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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第十一章 花不解语花颔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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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弎_恨之彻骨】
宁泽正盯着他俩的一举一动。
路虎匍匐在柏油过道,两束锐亮的远光灯拆散前方拥吻的二人。迟海将如意拉到己侧,退到灯伞下,是想让车得以开进小区。如意瞳仁被刺得生疼,下意识伸手去挡。待她试图看清来者何人时,远光灯倏地熄灭,随即沿斜坡直捣入库。
地下车库。
宁泽正甩上车门拎着背包带子,站在电梯门前。电梯停在七层,迟迟不下。反复戳着上行键,直到梯门“叮”地打开,才发现一旁的单梯,始终停在B1。回到公寓,一如既往的冷清。他推开每扇门,试图找到都如意存在过的痕迹。但除了便条和五张钞票外,他一无所获。回到房间,冲了个澡。头发没擦,浴袍松垮,宁泽正开了听冰啤,倒在沙发闷头干掉。
屋子没开灯,喉咙吞咽的声响被莫名放大。铝罐被捏变形,推到一旁。紧跟是“噗呲”一声,配合着吞咽声。宁泽正觉得没劲,仰头在沙发背,闭目养神。水珠顺着脖颈滑下流进浴袍,而这时手机却响了。
来电显示:恬易楠。
“喂。”
“在医院还是在家?”恬易楠音色清冷。
“在家。”
“我们见下面,你那还是我那?”
“我喝酒了不能开车,明天医院见吧。”宁泽正赤着脚,将空易拉罐扔到厨房去。开冰箱时,看到了三只番茄和一小捆芹菜,躲在最里头是瓶威士忌。冰箱内置灯将他的面容镀了层冰,他取了袋面包掰了块塞进嘴里。
“你房间号多少?”对于宁泽正的话,她不去在意。而是吩咐人去查,他所在公寓的门牌号。她的偏执、自傲与生俱来。欲做之事,无人可阻。几秒过后,恬易楠用近乎命令的口吻“找到了,稍后见。”
***
八点差五分,恬易楠准时进门。驼色修身呢子外套,精练齐耳短发,将她修饰得精明、干练。她简单打量着这间公寓,家具简单摆设整齐,纯粹的落脚地。宁泽正端来杯白开水,放到她跟前说:“只有温开水。”
恬易楠垂眼说不忙,伸手向宁泽正:“来,坐下来。”嘴上虽这么说,目光却四处寻找什么。终于,她收回目光开口问,“怎么没见都如意?”
她的话使宁泽正坐如针毡,她是从哪听来的名字?身为威鸿院长,四周自然遍布她眼线。宁泽正细思极恐,恬易楠曾出面阻拦过一段感情,结局不慎惨淡。宁泽正正欲还嘴,却见她掏出一沓照片,摊开在桌上。
都是关于他和如意的。
有两人共同进出公寓的,有逗留医院的,也有去Z市出差的。甚至连那晚如意喝醉了,他背着她去国营旅店的照片都被拍下。一张张、一幅幅竟都令宁泽正哑言。他没料到恬易楠出此下策,一系列行径都让他感到愤怒、耻辱!
“自己傻到对人家掏心掏肺,可人家却对你不理不睬。哪个当妈的看着,不会心疼?小正,你若是能乖乖回到美国。都如意,我不会动。”她向来不过问,却总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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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那么想我回美国去?”
“因为康家和恬家必须联姻。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强强联合是大势所趋。康澄是康家独生女,样貌、出身、学历均不逊色。婚事是五年前便定下的,若你出尔反尔,无非是给威鸿树敌!撇开康澄不谈,康恬两家势必扯破脸势不两立,当真不懂?”
……
“康澄跟我谁都没那个意思,感情的事强迫不来!我们彼此都没必要花多余的心思在对方身上,她曾质问我‘我到底是因为谁才被迫留在威鸿’,我能回答什么?!”
一席话,他说给恬易楠同样给自己听。感情的事强迫不来,却也难说放就放。当他见到迟海两人相拥,难道就没发过狠,干脆一脚油门踩过去……大家一了百了。
宁泽正眸色一沉,心情阴郁作痛。恬易楠的苛刻、势力足以令他反感。抛开一切不说,单是十七年前那件事,像块遮雨棚将他的五脏六腑缠得死死的,稍有挣扎就像要爆裂开似得难过。他缓缓开口道:“妈,爸当初的死……真的是场意外?”
“小正,你什么意思?”
恬易楠嗔怒,双眼像把弯刀。
她极少向儿子提及宁国英,而宁泽正也不曾过问。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它抓紧不放。宁国英去世那年,宁泽正刚满十岁。本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被父亲去世的阴影笼罩,出席葬礼那天阵容隆重。双方家里来不少人凭吊,花圈摆满过道。那时的恬易楠三十五岁,中年丧夫令她憔悴不堪。吊唁会结束,宁泽正哭着去找母亲,却见她在角落讲电话,脸上尽扫悲凄,甚至唇角带笑。
她那副嘴脸,宁泽正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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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一早醒来就窝在被窝里傻笑,神游将近半个钟头,才恋恋不舍爬去洗漱。趿着拖鞋踮着脚尖,牙刷捅进嘴里胡乱地戳着。吐净了满口泡沫,她抬手摸了摸嘴唇,饱满柔软粉嫩,就又回想起昨晚迟海的主动,竟羞赧地耸起鼻子。
“呀,都如意你多大啊!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你这表情在干嘛,收回去收回去!矜持懂不懂……”她牟足劲教训镜中的自己,说到一半却连自己都忍不了。噗嗤地笑出来,瞬间脑补甄嬛传里,皇后皱眉撅嘴说——臣妾做不到啊。
笑得内衣带子都松了。
早饭吃得格外轻松,冰箱被扫荡一空。如意正抹着果酱,满手面包渣。电话响了,是陌生号码。她嚼着面包,估计又是推销的,便数着秒数等它自我了断。刚挂掉没几秒,屏幕又再度亮起,还是1361打头的。
“喂,您好?”
电话那头,开门见山:“您好,请问是都如意本人吗?”如意愣住,又瞧了眼号码。眉头一皱,狐疑地给了答复。那人便又继续他的话,“这里是E城第一监狱,请您协力配合警方调查。”
监狱?难道是……
***
如意带齐所需证明资料,赶赴E城第一监狱。监狱门口有警察来迎,如意只需将证明交给他,随他前往。递交材料后,需要短暂的审查时间。那通电话,并未说清用意,只是简短的告知她前来配合工作。但她隐约觉得这与七年前都争胜被杀的案子有关,强烈的预感令她坐立不安。十分钟过去,警察带她穿过甬道,带到一间密闭房间去。
房间极小,设施简单。两面墙夹一面广镜,一只方桌、两把椅子。如意对面是一个剃光头的青年男人,三十左右。手戴镣铐,左右两旁分饰一名制服警。进门时,如意观察到,房间共有两处摄像头,一处吊于左侧墙角,另一处吊于广镜的犄角。
她看过刑侦片,所谓的“广镜”不过是身处此屋的人,片面认知而已。两屋相连,他们的一举一动在隔壁屋子里,一览无余。
狱警简单将情况介绍给她:洛齐贺别名阿洛,年三十二。因涉赌涉毒被刑事拘留,又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作为七年前溪镇枪击案死者家属,如意将要协警调查。
阿洛见到都如意难掩激动,向前倾身立刻被狱警制止。她从小到大都没变,尤其是那双眼睛。阿洛记得那双透亮得像葡萄珠似的眸子,即使是在撕作两半的相片中。她是筹码,令都争胜不得已入伙。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都是他阿洛。他从她眼中看到怒火、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仇恨。
对质中,如意咬紧牙关。指甲深抠入肉,松开时掌心早已留下四个紫褐色月牙。她对他恨之入骨,手刃此人都难解她心头怨气。他毁了她的全部,给予她持续七年的梦魇。她受的重创,不及父亲万分之一。是他令外婆哭瞎眼睛,害得她无家可归,断送了她一切!
如意拍案而起,而她冲动的行为及时被制止住。即使她能当场杀了他,手上沾血,这将是轮回重演。阿洛该得到司法处置,被送上法庭接受世人唾骂,这才能令她暂得慰藉。人渣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对质结束,阿洛被押解回牢。
门口,他站定。冲着如意鞠躬,腰深深地折成直角: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如意攥着拳头,眼眶殷热。下唇微抖,半响才吐出:“你怎么还有脸活下来……”
过往七年的阴影,像一团甩也甩不开的黏糖。都如意本以为时间会打磨平整一切,管他新伤旧疤,该走的总不会留下。然而走出第二监狱,她的心却依旧紧绷,愈来愈重的悲伤几乎将她淹没在漫天狂作的北风中。她一步一步地向前,影子疲惫拖她向后。
她终于明白,爱一个人的感觉或许会被遗忘,但恨意刻骨,辗转难忘。
它扎根在你心中,生出倒刺。每当你唤起回忆,它就扎根越深。都如意对这世间的不信任,早已超脱自己所能预料控制的范围。远处,是火车越过铁轨的摩擦声。火车驶远,树丛中的轮廓若隐若现,却殊不知,丛林那头,有双眼睛正静静地将她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