恃才傲物，想要什么，说就是了，也不会有让人不知道的心思。
世间诸般苦皆是求不得造成的孽债。人就是这样，老爱跟自己过不去。
就这么感慨一番的空档，宴尘头发就湿透了，手里那本书也糊了一大片墨迹。
宴尘起身松活骨头，顺便嫌弃的把已糊掉的书合上塞进怀里，准备一会儿烤干再看。头还是疼得要死，估计淋了这场雨，它会疼的更来劲。
“嗬，今天够早啊，”老赵赵锦州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出了房门，“怎么淋成那样了？”说着伸手接了一把雨水，“这雨也不大啊……”
宴尘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脸，走进门去，“春雨贵如油，你看我全身都是贵气，羡慕去吧！”
“贫嘴，再不擦干冻死你个臭小子。”老赵一拳头甩过去。本来是闹着玩，但宴尘往后一倒，让他一拳头落了空，随后毫不留情的一脚踢过来就彻底让赵锦州较了真。
你来我往，两人过了十来招，老赵才龇牙咧嘴往门槛上一坐，嚎道：“你文弱兮兮的，没看出来拳脚功夫这么厉害，我老赵竟也看走了眼。”
宴尘浑身还是湿的，动作一停之后立马就去扯干净的衣裳，一边换一边应道：“我爹训练我的时候全是动真刀子，你们都尉府的太不经打了。徒有虚名罢了。”
闻言，赵锦州愣住了，抿抿嘴低下头去揉自己的胳膊，再没说话。
宴尘拉拉腰上的带子，刚回头就发现老赵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也就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也是都尉府的一员，这么说实在是不好，倒像都尉府一干人等全是庸才一样。
赵锦州脾气一向耿介忠诚，护犊子，平日里宴尘要说一句都尉府的不好都要被瞪急眼的，今日这句话，说的没错，所以也尤其的戳了老赵的痛脚。
但是宴尘的脾气就是这么乖戾，不愿意为这种事情道抱歉，宴尘生来就能屈能伸，但是要他说抱歉那可真是难于上青天。
宴尘只好打哈哈：“怎么你也没跟着杨都尉去守皇陵啊？我记得十队里就你最得他青眼来着。”
老赵兴致不高的应了一声，“你没发现十队的都没去么？”说完便抬手拍拍宴尘，“换好衣裳，换班的点到了。”
怎么可能没发现，脑袋疼得要命的时候还没忘这一间屋子里除了他还有四个活人在呢，要不是脑袋抽的慌，他能说这么没技术含量的话？
宴尘睁大眼，指着自己问道：“我不是昨晚才交过班？没记错的话还是二更时分交的，怎么又到我，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赵脸上此刻也没啥笑的表情，淡淡的，“你昨晚值的是唐棠的班，今天这个是你的班，你说该不该你？”
宴尘把人得罪了，只能乖乖应了声好，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憋闷。
特别是目送笑着出来的老赵闷着脸挺直着背脊走出去的时候，宴尘难受的难以言喻。
机巧专营，自己是半成都没得到老爹的精髓，恃才傲物早晚会把自己的助力给割得七零八落。
都尉府里没人和他亲近就是最好的证明，如今一句话就让赵锦州黑了脸皮也是宴尘不善网罗人心的明据。
宴尘难得开窍，望着门外细细雨帘，心里沉沉的就在想，这脾气一定的改，得彻彻底底的改。
下了雨四处都是湿湿的，棉底的鞋不经水还好，一旦沾水就变得很潮，走起路来也沉得慌。宴尘拎着腰上的配刀，急急从花园里穿过。
赵锦州是真恼他，走的干净利落，人影都不见了，宴尘今天值班是和另外的人一起，他过去找人时人家早就过去接班，他只能追在后面去了。
脚底下的鞋子踩进了好几个水坑，整个都湿透了，一步下去都能踩出水来。同时头愈发的疼，扯着头皮都在发麻。
难以忍受，每一步都是对他的巨大考验。
宴尘走着走着步子就慢下来，最后干干脆脆的喘着气撩袖子往旁边游廊上一坐，还真敢不走了。
人情世故他并非不懂，跟着老爹行走四方，那些汲汲营营的术士，那些心狠手辣的官员，那些拥有雄心壮志却一事无成的小贩，那些空只有满腹诗书但毫无德才的所谓才子，挣扎求活的乞丐，看透世事的禅师......什么都见过，但是正因为见过，所以不想把那种活得极累的生活放在自己身上。
想获得自在，但是论起本钱，他宴尘尚且不够。
然而今时今日他总算是明白了，当初选择老爹所说的大隐于朝那一刻，宴尘所信奉的逍遥无为便已经渐行渐远，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宴尘幽幽的叹出一口气，心里埋怨道：“浑水浑水，越趟越浑，自己一脚泥谁来擦擦？”
此刻廊上风铃忽然作响，宴尘望过去，只见雨帘内燕双飞，碧色天清，廊下的湖泊中水随落花花随水，虽然春雨绵绵，但仍可算作一派大好春光。
头疼都轻了三分。
心定了，宴尘就不再耽搁，拿起配刀起身，忽而又想起自己走了这么半天，揽月阁的影儿都没见着，估摸着是迷路了。说来也怪，自己来这宫里不说十天也有半月，但是宫中的路就是弯弯绕绕的永远分不清。
宴尘摸摸下巴，暗自思忖着，都尉府住的那一方园林里的树木花草摆放的好像都有固定的位置，这些路径的弯绕，也颇有奇门八卦的感觉。
怪不得自己要是没人带就老是在原地打转。
突然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传过来，“今日义父为何不随楚王去皇陵，是楚王不要你去？”
另一个声音带着笑意，醉意朦胧的像是蒙着一层厚厚雨雾，探不清话语里有几分欢喜几分愁绪，“今日黎相也在，你觉得呢？他肯定是不会让我去的。”
宴尘匆匆回头，刚好瞥见蔺清不经意间扫过来的冷冽目光，心里就是一跳。这人，看着三分面熟，但是实在是记不得在何处见过。
宴尘移开目光看了看。
来者是两个，一个是宦者令，官衔还颇高，另一个就是那个通身冷冰的少年，穿一身黑衣裳，衬得皮肤白的像纸，现在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了冷冷看着他，脸上冷冰冰的没表情。
这下子宴尘终于明白了，这就是那把竹伞的主人了。那晚上灯火实在沉黯，那人也只匆匆一面，惊鸿一瞥之下能窥得三分面容已是不易，要不是记得那种凉凉的透着狠气儿的眼神，指不定宴尘到现在还没把人记起来。
季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么多年，这个宴尘是个什么身份他早就一清二楚，只是一直没把人放在心上，倒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和蔺清搭上了关系。
这个院子里布满机关，倒不知他怎么闯进来的。
宴尘拱拱手道：“宦者令大人。”
季贤笑呵呵的抬手，“不必多礼。”
宴尘站在一边给人让路，季贤便没客气，笑着过去了，蔺清稍稍放慢步子，与宴尘擦肩而过之时被宴尘抓了抓袖子，蔺清皱眉问：“何事？”
宴尘眨眨眼，“劳烦带个路，揽月阁。”
蔺清轻轻拍拍被宴尘拉得微皱的袖子，十分嫌弃的样子，一边淡淡道：“我不。”
宴尘挑挑嘴角，这小孩脾气真大，正想开口再哄哄，那边季贤就喊道：“清儿。”
蔺清应了一声，转头来看着宴尘，踟蹰了一会才说，“我有事。”
好不容易逮着个认识的人，宴尘怎么可能放过，笑着说：“要不是我急着当班也不会叫你，就帮我指指路。”
蔺清看他一阵，终于无可奈何的摆摆手，“麻烦。”
说完便冲着早就走到前面的季贤朗声道，“义父，你先走。”
也不等季贤答复，蔺清转身便往长廊另一边走去，扔下简简单单一句话，“跟着。”
宴尘已经没了言语，这小孩性子冷淡的可以，一板一眼，动作干脆利落，一句话只能这么长了。
这会的功夫雨势已经渐渐消褪，天色清朗，沿途花树妍妍，盛景烂漫。
蔺清在前边带着路，一路上无论宴尘怎么问话一句话都不肯再说，被问得急了，也只是淡淡扫宴尘一眼，眼睛带着些许鄙夷，无声的告诉宴尘，“你实在是很吵，很烦人。”
宴尘也不恼，一而再再而三的热脸贴冷屁股。
“你在宫里住的多少年？多大年纪进的宫？对了，你那把伞上绘的翠竹很见功底，谁画的？”
蔺清忍不住又给他一个白眼，停下脚步十分无奈道：“你再吵我就走了。”
宴尘没脸皮惯了，懒懒散散笑着：“还以为你哑巴了，看着不是会说话么。”蔺清脸色又一沉，直接不理他，快步往前闯。
宴尘个子比他高，懒着步子恰恰可以跟上，不紧不慢的看着就欠抽。
终于消停了这么一会，宴尘又忍不住问，“你知道长公主的宫殿在哪里么？”
南楚君王子息单薄，就一个皇子，尚且还在哺乳期，其余稍稍年长些的三位都是公主。所以君王尤其的宠溺这些子女，成年之后寝宫都安排在宫内。宴尘来这么些日子，却不曾见过其中任何一位。
蔺清没理他，自顾自往前。宴尘叹了口气，头疼又开始侵袭，他忍不住伸手去扶额头，这么一扶方才发现自己脑门上已经一片冷汗，快汇聚成珠子掉下来。
这是病了吧，宴尘茫茫然看着手指上沾着的汗珠，脑子里乱成浆糊。
蔺清没听见身后人的脚步声，刚准备出声提醒，就听见身后什么东西轰然倒下的声音。
他诧异的转身，看到宴尘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嘴巴起着苍白的褶皱，很痛苦的样子，不禁也慌了神。
“喂，你醒醒。”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清明时节（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