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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暗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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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四五天,十一公主寝所熏香弥漫,上空烟气腾腾,一推开门窗,就是大团大团纯正的香气涌出来,如一场短暂的云海。服侍的宫人依照命令,将饭菜和洗漱用品端进端出,看不到公主的身影,不免人心惶惶,众说纷纭。
女官吕静韵前去劝解,不到一刻就被逐出。
就在她准备向东昭后汇报此事前夕,十一公主终于自己走了出来,满身疲惫,唯独眼眸灼灼,凌厉不可逼视。
“我不过是在房中静养,你们就这般小题大做,果然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不理会连连谢罪的宫人们,简翦转向一旁埋头匍匐的吕静韵,低声说道:“母后的人明天就来了,你若是个知趣的,自然知道那时该怎么做。现在随我进来。”
“是。”
语气里多了几分惶恐,她抬头看到这个今年才不过十三岁的少女,披发如瀑,素颜锦袍,却已经有些叫人看不明白的威严神情,忍不住再次俯首。
而身子,已经微微颤抖起来。
东昭近年来形势有些乱了。原本,王朝治十七省,分封七王,一直以来各不相犯,天下清平的很,但随着王室越来越铺张奢靡,那些诸侯也动了心思,虽然都不敢明目张胆的违逆,但仗着自家养出来的官员和嫔妃贵人一类,在朝政乃至后宫做点手脚也是有的。这般上行下效,诸侯封地里的官员为了自家前途性命,也逐渐对王朝阳奉阴违起来。
诸侯里有贤明的,还能维持秩序官律,令手下的官员百姓遵纪守法,安居乐业;也有那糊涂的,这一下肆意作乐起来,就完全没有个管辖了。
当着公主,吕静韵不敢直言这些王室的过错,只好捡不要紧的说。但问话的人言辞太过锋利,她左右为难,一个劲的告罪而不开口。
简翦听的时候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只是抚着腰间的香囊,俄尔自嘲般的一笑。
问了半天,没有问出什么名堂,她突然就扔下个瓷摆设来,哐的一声在地板上砸了个粉碎,这才和和气气的说话:“吕静韵,本宫敬你是个宫里的老人了,又是母后身边最说得上话的人物,才客气个几分,如今不过是问点闲话,你就这样推脱,真是令本宫好生失望。想来,我堂堂一名公主,居然连自家亲戚的事情也听不得了?”
这话听得她膝盖一软,当即跪倒。
“真是可惜啊……看来本宫要禀报母后,重新换个聪明伶俐又听话的人过来服侍了。不然都像这样为别个说好话的,莫不是拿了什么好处么?令主子消息闭塞,就是大罪过了。”
吕静韵血涌上脑,差点没有晕厥过去,公主这话的意思她清楚,这是要自己表忠心了,不然,怕是真的要被清洗了出去。就算东昭后知道自己清白,但因为溺爱女儿,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宫人命运如何,也不是她会关心的吧。
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她连连叩首,道:“公主息怒,下官刚才一时昏庸,没有把事情报清楚,甘愿受罚。但求让下官将功折罪,也把方才公主的问话答完了,再领罚不迟!”
微微弯起眼睛,简翦浅浅笑着,暗想这还真是个人物,若当真答完,自己估计就舍不得清除掉她了,毕竟现在要开始培养个心腹还是很难的,但狠话也不能不说:“果然是冰雪聪明,不枉本宫那么信任你。答话一事慢慢来,这千头万绪的,你也不容易。先退下吧。吩咐她们打点水来,在房间里闷了那么久,我早就想好好洗洗了。”
“是!”吕静韵心里为逃过一劫而激动,但这样拖着,始终不安,忍不住又多了一句殷勤,“此处有温泉,公主如果有意,不妨令人前去收拾收拾,夏天干燥,在那里憩息养神也总是好的。”
点点头,示意她就这么办,简翦回了另一间寝室,驱退侍女,独自仰躺在床上,嗅着棉布间清洗晒干后淡淡的阳光气息,满足的叹口气。
骤然离开那些让人窒息的馥郁烟雾,整个人似乎都清爽起来了。
那个灵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再怎么召唤,也没有动静,她疯狂的试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无法接受那个事实。
从今以后,自己就要独自一人努力了。
她永远不会屈服于这个世界,公主也好,神祗也好,都改变不了那个二十五年活在现代的灵魂。她也永远不会屈服于残酷的现实,辰锦湮灭了也好,沉眠了也好,终有一天会醒来的,他明明和自己在南黎艰难的生活过,爱过,她将自己交给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想过不可测的未来,以及一切噩运,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转身、遗忘?
不过,这次沉槿的受伤和沉寂之后,简翦想起来了一些东西,那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遗失的记忆,令她几乎窒息的过往,生活里阴郁无望的一部分——原先自我封闭了很久的那段时光。
有恨,才能践踏在众人之上,行自己所欲之事,享世间罕见之欢喜。
精致脸孔上露出模糊不清的笑容,她闭上眼睛,徐徐呼吸着山林中清新的空气,一边慢慢回忆过去,一边任凭困意铺天盖地而来,卷着意识沉睡下去。
过了几天,东昭后的使者终于来到月陵城。
来人也是宫里见惯了的女官,简翦留她住了好些日子,才派人送行。临去时,女官身边多出了大堆礼物,除了自己的那份以外,其它都是给东昭国主和东昭后的。
另外,她还带了公主的一封信件回去。
“……惊悉母亲前些日子凤体欠安,女儿惶恐不已,夜间常常涕下,观庭前枫林,便想起年前依偎母亲膝下,与兄弟姐妹共嬉戏情景,彼时红叶,如今再见已非旧物,甚是伤情。幸而在外远游求学,女儿亦学了些奇巧小技,聊以□□,也能回来供母亲一笑,然而所耗费者乃天生如意,近期进展颇缓慢矣。……”
信件很长,共写了十来页,东昭后托信看了又看,泪如雨下。
“这孩子,原本聪明剔透,怎么信上尽写些家里长短琐事,却不怕耽误了学业?你去看过她,那如意又是怎么回事?”
女官收了人好处,也听吕静韵说过这事,就觉得自己长脸的机会来了,急忙凑上前回答:“公主为人纯良孝顺,出门在外,思家之情过重也是自然,陛下可不能责怪。至于如意,下官略有耳闻,据说是传说中神玉被作成天书后,玉屑化作的如意,流落民间,散布不可知,看过的人都说那是普通玉石,虽然光彩华美可以赏玩,毕竟没有什么用处,而且数量极大,好些地方漫山遍野都是,也就没有人在意了。”
东昭后固然有宫廷权谋手段,却不清楚这类器物野史,不知道女官将天然如意和民间称呼的如意石混着说了,便想为女儿送去一些。皆有诸侯背景的六殿妃子得知消息,纷纷按照自家人教的手段推波助澜,令东昭国主不得不同意她的这一提议。
数天后,宫中下旨,令某省数郡县上交天然如意,以代替部分劳役赋税。
神庙听闻此事,依然缄默不语,任由那些郡县百姓在官僚衙役催促逼迫之下,倾家荡产的寻找行踪难测的如意。
后山,一封密信被交到驿站。
数百里烟尘滚滚不提,过了整整十天,信件交到月陵城学舍那里,一位侍女避开诸人接过此信,匆匆回了十一公主寓所。
吕静韵在自己房间中,将信件烧成灰烬,倒入水中。
夏末秋初,满山红叶燃烧起来,落在简翦眼中,片片似锋利的带血刀片,厚重,繁茂,铺天盖地落下来,肃杀之气凛然翩飞。她坐在队列中的马车车厢窗边,抬起手来,一片赤红的叶子刚好落下,肌肤传来逼真的刺痛感,就好像真的有小刀子割在上面一样。
失笑的摇摇头,她转而集中精神在叶片上,嗤的一声,手臂落满了叶子碎屑,红沙窸窸窣窣洒在泥土上,马车一晃,便过去了。
最近总算是大致学会了天书的运用方法,不,是如意的用法,想到这个称呼简翦抿嘴含笑,其实它们的本源都是一样的,从神玉化出,一成千百书册,一成万千玉石。
而神玉,已经是上个世界的东西了。
那是由世界初开时所有多余灵气凝结起来的奇妙器物,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世界彻底崩毁,在混沌中唯一存在众神玉又慢慢凝结起来,制造了这样一个新的世界。
因为世界的本源和天书、如意是一致的,她这样掌握了力量,就等于可以直接使用整个世界的规律。
也许是自己体质特殊的关系,她遍查典籍,还没有发现类似的情况,绝大多数人是依靠自己体内类似于上个世界某种族血统而运用力量,或者是依仗某种修炼的方法。
但是自己终究是太年轻了。
不急,一点也不急,这个世界很大,隐藏起来的高手也很多,她想要实现的心愿微小而太不可思议,需要很多有时间来磨练。
思索着今后努力的方向,简翦突然站起来,喝令车队停下。
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似乎,温泉那里有自己很讨厌的东西在等着。
被招来询问的侍女不敢怠慢,又去勘察了一道,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听到平安无事的汇报后她头疼的揉揉脑袋,还是决定保持警惕的前去面对。
毕竟,感觉再怎么不好,也无法代替眼睛耳朵,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车队迤逦。
红叶继续飘落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