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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浣溪沙,浣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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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父早先殷殷替秦观应了邺城知府家柳三公子游邺河的邀约,秦观才从案头上直起身来,面上是恭敬地答应父亲,“唉,这大家户的柳公子……,我从未见过,不知可能应付?”随着书童秦书骑着一头小驴,悠悠往邺河走。秦观在头这十几年的生涯里,仿佛头发丝儿都露着书墨味了,脸上孩儿胖还没消下去,可下巴的庄严弧度给这两颊的脸团绷得直韧直韧的,在书童秦书看来,“少爷,要我说呀,”他紧走两步,牵着毛驴的缰绳,扬起脸,“您可才这边大呢,不必真像那些举人老爷一样绷着脸,怪怪的。”秦观下意识蹙起眉头,眼角向下一翻,更显得脸颊鼓鼓的,这倒有些小孩模样了。这么一走着,不远处就看到一艘不小的船,少爷仕女们言笑晏晏,锦衣团扇随风翻飞。那群人兴许是瞧着秦观骑着小驴走近,不少仕女朝这主仆二人虚虚一指,步摇花钿半掩在宽大的衣袂之后,颤颤颠了颠。人群中忽然一阵喧哗,秦观二人这时已经走到船边,正待下驴,铿铿锵锵地一阵脚步声,尖叫声……小驴受惊,竟直直朝着邺河冲过去,小书童个子也小,缰绳一下从手中脱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小主人在驴背上奔向河去。船上的人见这情景,更加惊慌了,一时间人仰驴飞,“少爷,柳三少爷啊,”“哎呦,我的少爷喂……”“少爷掉下船了,少爷落水了……”……这其中秦书的声音孤零零的“我家少爷也落水了,秦家少爷也落水了,救命啊”他弯下身子,大大吸了几口气,又扯起嗓子,在此起彼伏的拉嗓子声中,“少爷,嘤嘤嘤,我家少爷被驴拖下水了,来人哪,来人哪!”
那小驴瞧着瘦弱,受惊之后立马像骡子一般狂野,飞快地把秦观甩到河里。再一撂蹶子,跑进了河岸边的小树林,秦观四脚朝天,倒栽葱一样栽进了河水。秦观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头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是绝对的清醒,水流顺着他的下落瀑布似的冲进他的耳、鼻和口,巨大的冲力使他的额头和眼眶像被人砸了一锤。他下意识地紧闭上眼,又被水流刺激得瞪大了眼睛。
岸上的喧嚣声被水流割成一段一段的,他在水流灌进耳朵的间隙甚至感受到人群呼喊“柳三公子”和“秦公子”时的惊惧,“有人在我之前落水了吗”他挣扎着向水面,眼角撇到一旁,猛地一惊,身子不意外地抽搐着,这是——“不……不对,水里有三人,怎么会……难道还有其他人落水了?”他来不及想太多,一根粗麻绳递到眼前,他一把抓住,接着是两三个壮汉,牢牢攀住秦观的胳膊,将他带往岸边,至于那“惊鸿一瞥”,已无暇再想。秦观软软一歪,亏得有一汉子在身后撑住了他,三人小心护着秦家公子,上岸去也。
秦观醒时已在家中,父亲在窗边小几上倚着,倦极的模样。日头顺着窗打到床边,篆香定定燃着,他模糊地唤了一声,“父亲,”秦父立刻正起身,目光还浑浊着,朝窗外挥挥手,门被轻轻打开,一名丫鬟领着大夫进来,扶起秦观,再贴心地倒了半杯温茶,伺候着秦观喝了。“这姐姐也颇懂事儿”秦观暗暗抿抿嘴角,秦父已近前来探听大夫的诊治,是一个老父殷切和慈善的目光,虚虚地绕着秦观打转,秦观这时换了右手给大夫诊脉,打个呵欠“父亲,这儿不必您亲身瞧着,儿刻下已觉得恢复许多,本就未曾有甚么闪失的”他垂下眼,又孩童似的蜷起左手,凑近嘴边再“呵”一声,“儿就是困觉得很,想再躺一会”秦父摆摆手,大夫提起药箱,二人一道出房门去了。这屋子在短暂的动静之后,又彻底安静下来,日头已经退到床跟前,挂帐的银钩又暗下来,窗边空空的,只有篆香,还定定燃着。“我真真是,困极了。”秦观往被里缩了缩,又闭上眼。
迷迷糊糊间,他只有一个念头,落水的,到底是几人呢?罢了,因缘际会,日后自然揭晓。现下,还是先困一觉。软软的秦观,是天真的只在书中论世的书生。常人都说,书生身子软,骨头硬。到了秦观这里,因着那些愤世嫉俗的思想还不曾去想,他真是骨头也还柔韧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