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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浣溪沙,换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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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疆域千里,东北与南锡安国在墨河隔岸各自驻军。此河缘起黑土地墨俄,在一个名为辽鞍的小镇上形成两国隔河相望的形势,由此成为东北疆域的军事要塞。两国都由最精锐的军队驻扎,大宋镇守此地的是北靖大将军——皇四子赵承元和北卫将军——帝师家长子,先帝特赐赵姓的赵愈。二人几乎在同一时辰出生,从小便一起在宫塾受教,默契十足,从11岁时便自情随军戍边,如今20的年纪,已经能独挡一方。因着这几年边疆太平,圣上感念帝师牵挂孩儿伶仃,赐婚于赵愈,现如今,赵愈回京大婚,辽鞍只剩北靖大将军一人镇守。
赵愈万万没料到,他此行竟与赵承元成了诀别。南锡安国细作潜入辽鞍,探得消息。南锡安于是联系倭夷、朝鲜等国,合兵15万大举突袭,意欲将东北边境收入囊中。东北自古来便有谷仓之称,这些蠢蠢欲动的蝼蚁,早便打起了大宋这巨象的主意。如今北卫将军回京,随身带回2万兵卫,沿途调拨以助各知州收缴岁赋。辽鞍一直有重兵驻守,但兵员不过7万,如今更少了2万兵马,缺了一名主将。边疆急报入京时,赵愈已不顾圣命率兵急返驰援。赵宪帝命东南调遣10万精兵奔赴东北,可路途遥远,而敌军来势汹涌。援军到时,已是正月十五。而赵愈不过岁末十七离开,敌军二十便大举入侵。这二十五天,对于辽鞍,属于赵承元,对于大宋来说,如同水火。今年,注定要血雨腥风了。
赵承元善用兵,且用兵如神;是骁勇善战,且所向披靡;他的军队与他磨合了九年,实在是天衣无缝的配合……这些所有,敌不过敌军以二对一的数量压制。而南锡安国、倭夷等国,蛰伏多年,穷凶恶极,更是将辽鞍这座小镇,在这二十天内,像被血洗过一般,铺天盖地的红。寒风凛冽,但屠城的大火始终不灭。赵愈在几天血战,粒米未进的间隙,甚至隐约闻到大火中烤肉的焦香味。但下一刻,他抑制不住,低头大吐。他想,赵承元在哪里呢?他得到急报时是二十三号,千里奔骑赶回辽鞍已是两天后的深夜。至今已是正月初八,但他还未曾见过赵承元一面。只因二人被17万敌兵分割两隅,意图各个击破。如今他在敌军外围,兵力无以破敌而入,只能勉强护周边百姓转移中部,免遭战火侵袭。“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胜似兄弟。”这天大雪尤其的大,逃难百姓已无法再前进,在艰难燃起的篝火旁,他怔怔地坐着,“承元,保重!”他想到以前的几个冬天,一切太平,辽鞍盛大的冰雕节上,许多活泼的姑娘递给他俩晶莹可爱的冰灯,军营里大口吃饺子的热闹气氛……这些记忆是那么鲜活,像此刻的大雪一样,缤纷着落进他的大氅里,融化在最温暖的地方。“承元那边不知是何情景,唉!”赵愈不愿再多想,他裹紧了大氅,抽出佩剑,严肃地插进雪地里,静静地站起来,剑身上印出一个冰冷的身影。
辽鞍的大营里,灯火明彻,刀剑肃冷。赵承元直接搭着脚坐在小几上,大雪暂时封停了两军交攻的势头。他多少觉得庆幸,他已经在军队里待了九年,甚么阵势没见过,也曾经陷入过险恶的境地。他和他的7万兵马,像是立在辽鞍的一把剑。“犯我者,杀!”杀的人不少,这剑吃透了血光,冰天雪地的东北边疆也确实镇住许多不安分的力量。只是没想到,这股力量反扑,竟也如此浩荡。而他,丝毫不曾察觉。军帐里的将领都是跟随他多年的精锐,不说身经百战,半数还是有的,此刻也不见多少惊慌,面上还是镇定。这群人都不是刻板的人,见大帅随意,他们便也随意一坐,听着吩咐。赵承元垂眼一扫,“这群没个正经的猴样,是不是,几年没战可打,多少有些松懈了呢?不然……”可他又活动活动脖子,审视自己的模样,“像个懒骨头啊!我也懈怠了吗?以前大战时,我又是甚么样子?”他蹙起眉头,想了一会,放弃了,先想正事要紧。“魏五,你那有何情况?”被点名的是个高个青年,他正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写写划划,听见声音头也不抬,“元帅,麾下一万五千名兵将,奉命守在墨河下游,正是敌军登岸的后方,”他声音沉了下去,丢掉手中小木棍,拍拍手站了起来,呼了口气“虽然灭了登岸的先头军,但目前,只剩三千人了。”赵承元直起身子,恢复了一个将领该有的端正和严肃,他这时候,是真的像一把剑了。所有人都立刻站起来,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定,目光锐利,直视着他们年轻的元帅。“敌军先头军两万,且都是那几家的牌面儿,你的兵死的不亏。”赵承元的右手微微蜷起,拇指和食指轻轻搓着,他的将领知道,这是他真的生气了。魏五麾下一万五千都是个顶个的精兵,奉命驻守险要位置,如今只剩个零头,这是在打元帅的脸呢!……这七名将领,分别带领赵承元的7个支队,平日里就“魏五”、“高大”、“孟二”…这般称呼,甚至连赵承元的“元帅”,也是由着他的名叫的。赵愈回京带了两万人,刘四和熊小无兵可用,便分别协助魏五和高大管着。现今这么一算,五万大军只剩一万二不到,而敌军还剩六万兵马可以消磨。辽鞍粮草靠着往年的积累,足够再打一个月,可现下兵马匮乏,难办哪!赵承元踱着步,凑到书案的蜡烛边上,蜡油哗啦哗啦往下淌,他用手接住一滴滚烫的蜡油,心思一转,突然有了主意。
正月初八的大雪一直下到初九的夜里,敌军后方粮草运输难以供继,攻势疲乏不少。大宋军队却在此时一鼓作气,猛攻一气,诱使一伙敌军深入东北30里,敌军越过墨河,便被宋军一一分兵逐击。至此,敌军还剩四万五千人。赵承元在墨河边上,葬了高大。
正月初十晨旦,赵承元亲自率兵到墨河边上,在墨河最狭窄,也就是敌军唯一可以渡河的河段里,倾倒了二十车火油。魏五在雪最大的初八早晨,利用冰雪和泥沙在下游驻了堤。水势漫长,而火油源源不熄,两军隔河相望,拥兵对峙。
可以了,这战打到如今这样,赵承元靠着五万军队,灭了敌军十一五余,称他战神也不为过。宋朝援军不日就将到达,到时,这四万多人就不知能剩几个了。连赵承元都这么想“这几个鬼东西该撤兵了吧!至少,不再进攻。”
但赵承元突然在大帐中倒下了,就在他坐在那张矮几上时,砰地朝前一摔。刘四离他最近,将他扶将起来。这真的是,要了人命了——几位将领都冒出来这个念头,好在,赵承元在铺上躺了一炷香时间,又悠悠地醒来。“我只是困觉罢了,你们宽心。”他笑的云淡风轻,挥挥手让他们各自回帐里休息。但赵承元清晰以意识到,他要倒下了。不是在战场上被刀戟刺死,而是累死。赵愈知道赵承元有娘胎里落下的病,但这么多年一直没见他犯过,便也只当是小毛病,没当回事儿,赵承元自己也没当回事儿。但如今他整整十余日没有合眼,在下雪那两日里甚至亲自下了墨河探查水流和水深,以便确认倒火油烧河这个方法是否可行。在墨河最狭窄的河段,隆冬河流结冰,敌军才乘此机会大举突袭。而连续落雪,冰面又松软许多,赵承元不仅深谙军事,也晓知地理人文。大雪之时,河流破冰会更快一些。……可是,再有才也没用了。赵承元有些不甘“这是天妒英才啊,哼哼!”他虽然是皇子,但少时便入军营锤炼,皇宫礼仪对他而言反不如东北大老爷们大茬子味的东北话亲切,“老子这是,要不行了啊!”他默默在心里把东北话里问候别人亲戚的话温习一遍,又觉得倦,但他终于清醒了“得交代下身后事啊”他想“我从未在案上这么用心地写过这么长的条子,赵愈要能看见,不知有多欣慰”想到赵愈,他又蘸了墨,添笔写了两句。“待妹好些,保重。”他觉得自己一下被抽干了力气,只来得及混混沌沌回到铺上,给盖好被子,“困~”就这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兵戈铁马的生涯就像一幅画,就这样被吹走了。刀光剑影,大雪纷飞,喜人的冰灯和大肚子的饺子,明晃晃的火光……都被落在身后了。他只觉得,耳畔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楚,身子越来越暖和,像在泡热汤,甚至指尖能触到柔滑——这是多少年前的回忆了,9岁那年随父皇微服私访下江南时,在邺河游水,也是这么暖和的水呀,还有顺着水游调皮的水草…那是什么来着,叫荇菜。它就在我的指尖,顺着我的指缝穿过去……听说,人之将死,最后一梦便是生前所记最美好的,是这样吗?赵承元难得傻傻地笑,就这样吧,等来世罢——他终于,在温暖的邺河中,彻底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