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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二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一) ...

  •   【壹_情意初露】

      晚饭后,如意洗了头。脸盆架在马桶上,弯下腰直至被水淹没眼皮。她亲近水,习惯用这种怪异的角度窥视它,雾霭迷蒙像是幻境。生活的片段,挤进她脑海,潺缓静谧、澎湃嘈杂。

      都婆婆在纳鞋底,白线一针一脚细细地纳过去。饭厅直对门口,平日她也是边做工,边等儿子。都说务工辛苦,而她会的不多。能做的,只有让他脚下舒坦。然而……距都争胜上次回家,大半年过去了。

      “奶奶,歇会儿喝口水吧。”

      都婆婆笑着摆手道:“不行呐。奶奶呀,得赶在你爸回来做完它。要不他就没的换喽。”

      “哎。”如意听话的答应着。

      只有她知道,奶奶的记性大不如前。前儿收起来的东西,今天又会忘记地方。才说过的话,很快便又要重复。看来,奶奶又忘了——柜子里早收着,给儿子纳好的三双鞋。

      每双鞋,都是煎熬思念的等待。

      “给你爸拨电话,问他你高考那天回不回家。”都婆婆见如意去拿手机,便又戴上老花镜。银针在头发上蹭几下,一切照旧。

      都如意才发现手机无故关了机。转念想起金胖子,一脸奸诈的跟她借手机用。心里暗骂他小人,却也没放在心上。刚开机,没容她从轮番轰炸的短信中缓过神,电话就打了进来。那人莫名其妙开口就骂,“都如意你他妈关机干嘛!快来镇医院,都昏迷了!”

      都如意心咯噔一下,“你说谁?”

      “谁——?呵呵,还有谁!除了最宝贝你的迟海还有谁?”那人气急败坏的反问。

      ……

      冲破浑浊不堪的夜色,都如意茫然无助地在这片禁锢灵魂的黑暗中穿梭。近乎癫狂的状态使她混淆,头脑空白踉跄地跑出小院。与镇医院距离在缩短,她一遍遍地回拨电话,答复却总是“尚未清醒”寥寥四字。

      “护士——我弟弟呢,我弟弟怎么样了?”如意奔到护士站时,小护士正在打电话,满脸甜蜜与她刚好形成讽刺的反差。她发尾还垂着水珠,水渍将肩头的布料晕染开。

      小护士一愣,拿起登记簿问:“谁是你弟弟?”

      “迟海!”

      如意一遍遍道歉。小护士告诉她是“一零四”房,如意就冲着她挥臂的方向跑走了。见前台被弄得一片水渍,小护士眨眼皱眉,自言自语道:“天气预报没说有雨呢……”

      ******

      人常被毁在自以为是上。

      迟海自以为是地从欧阳明眼前避开,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又自以为的,在不寻求帮助的前提下,硬撑着爬回家。内伤加外伤,硬逼得这个一米八的少年,昏倒在家门口。

      医生说如果再晚些送来,伤口感染就不单是毁容那么简单。创伤面发炎,诱使眼部机能衰退,也许会影响到视力。况且做CT前,也难排除他颅内出血的情况。“家人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句是对小晴说的。

      所以小晴才会不要命似的对如意大喊大叫。问责她,迟海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凭什么不在呐!

      如意刚跑进104房。就以家属名义,被当值医生领进去。她本想催说,“麻烦您快点”。可白大褂偏就不紧不慢,路过每一扇紧闭的淡蓝垂帘。如意忐忑无主,竟险些踩到医生乍停的脚。

      “医生,我弟弟……”如意咬紧嘴唇,拳头紧攥着。

      “没大事,”白大褂的话,像是一剂镇定。如意没来得及感谢,却又听他说“但是小腿胫骨粉碎性骨折,需要打石膏。”如意眼角的泪便又迅速坠落,咬着手指相对无言。医生安慰她说:“从房顶摔下来,这也算命大了。”

      医生离开后,如意擦干眼泪,不想迟海看到她的脆弱。吸着鼻子,伸手刚要拉开帘子,却听身后有人叫她名字,声音很虚弱。

      帘子“唰”地拉开,小晴站在病床边。身旁是半躺着迟海,疼痛迫使他意识变得混沌,似梦非梦中有只不详的手,硬要将他与她分开。他叫嚣着说“放手”,嘴里却真喊出“都如意”三个字。

      随即,他睁开眼。

      白炽灯刺得他瞳孔生疼,都如意的背影模糊地出现在他视线中。背影朦胧得若即若离,像天空被吹散的云影。但很快,迟海才确定这不是梦。因为她并未消散,甚至能感觉到她坠下的,滚烫的眼泪。

      “如意姐,你来……”小晴红着眼睛看着他俩“他就能放心了。”

      垂帘再次合起,将他俩裹挟在这个专属于彼此的狭小空间。那时的画面,都如意始终难忘。迟海窝在白色的被单,病号服盖住他浑身紫青色的淤痕。眼角、嘴角的部分缝着针,蒙上惨白的纱布。

      迟海褪去所有色彩,被灰蒙蒙的雾色裹紧。

      “为什么……”都如意呆呆地看着迟海,却无视对方眼中的惶恐“为什么要打架?!”

      迟海眼眸中仅有的光亮,瞬间散去。原来这就是她眼中的自己,从头至尾她都认定是他错在先。针管刺破手背,冰凉的液体惹得他胸口发闷。面对如意的质疑,迟海没有解释,也不想解释。

      “干嘛不说话……你答应好我什么?你说会好好学习,说以后要一起考到E城去,还说你要当警察不是嘛!可你呢,你言而无信……拳头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如意憋着眼泪说完。

      “我只知道,”迟海整个人,都透着股绝望“拳头能守护我爱的人。”

      他自顾自地笑着,刚做缝合的嘴角被扯得生疼。可又作何干系,连最爱的人都选择不信任自己。还有什么比它,更叫人绝望的?被小混混们围殴,他能忍住疼。被欧阳明审问,他能忍住恐惧。但唯独面对她问责,如意吐出每个字,都让迟海痛苦害怕,难以遏制。

      “如意,”迟海空洞地叫出她名字。瞳孔掠过她迫切得到答案的神情,“我这里好疼。”话毙,闭上眼。但愿吧,但愿这是梦。醒来了,他们依旧是彼此信任的。

      如意慌忙地抚寻,无意间扯开他领口扣子。左肩大片的淤使她震惊,往下依旧是,却是被踢打过的痕迹。她捂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才叫出迟海名字来,眼泪就随即决堤。

      “小海——哪里痛,医生!”如意惊慌失措,迟海却抓住了她试图起身的胳膊。如意心神皆乱,甚至不知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眼泪噼里啪啦地坠下,“哪里痛呀……”

      “我心真的很疼——”迟海吼着,缝合被崩开。血又顺着嘴角滑下,悬在下颌。跟着又‘啪’地坠在被单上,晕染成凄美凋零的玫瑰。转而他变得异常平静,手指触到如意指尖,“喜欢我很难吗,信任我不行吗?”

      帘子被拉开,护士生气的数落他:“吼什么吼,这是医院!有力气吼,回家呆着去。”紧接着,帘子又被‘唰’一声拉上。

      如意就在这两声怒吼中,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有多荒谬可笑,同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原来,自己是在乎他的。不对,是喜欢他的。不对,她是爱他的!如意也被自己的反射弧吓到,踉跄倒退几步。

      “如意,你怎么——”

      迟海接下去的话,被都如意突如其来的吻终止。她的吻生涩,毫无技巧。只是嘴唇猛地贴上去。甚至迟海能感觉到,她的唇瓣在微微发抖。如意闭着眼,不敢睁开。就硬碰硬地贴着,感受着嘴唇上慢慢沾惹上迟海的体温。

      亲吻,是所有纠纷的终结者。

      如意单纯的认为这就是亲吻,撑着床的手掌潮湿。她越来越紧张,连带整个身子都在微颤。身体慢慢回缩,却感觉迟海只手扼住她脖颈。转瞬间,嘴唇又重重贴合,这次他的双唇滚烫,用力地索取。如意能嗅到他唇边的血腥,直至弄了些到嘴里。

      她呼吸愈变急促。事情演变到,分明是她开了头,却不由得她结束。不过……她似乎并不排斥。她期待被迟海拥入怀中,喜欢被他浅啄亲吻,愿意跟他永远不再分离。

      当小晴再回到病房,把热乎乎的饭菜端到迟海面前。两人早就各司其职。迟海乖乖输液,而如意则搬了把小凳子,给他包橘子吃。小晴见迟海状况稳定,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呀,你衣服怎么了?”小晴才发现迟海领口的血迹。

      “没事儿。”迟海大大咧咧的,“再缝几针就成。”

      “迟海,你疯了吧。再、再缝几针!你当菜市场买菜,给钱就没事了?线穿肉,你不受罪呐!”

      迟海看似心情很好,拿起勺就打算开吃。小晴本想拦着,却被如意抢先一步握住迟海手腕。迟海一愣,如意也跟着一愣。尴尬劲儿上来,如意进退两难。手猛地松开,脸颊绯红说:“我去买点粥。”

      “如意姐,你带钱了吗?”

      “我、我……”

      小晴无奈地耸肩出去,如意也坐不住。帘里空间实在有限,混着着来苏水、酒精还有血腥味,弄得如意心乱如麻。刚站起身,迟海就叫住她。他的嗓音使人着迷。如意挪步不成,索性背对他。

      “嗯?”

      “你是来真的吧?不是见我可怜,同情我才吻……”迟海尴尬地避过KISS这个词,“这么做的吧。”

      如意脸都快烧透了,“嗯。”

      “‘嗯’是‘是’还是‘不是’?”迟海紧追不舍。

      “不是——”如意扭捏地转过头,屁.股嘭地坐在椅子上。现在,只有刻意制造出些声响,才能掩盖掉她的难为情“我真的喜欢你。”

      或许……很久以前便开始了。

      ******

      时间:星期日地点:E城

      照惯例,欧阳明本该送女儿去寄宿学校。欧阳霖与迟海同岁,读高一。她生长都在E城,虽不及都如意花容月貌,却也机灵可爱。欧阳明身为长官,忙得简直要在警署安家,没有更多精力照料女儿。为了弥补,他便担起每周一次的接送任务。

      然而。
      这次他却借口有事,且不道因由。

      欧阳明在距离被废弃的,桥洞车场不远处熄火,只身徒步前往。半封闭式的车场很黑,唯一的光源便是尽头的一盏橙黄色探照灯。桥上车辆飞驶,留下轰隆的杂音。掏出手机,编辑令人费解的“&763&¥”出去。

      很快,便得到回音:
      ——87*

      欧阳明大步向光源尽头走去。

      而他并未独行。那人的身影,始终湮没在阴影中。身穿便捷运动装,头戴鸭舌帽同样压得极低。两人一明一暗,光影交错得难以分辨来者性别。那人刚想跨步,欧阳明却先她一步,投身阴影。

      “还是保险些,”欧阳明开口,“他们最近有何动静?”

      略带回音的女声说道:“前几日有个叫‘瘸子戴’的死了,谋杀。我怀疑是警队安插的卧底办事暴露,使荃姑有所察觉。”

      欧阳明沉声问:“卧底可否安全?”

      “已调回警队,家属也已被保护。”

      “干得不错。我会申请加大安保力度,确保他与他家人的安全。”欧阳明点燃只烟,眯着眼用力吸了口。每当他不堪重负,都借此来缓解,“很好,你继续。”

      “还有个人。名叫都争胜,从溪镇外来务工。与他频繁往来的便是先前遭灭口‘瘸子戴’,在‘瘸子戴’死后的次日,都争胜便硬闯荃姑地盘。先是被打手们围殴后又被救……”

      欧阳明打断她,“你说溪镇?”

      那人定了定,说:“是!”

      “你就观察过他?”

      “是,孩子间常有往来。”

      欧阳明又吸了口烟,烟雾在他面前聚集又打散。耳边忽传来粗糙的摩擦声,他立刻警觉地去摸腰间的枪,却发现不过是飞蛾扑到探照灯,瞬间被高温烧焦。

      “荃姑心狠手辣。按理说,私闯品茗阁必定不会留条命给他。之所以都争胜没死,我猜测是堂.会要借他之力办事。都争胜初入组织,涉事尚浅想必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不错,”不愧是最得力的卧底,欧阳明满意的点了下头“既然荃姑如此急于拉人入会,又启用新人,必定这批买卖很急、够分量。她既确定都争胜能替自己办事,那就意味着……”

      “荃姑手握都争胜把柄!”那人脱口而出。

      欧阳明表情转阴,眉头微皱。

      “都争胜在老家有养女,名叫如意。在溪镇一中读高三,今年高考。我想荃姑就是拿他女儿做筹码,与都争胜赌命。”那人叹息到,“如意成绩很好,听说已经拿到了E大的保送名额。尽管父亲涉黑,但她不该代替承担。”

      “这个我理解。”

      欧阳明似乎在溪镇一中的LED灯幅上见过“都如意”的名字,貌似校园橱窗布告栏也有她的照片。孩子是无辜的,就算都争胜真正如警方推测的犯事,也要先对孩子隐瞒,起码高考前是这样。

      “我会密切关注荃姑动向,力争破案。”

      欧阳明走了神,半响才说:“763,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代号763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黑暗中没人看得清,在她提到都如意时,眼中微醺的泪光。她还是个孩子,本不该承担那么多的,763想。

      “你注意安全,有任何情况随时报告。”

      临走时,欧阳明定住脚。转身他问道:“被你留在溪镇的孩子……”

      代号763有点激动,上前几步一把拽住欧阳明手臂,“明队,我孩子怎么了?”

      “哦,我就是随口问问。他叫什么来着?”

      “小海。”

      欧阳明语滞,回忆起那晚迟海满脸血污的样子。又看着代号763波动混杂着不安的情绪,只好将实情埋在心底。安慰道:“我会找人帮你照顾他,你不必揪心。等荃姑的案子结了,多抽出点时间来陪陪孩子。霖霖跟他差不多大,孩子都叛逆。”

      代号763舒了口气,点点头。

      那时的他们,都还未嗅到危险的气息在逼近。也都没察觉到,命运的齿轮轰着巨响,正要将彼此的生命碾压。也没人会料到,迟海、都如意看似重叠的轨迹会像两条交叉线。一经交叉,自此越离越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二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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