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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独院(修) ...


  •   十月开初,京城气温骤降,通街百姓穿起长褂布衫。
      干燥的北风吹得说书人嘴巴发白,一日没得五六壶茶水说不下去。
      最出名的茶园子莫过于坐落在锦北街尽头的满堂杏春,分为十六间独院,每间一位说书人,无论想听什么样的段子,进了满堂杏春,二两银子,包下整座堂子,随君点。不包场的给半吊茶钱,一把椅子,普通碧螺春泡上,热腾腾暖手,无限续杯。

      干巴巴的个瘦老头,黄白的皮子紧贴着脸,老婆养得珠圆玉润,上了年纪仍徐娘半老。
      “帮我瞧瞧,簪子戴正了没?”
      云老头握上金镶玉的莲花簪尾,旋进发中,连连点头,“正呢,好看。”
      他媳妇儿便抿嘴笑。
      满堂杏春前是两丈宽三丈高的一个彩绸遍结的木架门,这会儿簇着一大群人,遥遥能闻锣鼓喧天。
      媳妇儿握着老头子温暖的手,“好热闹。”
      “早该带你来看看热闹。”
      “又瞎花银子,昨儿才得的三十两,儿在外头也辛苦,省着点花用。”
      “夫人说的是。”云老头笑点头,慈眉善目的样。

      人群中忽爆出一阵惊叫。
      “杀人啦——!”
      云老头忽而色变,将媳妇儿一把拽到身后,又躲到墙角里,让夫人在墙拐后等着。
      “别乱跑,为夫去瞧瞧,怎么回事。”
      夫人慌张地拽进他的胳膊,“还是……不……不瞧了罢。”
      “二两银子呢!”云老头一顿足,示意夫人休再说,便跑了出去。
      人山人海的人头中被挤出一条道来,只见一柄薄亮钢刀,冷森森钉在一人心口,穿透前胸后背,将其固定在木门一条桩子上。血自那人袖子里粘稠缓慢地滴落。
      “别看了别看了啊,今儿堂子里有事,听书的改日再来。预定包场的过来退钱,这边请。”
      云老头草鞋上前,想看清楚些,那身紫红色绣杏花的袍子,头上戴的个圆帽子,正是满堂杏春的标志。但凡在满堂杏春说书,都是这行头。
      “大叔听书呢?明日咱们满堂杏春照常开门,今儿对不住了。”一青布衣小厮拦住云老头还要朝前的脚步,笑里透着拒绝,一条手臂横出,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人怎么了?”云老头自小厮肩头探出眼,一根指头对着那人。
      小厮脸色一变,略有不耐,又听老头说:“昨日预定了的,今日一天都不开门了么?”
      “嗯,不开,明日再来。那边退钱,要不然打个条子,说明明天来也成,钱就不退了。”小厮按捺着性子,又道,“已报了官,哎哎,这边——”小厮猛高声,站到石台阶上,朝南面招手。
      衙门来的人一顿呼喝,围观百姓被赶到外围。
      轿子里出来的是个主事,略扫了眼,让人上去察看尸体。

      躲在墙后的妇人不住探头,总算看见自家老爷揣着手过来了。
      “怎样了?谁杀了人?”
      云老头摇头:“官爷刚来,不让咱们瞧了。死了个说书人,我看吶,死了老半会的了,血都不怎么滴了。”
      “钱退了么?”妇人捏着他的膀子。
      云老头摊开手,二两银子正在掌心。
      “什么时候再来都一样,走了罢,别老在这儿站着。”妇人觉得不安地拉起云老头一条胳膊,拖着走了。

      天色灰暗,主事在门口站过盏茶功夫,满堂杏春老板出来招呼他进去喝茶。主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胸口一个大血窟窿的死者,搓了搓僵硬的脸,歪动嘴巴道:“正好,本官问几句话。里面说。”
      于是老板带着主事进去,奉上十两一杯的茶水,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说书人都是四处去请的,谁书说得好,就让他在满堂杏春搭个台子。登记名姓和家址,旁的一概不知。哎,也是可惜,上个月数这人满堂彩最多,赏钱也多。怕是同行相忌,官爷要不把说书的都叫来问问,其余十五个都在后面院子里呆着,没让走。”老板点头哈腰谄笑道。
      主事懒怠地打个哈欠:“早饭还没吃。”
      “狗儿,去叫一屉包子,两碗鸡丝粥。”
      “六味居的酱肘子不错。”
      老板一咬牙,踹得狗儿连滚带爬出去,后头如雷一声吼:“酱肘子!别忘了!忘了就打断你的狗腿!”

      日头西斜,主事带着二十多个办差的,尸体和凶器带回刑部衙门。后面锁拿两名嫌犯,都是满堂杏春的说书人,上月与死者发生过口角,其中一个当堂拿醒木拍得死者额角现而今还青着。
      衙门关门前,主事在卷宗上写下:同行相嫉,蓄意谋杀。

      天光将被黑夜吞没,东子从承元殿换了班下来,回到自己院子里。
      如今他独享一个院子,虽就是多个不宽的天井,但比大通铺好多了。竹竿上晒着的太监服被他收下来,抖开,就在手上叠好,进屋直接收入柜子里。
      他坐在床上,只觉得屋子真冷。
      脱下靴子立在床边,便那么到头睡了。
      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屋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东子在黑暗里睁着眼躺了好一会儿,才摸着起来点灯。桌上放着个食盒,不知道是哪个“干儿子”送来的。
      自从他当了总管,手底下就多了无数个“干儿子”,起初他不干,结果苻秋逗他说这是老规矩,那些个老太监底下都有干儿子。太监无后,将来还指着这些干儿子送终。
      “嘿嘿,他们又不知道你还是……只有朕才晓得……”苻秋一脸坏笑来他身下掏。
      睁开眼,把擦过脸的帕子浸入冷水中,东子又洗了把冷水脸,才将苻秋那小流氓从脑海中甩出去。

      草草吃完饭,东子坐在院子里。
      中衣搭在膝头上,刚睡了起来浑身大汗,他擦过身便不系外袍。今夜不当他值,手上动作飞快,修长有力的指节捏着木刷心不在焉地刷鞋子。
      斜斜一道白光隐约从身旁照过来,落在地上,宛如一道皎洁的月。
      东子一边嘴角弯起,将盆中的水浇在树根底下,一股淡淡的血气,随着又一盆清水被冲走,唯余下清香。
      身后猛一只猴挂在东子脖子上,他便由得那人趴着,仍自刷鞋。
      “理不理我的?理不理?”苻秋笑问,冰冷的手探进东子脖子里取暖。
      “不理。”东子说。
      “给你刷鞋。”苻秋说着便要抢木刷,东子忙避过身去,冷不防东子闪开,苻秋一脑袋扎进刷鞋的水里。
      “……”东子面无表情。
      苻秋快哭了,呸呸数声,要睁眼时听见东子说:“别睁眼。”他好像叹了口气。
      身后递来条小板凳,东子牵他坐下,先用帕子给他擦脸,换了热水来,让他洗脸,洗过五六遍,苻秋脸孔发痛,才闷闷道:“不洗了。”
      “干净了?”
      “嗯。”苻秋睁开眼,眼眶发红,简直要哭了。
      东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他在看苻秋的眼睛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苻秋又哭不出来了。视线顺着东子敞开的中衣朝下扫,苻秋站起身,嘴角挂着笑,脸色红红。
      “……”东子扯上中衣系好,“鞋没刷完。”
      “朕溜出来的,等会儿再刷。”
      龙袍轻解去系扣,半夜清光,东子抱着创业未半而中道睡着的皇帝,在寝宫外头探头探脑半晌。
      从没关的窗户钻进去,咚一声响。
      外头响起近侍的询问声:“皇上?”
      东子抱着苻秋躺到龙床上,闷声不吭地盯着床帐子,苻秋呼吸匀净贴在他胸口,已经睡着了。
      外面没听见声,以为方才只是错觉,遂不敢再问。
      摸摸苻秋的脑门,东子给他散了头发,让他躺好,刚起身又被抱着脖子拽了回去,苻秋咕哝道:“冷着呢,别走,让朕抱会儿。”
      东子无奈地叹口气,只得躺回去,等苻秋彻底睡着,已然过了四更天。
      他偷偷摸摸下了皇帝的床,蹲在窗户下。
      看着巡查的禁卫军过去,等着打盹儿的小太监垂下头,一身雪白中衣这才飘出去,还得小心躲着不能让旁人瞧见。实在狼狈。

      半个时辰后,衣冠整齐的太监总管小太监进殿内伺候。苻秋摇头晃脑地趴在东子身前,由得太监宫女拉起他的手脚,给他穿上龙袍。
      东子给他挽腰带,镜中现出苻秋柔软细瘦的腰,东子瞳孔收了收,垂目,替他正冠。
      苻秋这时已醒了,等着东子蹲身下去给他换靴,满意地打量起他左耳通红的样子。东子起身,只见一身簇新的袍子,布扣系到喉结下方,趁着旁的人不注意,他嘴唇碰了碰东子的耳朵。
      待得宫女们出去,苻秋低声在东子耳边笑:“耳根发烫,谁在想你了?”
      “……”东子神情一丝不苟走了出去。

      这趟苻秋回了宫,总呆不住,隔三五日总要出宫走走。太后近来焦头烂额,也腾不出手来约束他。
      太后烦着把自己的肚子约束着。

      马车从满堂杏春回宫,苻秋歪在东子肩头上打盹儿,这回听得开心,倒是没发脾气。
      回宫这一小截路是苻秋最喜欢的,车厢里只他们两个,有时性子来了,便叫车夫在宫外多绕两转。
      “醒了?”
      苻秋甫一睁眼,听见人问,嘴边又有盐津梅子,便随口吃了,说:“嗯,这个月倒是无人胡说八道了。”
      东子眼珠沿着马车顶棚一道缝滑过去。
      “四叔上了给姜松请赏的折子,想让他去兵部领个侍郎的位子,你觉得,朕是给他还是不给?”苻秋懒眯着眼,吐出核来,又自取了一枚吃着。
      “卫老鬼要的,都先许给他。”东子漠然道。
      “那就给。”苻秋笑笑,捋着袖子,“本不想给的,你带回来那三万五的人给了姜松,卫琨手底下有五千在他手里,兵马大元帅这职位本没有,就算给了四叔,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兵给他。你说,兵马大元帅这职位给他么?”苻秋歪着头,眸中神色不明。
      “给他。”
      马车猛然一颠,东子一只手掌按着苻秋的头顶,免得他撞到车厢板子。
      马车经过宫门盘查,入了宫墙之内,苻秋方想起来说:“要不以后你白天不当值,晚上当值得了。在寝宫门外值夜,想溜进来也方便。”
      东子脸有点红,摸了摸苻秋的头,摇头。
      “不想来?”苻秋眯起眼问,扯着东子的衣服。

      “太后盯着。”过半晌东子才说。
      “母后又没说什么。等她说的时候再说。”苻秋懒道,朝东子肩头靠,只要是东子在,他就不想自己坐直身,像得了没骨头的病。
      东子将他推开些,认真看他:“要是太后说了呢?”
      苻秋想了想,两条胳膊抱着东子的脖颈,蹭蹭他下巴:“那就和母后说,父皇那会都有几个男宠。”
      东子眼底的光黯了黯,嗯了声,便不吭气,直至苻秋下车。四下无人的宫道上,二人手指勾着,到苻秋的寝殿,才分开。
      看着苻秋殿内的烛光弱下去,他要留一根蜡烛的,屋内剩下淡淡的光。东子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方离去。

      晚上苻秋半夜醒来,睡不着,又朝东子那小院溜。
      换了独门独院要溜进去也容易些,就是回回走窗户有点不雅。小院的门未关严,留着条缝。
      苻秋嘴角一弯,想是东子知道他要来。轻手轻脚靠过去,尚未推门而入,里头传出说话声。
      “别惹麻烦。”东子说。
      “哥这是帮你,小皇帝的差事不好当,要不是哥帮衬着,外头流言也不会这么快止住。不请吃酒便罢了,谢还是要说一声的吧?”薛元书一身夜行衣,歪身坐上石桌,探一只手去摸东子的侧脸。
      二人手上招式过得极快,谁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薛元书终是笑了笑,跳下地来:“小气得很。银子送过去了,求人办事就得拿出态度来,你这算什么。”
      “你不去,我自己去。”东子漠然道。
      “哎哎哎,别,让我去让我去。”薛元书跟在东子身后进了屋,屋内亮起灯,听不见二人说话了。
      苻秋心口窝着股火,想进去又不想进去的,那两个不是武林高手么!怎么一个都听不见皇帝在外面?
      砰一声踹开门,苻秋几个大步走近屋子,高声道:“朕来了。”臭流氓藏好,千万别让老子抓到……
      门自里头打开的,苻秋目光匆匆一扫,什么人也没有,窗户开着。
      东子站在门内,面无表情勾着皇帝的脖子,把他弄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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