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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弃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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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这么酣甜的睡过觉了。
老爹在的时候,一天到晚的练功看书,几乎侵占了所有的个人时间,自有记忆以来,一天能睡满三个时辰实属难得;老爹走之后,宴尘一路颠沛流离南下,一路上辛酸经历那更是不能多提;之后就是进了宫,一天到晚的盘算,收集消息,夜间要值班......总而言之,就是如今睡的很香,前所未有的香。
宴尘迷迷蒙蒙的时候闻到屋子里弥漫开来的一阵鲜香,是食物的香气,宴尘几近一天没吃过任何东西,这样的味道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反应尚且迟缓的大脑逐步逐步恢复过来,那一阵一阵的刺痛感像是被强力镇压了,消弭在大脑深处,半点踪影都找不到。
宴尘睁眼坐起来的时候舒服极了,虽然说身下的床铺的硬硬的,但是被子软乎的不得了,还带着兰花的熏香味儿,像是女儿家的东西,比起都尉府那潮的快生霉的腌臜物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还想闭上眼睡个回笼觉的宴尘刚刚躺下去就被一双手扯着不能动弹,他睁眼一看,哦,是那个小美人,叫蔺清来着。
蔺清轻飘飘的盯住他,一字一顿道:“起来。”
他厚颜忽视蔺清冷冰冰的语气,浑身没骨头一样往蔺清身上倒,懒洋洋的冲人抛去一个媚眼,“我闻到了,我要吃东西。”
蔺清才不理他的人来疯,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就往地上拖,毫不留情的把人拎着站直咯,不客气的赶人走,“既然醒了就赶快走。”
力气大的让宴尘都惊讶的不得了。
把人当只臭虫一样厌恶,多看一眼都烦的要死,自己有这么差劲么?
宴尘实在不能理解一个小心眼外加孤僻症发作的洁癖狂此时此刻想要剁了他的心情,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那什么,我...”
“出去.”
蔺清从来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他年纪小,但是当真倔起来连季贤拿他都没办法;一开始不熟,他对着宴尘还有三分保留,尚且算客气,如今发现这人没脸没皮的程度完全超乎他可以承受的范围,就完全没了耐烦心。
更何况,这人就这么在他身后直挺挺的晕过去了,他把人弄回来往哪里搁?他一向喜洁,不愿意把人往床上放,差一点就真的把人丢地上让他自生自灭去了。
他一边生自己的气一边把宴尘拖上床榻去,刻意挑了一床自己最讨厌的被子扔到他身上。
这气整整积了一天,此时不发作更待何时?
宴尘目光幽幽的望着他,“那一双筷子是摆设么?”
桌子上摆好了饭菜,三碟小菜,两碗米饭,如豆灯火下昏黄的光线将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宴尘看着与这温软气氛格格不入的蔺清冷着脸面不改色的把两双筷子都收起来,端了碗饭就出门去,心里顿时就笑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逗一逗就炸毛。
没过多久,宴尘就倒霉催的被杨意给逮住了。
杨意从院子外边进来,看到坐在桌子边上对着食物垂涎三尺的时候……脸色冷的发青,宴尘自知理亏,立马站起身来妄图解释前因后果。
杨意却根本没有怪他的意思,摆摆手道:“我快出使北秦,你可有意加入我们的队伍?”
宴尘暗自思忖着,要说出使北秦,再也没有比杨意更好的人选。
但是南楚不可能按照北秦安排来,这么打脸的事情南楚不可能不吭气,十有八九要出大乱子,一乱起来,出使北秦的那一堆人马可还有活路?
黎云翰之前讲得十分清楚,他不希望宴尘跟着这一堆人去冒险求功名。但眼下,除了这个,宴尘的确没什么想做的。
当世有不功不过的贤明君王,有辅世的能臣骁将,一步一步靠着政绩爬上去,那可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宴尘有这份耐心,但是却不想这么做。
既然天下必乱,嘴边的东西怎可因为贪生怕死就拱手他人?
杨意手下那一群人各个忠贞不二,一看便知是仔细挑选过的。
想到这里,宴尘不免就多瞅了杨意几眼。
青年才俊,放到哪里都是发着光的金子,却硬生生被黎相折断了翅守在这深宫大院之中围着这世间最无情的一群人,为他们卖命。
黎相,好手段,也真无情。
杨意看宴尘瞅他的目光越来越怪异,忍不住眉头皱紧,喝道:“撇开这个不谈。宴尘,你可知擅离职守是何罪?你昨日当班……”
宴尘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摇摇晃晃靠床架边上,惫懒道:“其实吧,我……”
“他受了风寒,晕过去了,刚刚才醒过来,睡了一天一夜,大人莫怪罪。”一道清冽嗓音从门边传来。
几人回头望过去,蔺清站在逆光处,冲杨意微微颔了颔首。
杨意很是惊讶,他当值这么些年,自然不会不认识这个宫中有名的美少年,和他美貌一样有名气的就是这冰冷冷的脾气,这么长的一句话,真的是从他嘴巴里冒出来的?
宴尘挑挑嘴角,指指头上还缠着的纱布,“大人,头也摔伤了。”
杨意冷哼一声,“小子,少得寸进尺。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此事,一刻钟之内回你的房间去,有事和你说。”
他转头又看了蔺清一眼,没甚表情的颔了颔首,转身便走。
本来不敢动弹的唐棠打了鸡血一样蹦跶起来,甩开赵锦州就跳进屋子里。
本来唐棠站在一边话都不敢讲,只敢拿眼神暗戳戳的瞄宴尘,宴尘终于看向他的时候,唐棠露出笑来,扑过去绵绵的说:“宴大哥我回来了。”
宴尘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我要的东西呢?”
唐棠谄媚道:“带了带了,都在屋里搁着呢。”
那边赵锦州向宴尘拱拱手,“昨日之事是我的过失,我会跟杨都尉说清楚的。”
宴尘爽朗道:“小事儿而已,况且杨大人也没怪罪,此事就当揭过了。老赵你可千万别再提。我当时不该那么说兄弟们。惭愧惭愧。”
此话一出,立即换来站在边上一脸深沉的蔺清的嫌弃的表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算是见识了宴尘这混小子地痞本性。
无视蔺清的眼神,宴尘站直身,“你们俩先回去吧,我跟这位……小兄弟,道个谢就来。”
唐棠乖乖的应了一声,眼巴巴瞅着赵锦州道:“我们先回去吧。”
赵锦州看了看一脸清冷的蔺清,欲言又止的被唐小猴子拉走了。
宴尘走出门去,春风和软,但是头疼的感觉慢慢回笼来,让人在这么大好的春光之中也难以有好心情。
他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找人。蔺清这小孩转眼就不晓得跑到哪去了,还当真把筷子给收了,宴尘再饿也不可能用手吃饭。
所以坐了一会就出来找人了。
杨意那里他已经不想管了,军规什么的对他来所形同虚设,只要黎相还要保他,杨意这厮那他就没办法。谁让宴尘脸皮厚到家了呢?摊上他也算杨意自己倒霉。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但是花满枝桠,莺歌燕舞,蝶舞翩翩,春和景明,好不热闹。
宴尘仔细看了看院子里的绿植,大概也就知道了蔺清这人的性子。
颜色冶丽的花极少,像迎春,桃花,之类明亮色泽的花种这里是完全没有的,但院子外倒是有一大片迎春一直延伸到墙根来,可见原先院里也是有这花的,只是后来被人为的拔了。
碧油油的一片君子兰齐整的摆放在屋檐下,一旁还有一些瓷盘,里面是已经要开败的水仙。
院子里的植物就大多都是这一类的,还有一丛甚为茂密的翠竹,根根竹节整齐,身条修长,很是风雅,看来是精心培育的。
那些也就罢了,让宴尘侧目的乃是那口双眼井旁栽种的一株木瓜海棠,正值花期,枝干上的花束灼灼其华,有着祸水红颜一般漂亮的色彩。
宴尘认真的想了想,终还是没能猜出蔺清的意思为何在这里种一株与格调完全相悖的海棠,此中必有真意,可惜现在他猜不着。
那厢蔺清正蹲在地上拿着手里的米汤糊糊喂一个奶娃娃,动作一板一眼,表情很是严肃。
他喂得认真,娃娃还小,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喂,但是小孩一点面子都不给,张着嘴想吃但是每次只能吮一小口彻底激怒了他,眼看就要瘪着嘴哭出来,眼睛里堆满了亮闪闪的泪花。
蔺清叹了口气,把碗放下,伸手把宝宝抱起来。
这孩子是在宫门口捡到的,小小的一团被裹在嫣红的锦缎襁褓里,嫩嫩白白的,比御厨房小六养的那条小白狗还可爱。
头上的小帽子有点斜了,露出漂亮的美人尖,嘴唇粉粉的,令人心生怜爱。
蔺清捡孩子的时候看了四周,冷宫门口,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要死,常来的也只有蔺清这么一个来那边杂草坡上找稀奇植物的。
不知道是谁丢的孩子,还那么小,估计才出生不到一个月,要是深冬的天气,早就给冻死了。
把孩子抱起来的时候襁褓上还有一点温度,可见扔孩子的人还没走远。
蔺清当时看了看那孩子已经不再皱皱的脸颊,被那张粉粉的脸迷惑了十足。
深宫之中这类事情,蔺清待了这么些年也不是不清楚的。
若是带了这孩子回去,只怕麻烦不小,别人生母都不愿意要他,他又何必节外生枝。
他不是坏人,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寄人篱下这么久,不添麻烦就是他做人的原则。
但无疑的是捡了这孩子就会引来大麻烦。
宫中私相授受,无媒苟合的事情太多,但是没人敢把种种摊开到明面上来说。
若是皇子,怎会遭人遗弃?只怕是哪个貌美的女婢与人私通之后的证物。
自己门前雪未扫,怎么管得了他人瓦上霜。
蔺清默默的又把孩子给放了回去,想了想还是把自己身上不打眼的外衫脱了下来把孩子又裹了一层,这样应该能死得慢一点。
小孩可能感觉到有人在怜爱的抚摸他的脸颊,于是轻轻睁开了眼睛,还微微侧了侧头,小嘴巴在蔺清的手指边蹭了蹭。
小孩子天生的软软暖暖触觉让蔺清瞬间僵直了手指,很怕一不小心下手重了就伤到他。
那宝宝很乖觉,眨眨眼又把眼睛给合上了,还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蔺清见孩子又睡过去才缓缓起身,轻声慢步的离去。
然而一路上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这种情况在别人看来是很寻常,但蔺清被季贤养大,又是在深宫之中长大的,冷清惯了,心也比常人硬上许多,能出现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的次数凤毛麟角。
昔时,他也是弃子,他也是被人捡回去养的。如果没有季贤,他是不是也要像这个孩子一样被抛弃在随便一个角落,等待上天的怜悯。
没有人理会他,他就只有慢慢等死,春光大好里默默地来,默默地去。这样岂不是很可悲?
蔺清走到一半,脚步缓缓慢下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转身,沉着淡定的朝着那个孩子的方向走去。
心底是柔软的叹息。
既然你与我有缘,
既然我与你有缘,那不妨在今生了了罢。
蔺清抱着宝宝,只能在自己靠近冷宫这边的院子里住。这边冷寂无人,后面是一座山,守卫都在山脚下。不出意外,只要季贤在这宫里还有说话的权力,蔺清就能保证把这孩子养着,不会丢了他。
季贤失宠不容易,再怎么快也还要那么几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么。
但是哪天季贤一失势,蔺清就会把他扔掉。好歹那时候小破孩也能说话走路了,不会因为天气冷被冻死还一气儿不吭。
蔺清觉得就算他把人丢了,那小破孩也能活下去。
正呆呆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蔺清差点把手里的的娃娃掉地上去。
宴尘找了半天才发现这院子后面还有几间房,与厨下相通,就乐颠颠跑过去找人。
看到蔺清的时候他背对着门口,好像正抱着什么在哄,他就喊了一嗓子,结果换来蔺清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然后被轰了出去。
蔺清关门的时候他眼尖,明明白白的看到了放在床上的是个细嫩嫩的奶娃娃。
这就有意思了,在宫里面养孩子,胆子够大。
宴尘倚在门边上,轻声一笑,怎么之前一直没觉得蔺清这小孩这么招人爱呢。
没多一会蔺清就出来了,对着宴尘就没好脸色,“你怎么还没走?”
宴尘挑挑眉,“走了怎么能看到你在皇宫里养孩子呢真有胆色,在下佩服。”
蔺清不乐意和他计较,转身潇洒的走了。
宴尘缓步跟过去,“奶娃娃睡着了?”
蔺清瞥他一眼,一字一顿道:“不许说出去!”
宴尘识趣,难得不去招惹他,淡淡道:“放心,我没有多管闲事的癖好。”
早知道我也不管你这闲事,蔺清又瞥他一眼,目光明明白白就这么一句话。
宴尘笑笑,也不理会他的白眼,耍着无赖道:“那什么,我饿了,还有什么可以吃的?”
蔺清板着脸,“过时不食,这是我这儿的规矩。”
宴尘理直气壮的指着门里边,“那小孩刚刚还喝米糊?”
蔺清被他气得没好气,“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和奶娃娃比!”
“不好意思,鄙人脸皮厚惯了。”
蔺清看他笑得眯起来的眼睛,半晌之后微扯着嘴角,“想吃东西啊,回你们都尉府吧,小爷这不伺候大爷!”说完便转身进了房间,房门砰地一声合拢,险些夹住宴尘的鼻子。
宴尘自讨了没趣,低头微哂,一向没什么所谓的心里,竟然因为蔺清这么个冷淡的家伙,长出一丛青葱的小苗来。
倒也有趣。
那咱就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