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宣纪事之步步为营》李克用程敬思

3、第 3 章

　　一日，申末酉初时分，门外挑帘进来位年轻人，看穿衣打扮甚是寒酸，举止行为却也斯文，想必又是位落魄的读书人。
　　年轻人也不多言，便点了碗素面，名为素面，里面倒有青菜和边角的排骨。一碗四两的面，连汤带面年轻人吃得干干净净，看他年纪二十上下，正是能吃的岁数，想必吃不饱的。结账时，年轻人对着掌柜的深深一揖。
　　又过了几日，冬记快要打烊，这位年轻人二度光临，这回看起来更为落魄，衣服上都见了补丁，京城人戏称“富贵衣”。
　　年轻人三度光临这日正是七月初七乞巧节，京城里女儿们忙着拜月、男儿是晒书拜星宿，一时间上街的人就少了，等到年轻人进店的时候面馆里就余下他这一位客人。
　　趁着大师傅煮面，掌柜的索性端上一碟花生米、一碟小菜，与年轻人攀谈起来，“鄙人姓许，是这冬记面馆的掌柜的，就是这京城人士，敢问先生贵姓？”
　　“岂敢称先生”，年轻人面有羞愧之色，“学生来自陇西，姓石，名卫，表字戍之，说来惭愧，年初恩科名落孙山，明年又是大比之年，便留在京城里，想着明年春闱过后就回家侍奉双亲”。
　　“问句鄙人不该问的，那广平侯府安家也是出身陇西，闻听广平侯历来照顾西北的举子，先生何不向侯府里讨个差事，也有个读书的清净地”。
　　石卫似是难以启齿，最终长叹一声，“京城的人情冷暖学生这半年来体会殆尽，不瞒许掌柜，之前也曾厚着脸皮去广平侯府，谁知他府里下人狗眼看人低，说侯爷的姨娘过生辰，自然没空搭理鄙人了”。
　　那许掌柜便宽慰道：“京城权贵众多，一贯是捧高踩低的，当年在下行商在外险些丢了性命，为东家所救，如今守着这小小面馆，虽不复从前的富贵，日子却过得安心”。
　　“看府上东家的义举，掌柜的是遇到了好人”。
　　等吃完了面结账时，许掌柜问石举人可愿以抄书为生，一个月总有三四两的银钱，每日还有两顿正餐，石卫可是大喜过望，连忙应允。第二日一大早，便随着许掌柜来到两条街以外的春晖书社。
　　这家书社也是小小的门面，从掌柜的到小二不过三五个，除去一般读书人惯看的经史子集，此处还有不少杂书，高高瘦瘦的刘掌柜趁着小二沏茶的功夫将书社来龙去脉介绍清楚：书社与面馆是同一个东家，东家家大业大，酷爱藏书，因着在别地也有庄子、店铺等产业，往来客商中有人就想着找些农事、水利、冶金杂书，京城其他大书社是不屑这种生意的，春晖书社就请先生司职抄书。
　　宾主相谈甚欢之时，门外传来好大一阵异动，原是一辆辆骡车经过，便插的角旗上都绣着支腊梅，石卫好奇，耳边响起刘掌柜说话声：“这是景国公苏家运水的车队，胡同里就是国公府的角门”。
　　“国公府里没有水井？”石卫家贫，西北又是缺水之地，谁家里有口井便是富贵人家了。
　　刘掌柜一阵轻笑，“举人有所不知，城里的井水有些苦涩，因此有钱人家就去买西山的泉水，景国公府在西山单有个庄子守着泉眼，除去天家，勋贵府里有这等待遇的不过三四家，据说景国公府里的主子打落生起每日吃穿用的都是西山的泉水，因着泉水养人，这家国公府里的小姐无论嫡庶都是活脱脱的美人坯子”。
　　一番话让石卫倾羡不已，他幼年听戏文里说金榜题名就可能娶上天家的公主，因此这些年发奋读书不曾定亲，他想娶位懂诗文的小姐，也来回红袖添香的雅事。“掌柜的莫要笑话，学生头一回来京城，之前也听说京师东富西贵，以为东边的勋贵府邸只一个咸宁伯府，怎景国公府也在东边？”
　　此时，小二奉上一壶清茶和几碟点心，“举人品品这六安瓜片，我们东家在皖西有个茶园，旁的不敢说，自家的东西用着就是放心”。
　　于是，石举人便喝茶便听刘掌柜演说勋贵：“景国公祖上叫苏世安，开国时不过封了个荣景伯，他还有个族兄，名叫苏岑的，封了英国公，两家因连了宗，府邸是比邻而居，住在西边的羊角胡同，京师百姓便称两家为“大苏府”和“小苏府”。三十多年前，文宗皇帝驾崩，先帝哲宗寿昌帝继位，荣景伯才获封公爵，可旁边的英国公府却落得个抄家夺爵，开府的景国公便奏请另行选址设府，西边没什么好地方，如此才搬了过来”。
　　“敢问英国公府因何败落？”
　　“哎，说来话长，文宗皇帝自中宫皇后病逝后，始终未立继后，掌六宫事的贵妃家世不彰、况膝下只一个瘸儿，如今在河南就藩。几位妃嫔所出的皇子就不安分了，英国公是二皇子的外家，四十年前，英国公府的嫡小姐披麻戴孝到顺天府状告继母谋夺亲母留下的嫁妆，之后扯出英国公为二皇子屯兵买马的事情，接着，几位皇子的丑事也遭人揭发，那几年，京城的百姓都过得战战兢兢，谁也没料到最终是贵人所出的七皇子继位，传闻荣景伯晋升为国公，是为着世子在九门提督府里任职，关键时刻稳住城门，帮了七皇子一把。虽说是富贵险中求，可一步错就是满盘皆输”。
　　听着刘掌柜娓娓道来，再看门前经过的一辆辆水车，石举人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若有一日金榜题名，他能抵得住滔天富贵的诱惑？
　　石卫，字戍之，时年二十一，若干年后，已经官至内阁大学士的石大人却觉得一语成谶，自己与景国公府苏家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只是那时，京城早已没了景国公府，取而代之的是石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