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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伤逝离别接踵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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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日兄]的死,让我更加珍惜与孩子们相处的每一刻,也让我更加坚定了要保护他们的决心。在这一系列的风云突变之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孩子们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逐渐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弘[日兄]的死,只不过是为我们拉开了伤逝离别的序幕而已……
对我来说,珮珮的意义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她,我才会来到这里。就算是出嫁,我也不愿意珮珮离开我。我总觉得她还是那个依偎在我怀里的小宝贝,怎么可以说嫁人就嫁人了呢?
就这样一拖再拖,珮珮已经十六岁了。在这个历史背景下,这个年龄已经快要接近出嫁年龄的上限了。我唯一而且必须争取的是——不要把她嫁给什么蒙古王公,只要在我眼皮底下就好了。我向十三说出了我的想法,十三沉思了半天,方才说:“皇上现今是需要稳定蒙古的局面的……”
听他这口气,莫非要拿我的女儿去和亲吗?我急忙争辩:“可是……”
十三摆了摆手,道:“你不要着急。我知道珮珮于你,确是不同一般的。其实,我又怎么会愿意自己的女儿远嫁呢?但这是她们的责任呀。我真……唉,我会尽力向皇上呈请开恩的。”
有了十三的这句话,我倍感宽慰。因为我知道,只要是十三答应了的事,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办。对于他的责任,他永远也不会懈怠和推却。
看在十三的面子上,珮珮并没有被远嫁和亲。只要她仍然留在京城,我总是可以时时见到她的。想到这里,我心里自然十分高兴。
可是,雍正赐予的另一项荣宠,却让我十分不满。雍正下旨,封初十为和硕和惠公主,并接至宫中抚养。初十才刚满十岁而已,怎么可以离开自己的母亲呢?况且将去之处,竟然还是皇宫那样诡谲多变的地方!
虽然我知道这会让十三很为难,但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不要把初十送进宫去。十三这次却摇头道:“皇上已经开了一次恩,断不会再破例了。我们,已经逃避了一次责任。唉,好自为之吧。”
“责任?凭什么要让我的女儿去承担这莫名其妙的责任?”我呐喊,却并不是对十三,而是对这个荒谬的时代呐喊。
“这不是莫名其妙的责任,生在皇家,自然就该有这样的职责。没有凭什么,也没有为什么。”
眼泪浸濡了我的双眼,问十三:“那么,我到底是该为她们的出世感到高兴,还是痛苦?她们来到世界上,难道就是为了什么见鬼的责任?!她们应该过她们想要的生活啊!”
可是,无论我发出的呐喊是怎样的撕心裂肺,最后总还是会湮没在滚滚洪流之中,犹如它从来没有发出过一样。
雍正朝的开始,注定要以死亡作注脚。雍正二年十二月,二阿哥胤礽因病死去。死后被追封为理密亲王,葬于黄花山。谥“密”。
当十三告诉我这条消息时,我不禁回想起十三的话——“有的人,虽然已经走到了尽头,但也算得以解脱”。不论生时何等的荣耀或者屈辱,二阿哥终究会得到解脱。二阿哥已经得到了解脱,其余的人却仍需等候来自上天或是雍正的安排安排,包括雍正的亲弟弟——十四。若不是我知道十四会一直活到乾隆朝,那么我不知道会有多紧张。
仍然是这个十二月,另一个人的拜访却给我们带来了新的生命。
八福晋静茵在寒冷深夜的突然到访,让我感到十分吃惊。我害怕还在书房里忙碌的十三知道她的到来,于是便十分小心的将静茵迎入了自己的房间。
栓上门以后,我才开始说话:“已经这么晚了,天儿又冷。你有什么事的话,差人来一趟不就好了?”
静茵还未开口,眼泪却已是一串串的落下,抽泣道:“此事非得我亲自来不可。”
我一边递水给她,一边猜测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如此重视。
“我,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我不禁笑了,“这的确是一件大喜事!可是,你也不用三更半夜的就跑来呀,这个时候你更要注意身体。”
她却摇头,惆怅的说:“是喜事不错。可是,以如今的光景,你说我该怎么办?胤禩虽然被封了个亲王,可是他的这个亲王,哪能和怡亲王的铁帽子相比?别说削爵,就是赐死也是难说的。”
我心下黯然:静茵说的,的确不错。
静茵又急急对我道:“眼下,也只有你可以救我的孩子了!”
“我?我该怎么做?”若是我可以尽一份绵薄之力,当然不会推辞。
“你就把这个孩子当成是你生的,好不好?”
“这算是瞒天过海了,可是行的通吗?”
“不论如何,也只有一试。毕竟怡亲王是不同于其他人的。”
看着苦苦挣扎的静茵,为了达成她的心愿,我怎么也得拼着一试!
送走静茵以后,我看到十三的书房里面还点着灯,便轻轻走到门口。十三正伏案写着什么东西,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好象又回到了十八年前……
十三猛然抬头,看见是我,他笑了笑,说:“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吗?”
虽然十四怀疑十三救我是另有深意,可是我不相信。我决定把八阿哥府的请求和盘托出,就以我对十三的了解和信任作为赌注吧。想到这里,再没有任何犹豫,一口气将这件棘手的事递给了十三。
十三听完以后,仍然是一贯的沉默。我知道,他是在想法子。良久,他才开口道:“老八这一番未雨筹谋,倒显得皇上气量忒小了。唉,真是难为他……”
我不知道十三嘴里的“他”究竟是雍正,还是老八,只得静静等候他的下文。十三又思索了一会,道:“办法总是有的。不过得辛苦你了。”
“人命关天的事,还要计较辛苦吗?你只管说好了。”
十三自嘲道:“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我们以前哪里会对救人有兴趣呢?成日里只不过想着如何扩大和巩固自己的权势罢了。”
想起我们以前一起讨论形势利弊、如何趋炎附势的情景,不由叹道:“我们都变了。也许,一开始我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可能,我们在得到这些貌似强大的权力之后,又奢望着获得内心的宁静吧。不独你我,人总是这么贪心的。”
十三仰头望向窗外,道:“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这桃源究竟在哪里?”
“只要内心得到平静,哪里都是桃源;若不然,就算位高权重,也永远无法寻得到桃源。”
十三和我相视一笑,尽力做好自己可以做的吧。
既然决定要帮老八他们,那么这戏可得做足了。我开始假装怀孕,然后由我出面贿赂太医。假扮成一个被怡亲王厌弃的福晋,可怜巴巴地为了重获丈夫的宠爱,不惜冒充怀孕。
十三本来执意要由他出面贿赂太医,可是,我担心此事一旦败露,会牵扯到他。所以,采取了先斩后奏的策略,抢先出面摆平了太医。这样,十三纵然再埋怨我,他也无计可施了。
为了万无一失,十三将我送到了他郊外的农庄里。我躲在这里,总算是没有那么紧张了。但是十三也知道,自弘[日兄]死后,我对孩子们的感情,甚至已经有点神经质了。于是,他每次来都会带着弘暾和弘晈一起来。就连珮珮也会经常来看看我。只是身在宫中的初十,却不得见面了。十三说,初十在宫中颇得皇上、皇后的欢心,叫我无须担心。我想,只要解决好了老八家的事情,我第一时间就要去看初十。
十三带来的消息有好也有坏,自然也不乏我们可坐壁上观的谈资。
雍正三年,荣宠之至的年羹尧被雍正公开罪责。这是迟早的事,不论年羹尧是不是真的就仗着权势炳赫,居功自大、目空一切,只说他这敏感尴尬的位置,就已经值得提心吊胆了。那里还敢有半点的招摇呢?
果然,年氏死去以后,仅仅只过了一个月,雍正便令年羹尧自裁,斩其子年富,余子年十五岁以上者皆戍极边。而隆科多虽受赐袭一等公、吏部尚书、加太保等,但仍被定四十一款大罪,命在畅春园外建屋三间,将他永远禁锢。
如此一来,雍正争夺皇位时的臂膀只剩下十三了。十三对他的这位四哥,可以说是知之甚深。眼前两个活生生的实例,由不得十三疏忽大意,他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我也更加担心自己揽下的这桩事会影响他,便叫他尽量少过来。可是十三却说,这事就是我不揽下来,他也会一力承担。所以,十三仍是风雨无阻的按时来农庄看望我。
虽然,十三一直觉得老八他们的担忧很大程度上是杯弓蛇影,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十三也逐渐开始改变看法。
雍正三年,老九被夺封爵,撤佐领,即于西宁软禁。当我从十三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到这是个明确的信号了,雍正要对老八他们开始收网了。
我暗暗庆幸十四不在这大网里面。虽然是被软禁了,但好歹还是活着。不过,对十四这种心气高的人来说,这个时候,能够活着,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战战兢兢之中,总算渡过了难熬的九个月。雍正三年九月初六深夜,十三将刚出生的孩子带到农庄来了,说是老八的亲随将孩子送到府上的。我们便开始了这边的忙碌,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看着这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却不得不离开自己的爹娘,我和十三亦是一阵心酸。静茵在留的信中写到,胤禩和她,为孩子起名“绶恩”,意思是我和十三有恩于他们一家。
十三不欲接受这样的名字,他说:“前缘后果,哪里有什么恩不恩的呢。你们这样的说法,我决不肯接受,也不敢接受呀。”
我便劝十三:“这名字也是八爷他们留给孩子的,你就允了吧。”十三这才点头。
我知道,十三的心,总是善良的。与当今皇上相比,他的手段也许够辣,可是心却不够狠。与十四相比,十三活的要压抑的多,他的心里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相比之下,活得最累的,就是十三了。
府里添了个孩子,时间就会过的特别快,转眼已是雍正四年。
对我和十三来说,这是噩梦般的一年。我们迎来的死亡,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承受范围。
刚过完年,令人震惊的消息便接踵而来。
先是老八与老九等人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削除宗籍。紧接着,一月二十八日,静茵被革去“福晋”,休回外家,给房屋数间居住,严加看守。十天以后,老八就被囚禁了。
更加令我和十三难以接受的是,雍正令八福晋静茵自尽,且焚尸扬灰。
如果说雍正惩罚老八,我们还觉得可以理解的话;那么,他对八福晋的处罚,就让我们实在是无法揣摩圣意了。为了能够保护好老八和静茵的孩子,我和十三连她的最后一面也不敢去见,只能偷偷在家里为静茵烧去香烛纸钱,祝愿她早日脱离苦海。
想到美丽而多情的静茵,她的遭遇正如老八府里栽种的樱花:盛开时如玉树琼花,堆云叠雪,甚是壮观;可惜却是匆匆而去,一任残芳零落成泥……
我们以为,这一定是今年最糟糕、最让人心里难受的事了。谁知道,更大的悲痛还在后面等着我们……
三月三日,我最爱的女儿——珮珮,撒手而去。她还那么年轻,只有二十岁!为什么这无情的病魔会狠狠夺去她的性命?这个残酷的时代、冰冷的世界,先是给了我爱,给了我希望,然后又毫不留情的一一夺走。我却无能为力,所有的苦痛只能承受。
虽然,十三没有像我一般号啕大哭。可是,从他虚无的眼神中,我知道,他将悲哀深埋在心底,永远也无法散去。
雍正对老八的打击,可以说是循序渐进、从外到内、由浅入深:首先是剥夺头上的光环,随后又掠走亲人的生命,最后就是彻底践踏他的自尊。
三月初四日,雍正令老八改名。三月十二日,老八自改其名为“阿其那”,改其子弘旺名“菩萨保”。
就在这一年的八月,老九被定罪状二十八条,送往保定,加以械锁,被监禁起来。雍正令其改名“塞思黑”。
这样滑稽的名字,却让我笑不出来。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八、九、十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可是那些生动有趣的记忆,却犹如前尘往事,已是不堪回首了。
这样的侮辱,才是最终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论是雍正的安排,还是上天的主意,就在这一年,老八和老九总算都死去了。
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十三对这两个昔日政敌的死亡,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悲痛。
接连好几天,十三都一个人呆坐窗前,手边搁着的酒壶却是一刻不得空闲。看到这样的十三,我心里不但着急,而且担忧。我坐到他旁边,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脖喝下去,道:“这酒果真可以解忧愁吗?”
十三道:“不知道。我很少喝醉,顶多就是头晕犯困。我想试试这醉的滋味。”
说着,他又端起一杯,问我:“酒能醉人,还有什么可以醉人?”
我摇头说不知道。
十三喝下杯中酒,道:“情,也是可以醉人的吧。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告诉我小二十的事?我当时一直不解,直到你回来,我才明白。”
我想解释,可是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十三说的,全部是事实。
好在十三越过此事,不愿再提。他将话题一转:“为了老八和老九的事,我甚至已经和皇上理论过好几次了。可是,皇上这个人,唉,这皇位毕竟还是只有他才坐得住、坐得安心的。”
听到十三竟然还为老八他们的事,和雍正起过争执。我感到,应该尽快为绶恩寻找一个好去处了。万一雍正得知了绶恩真实的身份,那么他难保不会对十三起戒心。若是十三因此受到什么牵连的话,那我真是万死莫辞。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十三,他也很赞同。不过,他担心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担心绶恩会被牵扯进去。
在十三精心的安排之下,雍正五年七月十一日寅时,时年三岁的绶恩“卒”。其时,真正的绶恩已经被十三辗转送到一个亲随的家里,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绶恩的离去,使我们松了口气。如此的安排,虽然使得绶恩失去了皇家子孙的荣耀,可是,这皇家子孙不但有荣耀,更多的却是危险和无奈。老八和静茵,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反对我们这样的安排吧。
兜兜转转来到雍正六年,我们再次承受了丧子之痛。十九岁的弘暾因病卒。这个打击对十三来说,竟显得最为沉重。一向压抑的十三,这次竟然放声痛哭。我虽然自己也是心中悲苦,可是,看到十三的样子,我明白他的苦痛比我更甚。
我想劝慰他几句,可是十三却不愿意见任何人,包括我。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弘暾下葬以后,他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这时的十三,眼睛里遍布血丝,一句话也不愿意说。没有人能够安慰他,而他漠然的表情,也明确写着,他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小女儿初十,最终还是在雍正七年十二月,被下嫁到了喀尔喀博尔济锦氏多尔济塞布腾。
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孩子们,一个个离开了我。现在,这偌大的府邸里面,只剩下了我和十三,再加上弘皎和弘晓,四个人相依为命了。
一连串的打击,再加上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让十三的身体越来越糟。到了雍正八年四月,才四十五岁的十三,竟然一病不起。而根据我对历史的一点了解,我也知道十三这次是即将撒手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