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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鸿 ...

  •   杨意深深看了宴尘一眼,半晌才悄声道:“你得罪的不只是副都尉,更是整个都尉府。做事一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你这小子未免太过狂妄了。”
      宴尘撇撇嘴笑笑,却没把人的话放在心上。
      杨意不至于把他放在心里考量,这人怎么看都只是乳臭未干的一介毛头小子,只要安分些他倒是不会多作为难。眼下众怒难平......不如当自己眼瞎算了,权当看不见那一堆臭气熏天的衣裳。
      但是宴尘身后的火堆还燃着,烧焦东西的糊味到处都是,杨意想装眼瞎,别人没脸没皮的凑上来一通痛哭,他还能装?那自然是不能。
      杨意板平着木头脸,指指宴尘身后那一堆东西,“你处理干净咯,别留渣,记住咯!”
      此话意味深长,怎么个干净法到底是留了一截没说,杨意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心思你想猜就猜猜,但是到底对不对的他也不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是个让人十足憋屈的领导。
      副都尉此刻就听得云里雾里的,让那臭小子处理,嘿,这不就是说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么?他娘的,这小破玩意啥来头啊,连都尉都买他账?
      杨意说完,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杨意此人,这是怎么个意思......嘿嘿,有趣。
      宴尘轻笑:“规矩我见识了,大人还有事么?”
      那副都尉愣了半晌,这是就这样的节奏?想到这个不禁愤然,王八犊子,杨意就不是个好东西,官大一级就爱压死人,这么明显的回护......愤然过后就是浓浓的委屈,凭什么啊?
      凭什么就放过这小子!
      他恨的牙痒痒的,眼神犀利的瞪着笑眯眯的宴尘,大吼道:“住十队那屋去,少在我面前晃悠,他娘的。”
      宴尘从善如流,消影之前倒是真正文雅了一番。他面上含着深切的悲痛之情,拱着手冲那群以副都尉为首的人道了歉,说会把规矩遵从到底。

      大家在之后就晓得了所谓贯彻到底是啥意思。凡是经过宴尘手的衣裳,不是破了洞就是少了一截;还有人不信邪的非去找他麻烦,还敢把衣服扔给他洗,拿回来之后无一不是梅干菜的样子。几天之后,就再没人敢招惹他。

      其实吧,宴尘一来就敢得罪副都尉大人,胆子是不小,但是机灵点的都省的这小子背后是有势力支撑的,否则哪里敢这么嚣张。
      因此,众人对他又是恨又是忌惮,倒是让他过了不久的安生日子。
      黎相本来把人扔到那种地方就不是让他去享福的,就是想搓搓他身上他老爹给的桀骜气,谁知这小子还当真有两把刷子,三下五除二的收拾旧山河,虽说是借着他的名儿,但是这么没脸没皮的打着自个儿旗号招摇撞骗,让他不得不对宴尘竖起大拇指。
      够皮实,够大胆,够无耻,也够机灵。

      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黎相那日下朝时特意拐了个弯,去瞧那所谓开得甚为艳丽的灼灼桃花,只给侍从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听说都尉府的桃花最近开得甚好,不如就去瞧瞧,看仔细了回去好给夫人说说。你们就不用跟来了。”
      说是看桃花,实际上到底是去看谁,谁知道?

      但是那话确是没含水分,一汪碧色连天的水塘外,桃花正开得娇艳妩媚,粉的,嫣红的,交相辉映,美不胜收。绯红的浪潮一直绵延至天际,在细细微风下轻轻翻滚,随手一握,便是满手的花瓣......
      桃花啊,南楚的桃花啊,究竟多少年没这么美了?竟然在皇帝初登基那一年之后,这些桃树就再也没有过开得这么好,这么摇曳生姿。
      黎相低头轻声喟叹,这桃花艳冠南都,究竟是好兆头,还是祸事之源,却是不得而知。
      正当此时,一道尖利嗓音在耳边响起,让黎相原本就微皱的眉一瞬间揪了个死紧。
      季贤,他来这里干什么?
      宦者令季贤,虽说是南皇身边众星捧月一般的人物,但是黎相这类滚滚清流是绝不会与之同流合污的。
      古来朝堂最忌讳三事:一是臣子功高震主,将在外皇令有所不受;
      二来外戚专权,皇权衰落,贤愚混淆;
      再则嬖佞用事,赏罚无章,风化败坏。
      古来有训曰:宦官与外戚相结,天子式微;宦官与外戚相诛,天下土崩。
      季贤明面上虽说够不上败坏朝纲,中饱私囊这些足以砍十次头的大罪,但是暗地里的动作却比这些更为罪无可恕。更何况,今上有些伤风败德之事......尚且还捏在他手里。
      南楚今圣上难得是明眼人,不动声色的养肥这只鹰,只待时机一到便要卸磨杀驴。即便说句不好听的,季贤的床暖的再好他也只是个男人,还是个残废的,没名没分,身份鄙贱,今上对他下手可是不会留情。
      或许这人早就察觉,也只是不动声色而已。
      念及此,黎相不禁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就轮到了自己。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耍弄这一套是所有帝王与生俱来的本领。
      表面上大家都和和气气,该有赏赐的地方照样赏,该惩处的地方便严惩不贷,大家一起睁眼瞎,当啥都看不见,却都明白背地里暗潮汹涌是怎么一种汹涌法。
      若是不错,这人已经在给自己留后路了,虽然这后路可能也不怎么用得着。
      在黎相看来,季贤这般的,要是不死,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季贤跟在南帝身边二十余载,知道的秘辛实在是太多,得罪的人也太多,就算皇帝念及旧情留他一个全须全尾,保不齐也有人把他掘坟三尺拖出来鞭尸。
      但是这人几十年到底不能白活,黎相就是睁大眼睛等着瞧,这人到底会是怎么一种死法,那可十足的有看头。
      此刻黎相等着瞧死法的人掐着细细的嗓音迈着尚算大气的步子,沿着回廊缓缓走过来了。
      “唉哟,相丞大人,失敬失敬。”
      季贤三十过半的年纪,看起来却如十八来岁青年一样脸嫩,只能从那深邃的一双眼睛里方才能摸索的出一丝丝岁月沉淀下来的痕迹。
      季贤笑眯眯的将身后的人拉过来,眉稍一挑:“清儿,来见过相爷。”
      黎相看他行止处若柳扶风,娘兮兮的,心里就隔应的不行,表面上的客气也不愿装了,“不必了,本相还有事。”
      “礼不可废,蔺清拜见黎大人。”声音似在冷泠泠泉中浸过一样,清透明亮,不深厚,不似男儿声,却也不矫揉,半点不沾胭脂气。
      黎相被这少年中性的声线吸引,不自禁将目光放过去。
      身量纤长瘦弱的一个人,一身红衣袍,风帽上搭在头顶,脸庞整个被遮盖住,只露出殷红的嘴和白皙精致的下巴。虽说一身红衣妖娆的过分,但是那妖艳之气却被那通身的清冷压着,竟隐隐透着仙气。
      黎相一时间竟无话可说,最后还是那蔺清扯了扯季贤的衣袍,说道:“义父,相爷还有事,我们就先走吧。”
      季贤似笑非笑的望着黎相,意味深长道:“原是以为大人不与我等为伍是有什么内情,如今看来方才知,只是没有大人欣赏之人。”意思好像就是他一个四五十的半老头子看上了人家十几岁的美少年一样,啧啧,这话忒恶心人。
      季贤深深一揖,“那么大人,我等就先下去了。”
      黎相此时倒是用极为鄙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这人就是一天不欠抽都闲的脑门疼,不拿眼刀戳他几千百回他就浑身难受。
      由此,黎相只能满足人家小小的愿望。
      季贤笑的极为假,边走边退,似乎黎相给的任何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都是再正常不过。
      那蔺清却是表情都欠奉,淡淡然跟在季贤的身后,不紧不慢的照着自己的步调走着,不时偏过头去与季贤说着什么,水墨色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回廊的深处。
      黎相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良久之后长长一声叹。
      礼仪周到,但是腰杆挺直,一下都不肯弯,是个清正官员的好苗子,却偏生捏在了季贤那腌臜之人的手里。
      年纪还那么小,脸尚且没露出一丝端倪,偏生都能看到出那人浑身的风致,一身傲骨,宁折不弯,何其优雅?何其皎洁?那么风帽下那一张脸该是有多美?
      他不禁想起十八年前绝迹人间的那个祸国绝色......般若公子......
      如此之人,若留在南楚,那绝对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唷,对我娘那般钟情的痴汉也会有盯着美人目不转睛的时候啊,稀奇,稀奇!”
      宴尘那死小子摇着折扇晃悠悠的走过来,还哥俩好似得冲着黎相一张气的发青的脸努嘴,“放心,我这人啥优点都没有,就嘴还算严实,我不会透漏给我娘的。”
      黎相气的一个倒仰,一巴掌狠狠拍到他头上,“一天到晚吊儿郎当不学好!不知道啥叫尊师重道!”
      宴尘笑笑,在人打过来时也没躲。
      说实在的,黎相比起老爹来更像一个父亲,而老爹更似一个充满智慧的导师。宴尘从他那里获得生命和安身立命的法子和看清局势的智慧,但是却从黎相给予的只言片语里得到更有父亲滋味的关爱和亲切。
      因为想要这种温暖,所以没躲开,但是黎相似乎也没察觉到宴尘的心思。只是转开头,眉头皱紧,“你可知,十八年前名动天下的北秦名倌,般若公子?”
      宴尘仍旧懒懒散散的半耷拉着头,含含糊糊道:“没想到你还关注这些风流韵事。若你所说没错,若我所知无错,那便是他没错了。”
      “唉,今日所见,竟又是一男生女相,惑乱天下,惑乱天下啊......”黎相没理他,自顾自的呢喃着。
      宴尘似来了兴趣,“哦?那个红衣服的人果真是美人?那跟着宦官个是个什么意思?”
      黎相终于抽空转过头来狠狠瞪他一眼,“你敢乱起心思看我不先打断你的腿!那是个男的!你要不照你娘的意思好好娶个媳妇生孩子,学那些个纨绔过乱七八糟的日子,你就滚回乡下去过你碌碌无为的一辈子,一辈子不要想见你娘 ,免得让她伤心。”
      “嘿,老头,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我好这一口。”宴尘叹气,把折扇往腰上一插,“人这辈子什么都不容易,我干嘛想不通?即便人家美人有意,我肯定也不能堵死别人欣赏美人的路么。你且放宽心,你担心的事大概估计是不会发生的。”
      黎相重重冷哼一声,宴尘这人太邪性,他看不懂,猜不透。
      前尘种种因,后事几多果,谁能知晓以后的命数。
      教太多,怕人不乐意听,浪费自己一番心意。
      但他还是忍不住盯着宴尘逸着懒散神色的眼睛认真教导:“切记,人皮相再好,不过红尘百年转眼寂灭,贪念此间色相,必不得好因果。”
      如此郑重却只换来宴尘轻笑着的一句,“先生多虑了。”
      这孩子,太桀骜。
      毕竟是太年轻,太年轻......也罢,也罢,众生皆有命,强求不得,只是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相丞大人,有煮一杯茶的时间么?”
      黎相没有不应允的道理,“当然。”

      “今时局已乱,北秦弹丸之地妄图吞并天下,野心昭昭。但南楚人才屈指可数,一天到晚只会撞柱子上血书,力谏天子······蠢货,公主不嫁他们那顶乌纱可还能保得住?”
      宴尘一哂,却默不作声,恰好桌上红泥小炉上烧的水沸腾了,他便正儿八经的挽起袖子准备。净手,烫杯,浸茶,泡茶,一气呵成。黎相见他手法娴熟,不一会儿清汤绿叶的碧螺春便端至身前,茶香袅袅,暖风熏人醉。
      “其实朝中能人志士并不乏,大人不必在我这小子面前故作姿态。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南楚人,但我既来了南楚,那便是没二心的。大人,你看,这茶汤一眼可见它底,我的一份赤诚之心,你也当一览无余才是。”
      宴尘笑容浅浅的,但并未达眼底。他端着白瓷的杯子,小心的啜饮,目光也一并转开,不愿让黎相窥到他眼底那丝不被信任的难过。
      所以说,老爹的话从来都真的刺人,不愿意相信只是自欺欺人。
      黎相不过也就是黎相,多年官场生涯,厚黑学早就沉在了骨头里。亏自己还差点觉着这人能比老爹要更为亲近些,有眼无珠便是如此了。
      黎相瞧了一眼清亮的茶水,突然觉得同这半大的孩子谈什么国事,简直是吃饱了撑的。人一番肺腑之言,却枉作了小人论调。
      宴尘才几岁,盐还没吃够呢,还以为他真聪明盖了世······不错,人的确是聪颖无双,举世难觅,但是疑心太重,机敏太过而已。
      得,这么一颗好苗子,真是让宴老头给糟蹋坏了。
      “黎大人,我知道你把我扔到这里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想给你添更多麻烦。但是我的初衷并不是来这儿当一个小小的卒子,我想建功立业,我想流芳百世......”
      黎云翰微微扯下嘴角,“你凭什么认为你有那个本事?天下四国人才济济,并不少你宴尘一人。就算你想成就一番功业,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拼,何必来求我?”
      宴尘双目微眯,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晃晃杯中茶,道:“我并非在求你,只是希望你不要挡我的路。”
      黎相脸色沉下来,“此话,你说了一次,我不想再听第二遍!别以为你是之遥的儿子我就不敢动你,不要太放肆!南楚之内,除了皇上还没人敢这么对我说话!”
      “所以便真觉得自己很了不得?”宴尘轻笑,“汝之蔽甚矣。”
      “不是我宴尘说大话,我一向风大不怕闪舌头。以我之力,哪怕是丢到今年的考场上,也绝对不会是只得一个小小芝麻官的下场。黎相大人,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呢。小子一直心有不甘想问问你,我的那份策论,你是否帮我上交了?”
      黎相面色尴尬起来,掩面轻咳一声,“你娘她......”
      “我说了,她不曾养过我,她到现在也没资格管我的事。我宴尘是生是死干你们何事?若你不肯帮忙,我自己也可以自荐,总会拿到......”
      “宴尘,你这话过了!”
      黎相终于面露怒色,“我和之遥都愿你能安心留在南都,那祸水你却冥顽不灵的想趟。出使北秦!我告诉你,那是死局,一盘死局!你有力挽狂澜的实力么?你有扭转乾坤的运道么?痴心妄想,简直是痴心妄想!”说话间,石桌都被拍的震天响。
      宴尘却一点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说:“成者为王败者寇,输赢宴尘皆无话可说。”
      二者长久无话,只剩下炉上烧着的水咕嘟咕嘟的响。

      牺牲者,不是宴尘也会是其他人,这么一来,是谁又有什么分别?黎相只是惋惜,只是怕妻子的怪罪......
      但是......
      黎相闭目长叹,“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徒弟,每天到我那里上课,我亲自教导你。”
      宴尘面露惊讶,世间事变数可真大,本只想挑开了说让老小子不要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没料到他还这样。
      黎相继续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在你娘面前却一个字都不要提,你......从都尉府调出来的时候去瞧瞧她吧,她很念你,念了许多年了。”
      宴尘垂了眉眼,没滋没味的应了声:“好。”
      过了半晌,宴尘才又说话。
      “老师,我现在得在都尉府留着,你得不时来看看我。”
      黎相道:“受排挤了?”
      宴尘却露出笑意,“排挤我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是有个计划需要你友情赞助一下脸皮。”
      黎相微微挑眉,却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句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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