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宣纪事之步步为营》李克用程敬思

4、第 4 章

　　这一年中秋，重开只三个月的西北边贸甚是热络，也带来滚滚财源，紫禁城内的弘宣帝龙颜大悦，下旨在陇西兰州设安西大都护府，由世袭罔替的睿亲王领大都护一职，睿亲王世子则坐镇兰州统领西北军务；八月十二，弘宣帝二番下旨，在辽东和交州设立安北及安南都护府，扩大两地边贸、实施改土归流，并力促朝鲜、安南诸部落与汉人通婚，都护由倾慕中原文化的当地部落领袖担任，一连串举措史称“丁酉新政”。
　　朝堂上的大事离着百姓十万八千里，这个中秋，京城坊间最为津津乐道的却是另外两桩趣事：一是皇帝的亲舅舅思恩侯想和武定侯做亲，还是一娶一嫁的换亲，上门的官媒直接被武定侯夫人轰了出来，夫人第二日就找皇后哭诉去了，直说“自古只有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才有换亲一说，武定侯府就是再不济也不是掏不起聘礼与嫁妆，何苦让人作践了去”，周皇后好一番安抚，又赏赐颇丰才算让武定侯夫人消了气；当天，皇帝就把思恩侯叫去狠狠训斥了一番，且撂了狠话，若舅舅仍旧如此不着调，就把封侯的圣旨取回来；而思恩侯回府大骂出馊主意的夫人，直嚷嚷要休妻。
　　武定侯夫人说得委婉，实则是大骂思恩侯府不懂规矩，是个土包子。这侯爷与侯爷也是有分别的，武定侯是一等侯，世袭罔替；思恩侯不过是个三等侯，爵位只他这一代，后人不得荫护的。
　　彼时大户之间做亲，往往先是两家相熟的贵妇上门探口风，两家都默许之后方是官媒登门，这一前一后往往要几个月。思恩侯夫人想的美，知道武定侯府的嫡次子是个哑巴，便想着自家的庶女嫁过去，再让武定侯府的嫡长女给自己做儿媳妇，可她忘了，勋贵人家最重名声，如何能遂了她的算盘！

　　第二桩更有意思了：工部一位员外郎家的小公子在集市上偶然得了本闲书，名为《旧京杂记》，专写京师的各类掌故，其中一篇就是写四十年前英国公大苏家夺爵抄家一案，写得绘声绘色、真真假假难以分辨，那位员外郎是得景国公小苏府保举入工部的，就连忙去了井儿胡同，下人却说国公爷去了郊外的庄子，而当家主母看过杂记后只淡淡说了句“早年间那府的事与我家何干？”五日后，待景国公苏琪回来时，这段掌故已经传遍了公侯之家，再由下人间的耳语传到市井之间，当然，也早传进了皇宫。

　　中秋之夜，景国公府后院正房内，国公夫人赵氏正半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攥着蜀绣丝帕，眼圈一片通红，下手坐着的妇人边替她捏腿，边宽慰道：“小姐莫要伤神，国公爷虽说没来咱们院子，不是也没去芳华院那两个狐狸精那吗？等国公爷气消了，自然就和好如初了”，说话的这位嬷嬷本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之后嫁给府里的二总管刘季禄，却仍担着夫人屋里的管事嬷嬷，如今人称“刘妈妈”。
　　“我嫁过来十多年，何曾见国公爷发这么大的火？他是嫌弃我老了，不中用了”，赵氏年过三旬，眼角却不见一丝皱纹，当真是享惯了荣华富贵的好命人。
　　刘妈妈与她同龄，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到底不如国公夫人养尊处优，“小姐可不能这么想”，她走到外间端茶，又机谨看看门外，回来压低声音道：“咱赵府虽不是世家，老太爷可是先帝的恩师，若不是国公爷一再相求，老太爷怎会委屈小姐过来做个继室！前头的夫人就一个女儿，小姐一进门无公婆伺候，就做当家主母，着实羡煞旁人了，别家的奴婢不知，就拿大小姐来说，虽说是威远侯原配夫人，可侯府的老太太刁钻满京城谁人不知，皇后虽是大小姐亲生的，却自小长在老太太那，生生断了母女情分，哪里比得上小姐这里，少爷小姐都长在跟前，亲近得多”。
　　“这倒也是”，赵氏听着面上和缓不少，“可是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当年大苏府抄家，那本杂记写了，只字未提咱们府，国公爷就无端动怒，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事”。
　　“无论有事没事，小姐都要当做不知道，国公爷不提，小姐也别问，眼下后院里需要小姐操心的可好几件呢”，刘妈妈一贯低眉顺目的，等赵氏饮完茶，忙接过茶杯放到外间，又燃上熏香，“眼下头一件就是三小姐的身份，明年就是选秀之年，若是要送三小姐备选，就得记到您名下”。
　　提起三小姐，赵氏面上便闪过一丝忿恨，“三丫头到底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若以后入宫承了宠，哪里会想起我来，保不齐还要给她姨娘争个诰命来”。
　　“哎呦，小姐想想往日在赵府里，庶出的哪个能跃得过嫡出的！老百姓不知道，公侯大户人家哪个不知道宫里那才是豺狼虎豹呢。大姑娘是前头夫人生的，心性高，入宫作了淑妃，说起来风光，可上头有皇后，就是平级的贤妃、康妃都要压过她一头，当年大姑娘死得不明不白，宫里都传是林贤妃下的狠手，皇上虽然封了翊坤宫，可这几年都没给个说法，依奴婢看，贤妃她姐姐的死怕是真的与大姑娘有些干系”。
　　“是啊，当年大姑娘在府里是何等的骄纵，可一入了宫，在贤妃跟前儿还不是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若非出了那件事，贵妃之位也未必轮得上康妃。眼下宫里还真是热闹，也罢，我的五丫头年纪还小，且让三丫头进宫吧，反正她姨娘的身契也捏在我手里，不怕她不听话”。
　　“小姐这是大度”，刘妈妈微微笑了，想必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如今年纪虽长，却正是风韵犹存的岁数，这一笑当真是漂亮。

　　子时，二门落了锁，之前景国公命小厮来报自己宿在书房了，赵氏长叹口气，看不出神情，回头吩咐刘妈妈铺床。月色如水，拔步床上的赵氏睡着了，床下打铺盖的刘妈妈却睁着眼睛，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但愿，那人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