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墟〗大梦欢喜录（坑，慎入）》上想

25、25、相见却似初识

　　图，画计难也，从囗从啚，所以有策划谋取的意思。当初建馆的某代月陵城城主嗜书如痴，搜集天下名著，分门别类收藏起来。他感叹于书籍流传之艰难，才给馆舍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如今，图书馆已经成为山上学子最常去小憩的地方，也是城里居民前去游玩的所在。
　　那座建立在水上小岛的馆舍掩映在山间林木中，高高露出雪白鲜明的屋顶，飞檐悬翘，铜制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响声，仿佛一幅色彩明丽的工笔。
　　简翦仰望叹赏了一阵，又回头看看忙得跟蚂蚁搬家似的宫人们，心里很期待自己搬到半山腰去住的日子。
　　这段时间，女官们已经将一应事宜打点好了，就等着她公主大驾何时动身。或许，因为月陵城在名义上属于东昭，学舍对她们一行特别优待，安置在朝南向阳的一间院落里，周围方圆百里僻静无人，而道路通达整齐，出行方便。简翦听她们描述，只觉得完全没有可挑剔的地方，最阴暗的猜测也就是猜想学舍是不是怕惹出麻烦，才故意让她和其他学子隔绝起来。
　　“你要我今天晚上就去馆里探看？”
　　香囊里气息馥郁悠长，她在心里回答着不满的某魂：“那是自然，今天我们刚刚住进去，事情千头万绪的，忙都忙不过来，那图书馆就算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猜疑到我们头上。”
　　“可笑。”简沉槿现在已经不习惯待在这具身体里面了，脾气也越发暴躁了些，“你当月陵城无人吗？这点小算计，恐怕还不能放在他们眼里。”
　　半天没有说话，简翦最后幽幽叹口气：“是我心急了，但这事一天不解决，我一天安不下心来。你今晚便去吧。”
　　“否则，寻找天书也好，想法子回去也罢，我是没有那个心力了。”

　　用他急切想要返回的心愿来胁迫人做事……自己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简翦笑吟吟的拈着蜜饯果子往自己口里送，慢吞吞的沿着通往小岛的那条青石道路走过去，直到站到湖边树林旁边才停下来。
　　“好了，你出来吧……放心，都二更时分了，没有人在的。”
　　夜色深深，树林不时被风刮出一阵尖啸，从她身上借着奇异的光华飘出，简沉槿警惕的查看四周，不经意就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白发……
　　清瘦俊逸的面孔，细眉斜飞，凤目低垂。
　　恍惚间，他想不起来自己原身化出到底是不是这个样子了。不过这样也好，此前一直以孩童面貌在人世轮回，他都快不记得最初成为神祗时候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唯一奇怪的，就是那个女孩的态度。
　　为什么她会满眼框的泪水，定定看着自己呢？简沉槿发现自己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软，只得摸摸她的头，语气生硬的说：“我先去了，没事，小小个馆舍而已，以我如今神通，那些书籍要搬运出来甚是容易。你在这里等着就好。”
　　哽咽得快说不出话的简翦重重点头，顾不上自己的异样是否会被看出破绽。

　　馆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也就占地百来亩的样子，但设计相当繁复，斗室中书架相连，层次分明，想要找到需要的书籍还是要费些功夫。
　　简沉槿身法极快，迅捷穿梭在其中，令门口堆的书籍不断增加。
　　再搜几册，大概就得赶快走人了，否则简翦在外等待的时间越长，处境就越危险。他已经打探好了附近学舍人员的作息，但也不能排除意外的发生。

　　树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和谈话声。
　　“……城主，您这是要去亲审那个叛徒吗？”来人似乎有些紧张的样子，一直在絮叨，“那家伙的确可恶，他全家十年前迁来是为了逃避追杀，我们月陵城不但拦下了刺客，还给了他高官厚禄，结果他居然……”
　　这段突然高起来的声音听在简翦耳中，她顿时冷汗直流。
　　此时夜深人静，她一个人待在这个鬼地方，如果被当场抓住，不被怀疑拷打才叫有鬼。
　　但现在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啊——”又是一阵对话后，那人突然惨叫一声。
　　而这个时候，简翦深吸一口气，趁机会坐下来，抓住自己脚踝用力往石头上一磕，剧痛传来。
　　“为、为什么……”林中不远处，不甘心的质问声传来。
　　不行，既没有脱臼也没有破皮，看来她下手太轻了。简翦咬住嘴唇，一下，又一下的狠命把脚关节当树枝一样掰下去。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有人悠悠叹息。
　　“你果然才是真正的叛徒……”后面的话很是模糊不清，但剧情也可以不用猜测，估计又是月陵城中秘辛一类的东西。
　　一声轻响，简翦欣慰的发现自己的脚踝软塌塌的歪在一边，成功的脱臼了。
　　这样的话至少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深更半夜还没有回去吧？她双手抠着泥地压抑住那种痛楚，苦苦思索这番说辞的错漏来。
　　出门前，她在简沉槿的帮助下哄骗了一干女官宫人，让她们不知道自己出门，这点倒没有问题。
　　至于为什么出门嘛……嗯，用她现在心智等同于孩童的说法可不可以糊弄过去？
　　呛啷！
　　一道银雪耀眼的冰冷锐光抵在自己脖子下。
　　呆呆望着夜幕下执剑而立，微带杀意的那人，简翦吓得什么解释和借口都全忘了，连脚上的伤痛，也在一瞬间像消失了一样，神经高度紧绷，全部集中在脖子上那一点点冰凉和锋利上。
　　“咦？”
　　大概是看清了半跪坐在树下的不过是个小女孩，他皱起眉头，沉声询问：“你是何人，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眼睛眨巴两下，她突然就大哭起来。
　　“呜呜……我的脚好痛……我要回家！”
　　收剑，他俯身查看了女孩的脚踝，确定了伤势后才放缓了语气，敛起一身杀意：“你住在哪里？”
　　简翦暗恨自己没有急智，要扮演好一个小孩子就要牺牲智商是没错，但要牺牲到什么程度才合适她就没有主意了，只好继续哭闹个不停，间隙的断续说上几句：“……就是那条路过去……要走好久……有红红的树叶……”
　　她不敢抬头，因为一旦抬头，势必会看到那双冷漠得仿佛无情的眼睛，清浅的茶褐色，通透得像是可以直视她谎言背后的真相。
　　说谎的事，简翦从小到大做的多了，不差这一件，但对方强大的压迫感却让谎言变得艰难。
　　沉槿……锦……他到底还要过多久才过来……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应付现在的局面了。

　　岛上。
　　带了一叠书籍，踏波返回的简沉槿其实已经到了树林外的湖泊岸边。
　　但他无法现身，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乱了，心思彻底乱了，站在枝叶掩映处的那人衣袍苍青，风华疏朗，身形神态全然是陌生。他原本心境如古井无波，但那份惘然的欣喜和熟悉感却始终纠缠，迫使自己目光追随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杀人时，那般迅如风雷，举重若轻，不沾染血腥的清渺气息不似凡间武者，反而连天上的一些神祗都无法做到。
　　而向简翦问话时，转眼又是那个温煦文雅，令人不自觉亲近的城主。
　　风宛然，他到底何许人也？
　　自己先前分明见过他一次，但当时为什么又没有这份心烦意乱的感觉？
　　震惊之下，简沉槿忘却了掩饰自己身形，渐渐接近两人。
　　“……那么，你就是东昭十一公主？”
　　侧对着他的风宛然正在专心哄小孩的样子，令简沉槿有点失笑，但看清楚他面孔之后，又是一阵莫名的情绪涌来。
　　因为出来得匆忙的关系，那人未曾束发，而是任由乌幽幽微带卷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额前两边垂下的发丝飘拂如缕，在玉雕般柔润的面容上投下黯沉的阴影，一对瞳子里头光辉隐艳，彰显出他境界已臻至人间顶端的事实。
　　脸型轮廓有些像简翦记忆里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域人，优雅而古典，让他有抚摸上去的冲动。
　　惊觉到自己当真抬起了手，简沉槿急退。
　　然而他退的再快，也没有那柄剑出的快，寒光闪闪，转眼就撕裂了整个身躯。
　　风宛然一直在伪装没有发现有人接近。
　　虚影消散。
　　“月陵城近年来真是越发不太平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出来撒野。”淡淡的嘲讽了一句。他站起身来，牵着小女孩的手，“我先送你回去吧。”
　　“咦？脚不痛了诶……”刚才的争斗太快，她什么也没有看清，简翦按住对简沉槿的担心，乖巧的点头答应下来。

　　东昭十一公主就住的寓所一片寂静。
　　简翦焚香，整个房间雾气氤氲缭绕，香气浓郁刺鼻，火光一闪一闪，在黑暗中触目惊心。
　　“你快出来啊……简沉槿，你不会有事吧，明明又不是实体，被砍了一剑有什么大不了的？给我出来啊！”
　　“快出来吧，我保证今后不再那么冒失了，我真的是个笨蛋，居然想出这种点子……”
　　“沉槿，不要不搭话啊，生气也好，冲出来骂一骂会好过点的，真的。”
　　“锦……”
　　下意识的呼唤那个名字，简翦滴了一滴眼泪。看到简沉槿形貌，她现在已经很难不在意这个和辰锦相似到了极点的神祗了。
　　心头闷痛。
　　神识受创而昏迷沉睡的简沉槿，亦落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