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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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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孙晓芸来敲门。
阳光已满室,林云不禁讪然,对方却笑:“枕着波涛,特别好眠,奈何服务小姐太过尽责!”一脸无奈。
林云莞尔:“我打乱你的行程了吧?”
她笑:“也不算,本来的确是来晒一晒一身懒骨的,不过,多个良伴,收获早已超出预算!”
林云走进盥洗室,快速洗漱完毕,回转时,见她正盯着墙上那幅画,心中一动,忍不住走近了些,终于看清落款:挽心,一旁附着一行诗句“半壁江山欲画难,如烟好梦已惊残”,下写着辛巳年元月。
挽心?全然陌生的名字,林云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记忆残片,依然一无所获。
可是,那画风,的确是有些诡异的熟悉。
“原来,三哥是住这个房间的!”
“呃?”
孙晓芸指了指墙上的那幅画:“这副画,几年前曾挂在他房间,看来当初离开沈园时,一并被他带到这来了。”见对方视线依然停留在画上,亦回头看了一眼,“画工极佳,我差点误以为是唐寅的原作。”
林云笑了笑,不知为何,第一眼,她就知道,那是临摹之作:“我们走吧!”
“我很好奇……”
林云微惊,生怕她又提出昨夜的问题,有些审慎的看着她。
“你为何连目的地都不问,三哥说,几处地点可是任我选择的。”
悄悄平复呼吸,林云笑问:“那请问美丽的导游小姐,我们将前往何处?”
“去游船!”
的确是去游船。
可是,却是先历经几小时的飞行,又经过颇为漫长的车程,在住所休息了一夜,才能在清澈的水上漂游。
云淡天高,清风徐徐,沿河两岸,碧草如茵,铺青叠翠,有垂柳迎风舒展曼舞,粼粼波光中,依稀可见头顶的白云,眼前不时的闪过古典式的建筑,巍峨却也别致,撑船的是个颇为俊逸的男生,一切都是美景。
“美么?”
林云笑着点头。
“可是,依然美不过西子湖!三四月看桃,六七月听荷,秋夜赏桂,冬日观雪,至美不过。”孙晓芸轻叹了口气,“徐章垿的诗捧杀了康河!”
“徐章垿?”林云一愣,继而恍然,“啊,徐志摩!”
“中学时,至烦这个名字,文学欣赏课上,女教师每日一封爱眉小扎,听得脖子后一排风疹!”
林云忍不住轻笑:“《再别康桥》还是写的极好!”
“如果说世上还有对着一辈子不生厌的,恐怕也只有白饭一碗!”她亦笑,“可是,还是受它蛊惑,削尖了脑袋,来走一回叹息桥!”
林云更是收不住笑,几日前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梦中出现一次剑桥的影子,都欣喜到有些彷徨。
看的出来,对方对剑桥,并无太大好感。
可是,听到这句“这里,是我的伤心地!”时,林云仍大吃了一惊,不由得正向看她,脸上表情并无太大异样,可是,眼中,却是寞落恍惚,奇的是,还带一丝丝的甜蜜。
能让一个女子如此,该是情殇吧。
还未想到该如何劝慰,船身忽然一阵晃动,原来回程转弯时,撑船人不慎将长蒿落入了水中。他有些歉意的看着两人,弯下腰,双手划水,慢慢的靠近那支竹蒿。
“很久都没出现这种情形了!”他笑得有些局促。
孙晓芸微笑:“无妨,可以在康河的柔波中多呆片刻,我们不介意你再掉一次!”
男孩顿时笑了。
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可是新来的学生?”
林云摇头。
“故地重游!”孙晓芸笑答,“或许还是你同系师姐。”
他“哦”了一声,有些许失望,立刻又打起精神,询问她的芳名和联络电话。
林云在一旁轻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我已可作人家大姐!”
“姐弟恋,时下正流行!”
“姐弟恋!”男孩忽然出声,“杜拉斯和雅恩的爱情,我一样羡慕。”竟听得懂中文。
孙晓芸不禁问了句:“你懂中文?”
他摇头,抚了下胸口,一脸苦涩:“之前的女友也是个中国女孩,很可爱,可是,却一直嫌我不够稳重成熟!”
“不不不,我们是自卑心理作祟!”
“那可否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锲而不舍。
孙晓芸登时叹气,余光瞄到身旁偷笑的林云,念头一闪,笑着指向她:“这是家姐,须征得她同意!”
“大姐?”
男孩的眼神如此恳切,林云都有些不忍拒绝,只得说道:“我们正是候鸟南迁,还未找到落脚地!”
对方立时报出一长串数字:“请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这个号码我会一直保留,直到能再次听到两位女士的声音!”
靠岸时,男生很殷勤的扶两人下船,却迟迟不肯放开心仪的女子。
“谢谢!”孙晓芸加大了音量,有意提醒。
对方脸一红,赶紧松手。
离去时,依依不舍,再三复述他的联络方式。
“真的打算给他打电话?”林云见她将方才男孩递将的纸条放进口袋。
“过几日打给他,一定会是这样的回应,who’s that?”她笑着摆手,“不要小看人类的遗忘天性。”
“可是,你应该还是会打这个电话吧!”
“助人为快乐之本,有何不可?”
林云亦笑,一个电话,能让对方欢欣雀跃,自己也开心愉悦,的确值得。
午后,坐在Ritz饭店的棕榈阁内,林云又开始恍惚。轻柔悠扬的音乐在耳畔盘桓萦绕,精致的茶具在琉璃吊灯下闪着银色的光芒,挑高的穹顶雕着古朴的花纹,米色流苏窗帘和淡色的椅子衬得大厅愈加清雅,阳光透过玻璃窗,映得孙晓芸的面颊晶莹剔透。
又一处仙境!
“想吃什么?”
林云瞥了一眼菜单,大都是陌生的英文单词,不禁有些讪然:“你帮我点吧!”
孙晓芸这才会意,轻声问道:“忌嘴么?”
林云摇头。
“两杯Earl Grey,两份Smoked Salmon!”孙晓芸将菜单递给侍者,转头问她,“累了么?”
“有点!”林云轻轻靠着椅背,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红茶和甜点的芳香开始一点点渗入呼吸。
“一会喝杯热茶,精力可恢复大半!”孙晓芸笑,“若哪天英国人失去了下午茶时间,不知大不列颠会不会就此沉沦!”
林云莞尔,尽管曾在杂志上看过英国人嗜茶的报道,但只有真正身处这个国度时,才深刻体会到,为何它每年能消耗掉世界茶叶总量的四分之一。
不一会,侍者送上茶和点心,林云看着满桌的琳琅,有些失笑,作工考究的茶杯、茶匙、茶碟、盛着点心的茶盘、叉子、茶壶、漏杓、糖罐、奶盅瓶,摆在蕾丝花边的餐巾上,让人看的有些眼花。她依着孙晓芸的步骤,加奶、倒茶、放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浓郁的芳香沁入舌尖,喉口,不由得轻叹了声。
“之前一直觉得红茶不如咖啡,咖啡不如绿茶!”孙晓芸出声说道,“来这里才知道,各有其妙处!”
林云连连点头。
“一同求学的朋友回香港后,对这里的红茶念念不忘,买了一大堆茶包回去,却总抱怨,泡不出原有的味道。”孙晓芸微笑,“有时候,怀念,意味着失去。能够再次得到的东西,又有几人会去辗转反侧,悠然神往。”
林云心中一动,没有接话。
“如心?” 忽然有人轻拍她后背。
林云回头。
来人登时愣住,一脸尴尬:“对不起,认错人了!”
林云不甚在意,回了个笑容,准备回转身,却见她盯着对面的孙晓芸发呆,不由得有些好奇。
许久,她轻呼了声:“晓芸,你是晓芸么?”
孙晓芸这才凝神看她:“你是……陆……辰君!”
“对对对,我是辰君!”女子顿时嫣然,原本暗淡的眼神终于有些明亮起来。
一旁的侍者连忙拉开椅子,让她坐了下来。
“一个人?”孙晓芸看了看四周,问道。
女子点头。
“你和宋律师何时订婚?”
她笑道:“他已于年初结婚,我还在等待良人!”
孙晓芸当场怔住,忙转过话题:“辰君,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云……陆辰君,我多年好友!”
林云伸手握住她:“你好!”
陆辰君却依然落落大方:“看你背影,真有几分似如心!”
“哪像如心了,如心足足比云姐高了一头!”孙晓芸笑道,“定是你眼花!”
“也是,林小姐比如心和悦多了!”她笑笑,“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并非我所愿,你也知,那里生活用水都颇困难,哪还有剩余来打理长发,倒是你,不是说八十岁后才肯留短发的么?”
“亦非我所愿,跟死神讨价还价的结果!”见孙晓芸神情有些紧张,她又笑,“放心,他答应五十年后再来找我!”
林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飘来荡去,有些困惑,陆辰君,不知她平淡的表情下掩藏的是如何心折的故事,而两人口中的如心,又是何人?
须臾,孙晓芸回过神来,笑:“云姐,不好意思,我俩有些忘形了!”
“怎会?”林云亦笑,“若是我,他乡遇故知,没当场跳一段土风舞就算万幸了!”
陆辰君这才真正注意起身边的这个女子,比之沈如心,她的容貌逊色太多,可眉眼之间,却多了几分恬淡。想及,向对面的孙晓芸挑了挑眉:“我们才不是什么他乡故知呢,世仇还差不多!”
“世仇?”林云大为诧异。
孙晓芸笑着解释:“少年无聊,每天拿一头长发相互比较,她屡屡输我,所以耿耿至今。”
“瞧瞧,得胜的那一方,总是刻意说的轻巧,其实心底还不是乐开花!”陆辰君啐了一声,“对了,你们……来伦敦做什么?”
“我代三哥陪云姐到处看看!”
“三哥?”陆辰君神色微变,“沈渊海?”见对方点头,“吃”的笑出声来,“我早该料到,沈家三少爷没那么容易消失的!”下意识的又看了身侧的林云一眼,对这个陌生女子愈加的青眼相待。
闲聊几句后,忽有一金发男子快速迈入大厅,走近三人身边,一把搂过陆辰君:“Ann!”
陆辰君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不起,我忘了时间了!”一边站起身,对座位上的两人笑道,“这位是Mike,不过要等下次再介绍你们认识了,如果到时他还在我身边的话!”
年轻男子对两人行了个礼,便拉着她急急离去。
“这一位,可比宋氏顺眼多了!”说完这句后,孙晓芸自己也忍不住笑,“怎生变得我放不下了!”
喝完茶,两人穿过Green Park的蜿蜒小径,准备往白金汉宫公园的入口走去,沿途,碧草如丝,绿树如盖,三两行人在四周悠闲散步,绿白相间的躺椅上,情人亲昵相对,偶尔有孩童从身边经过,如瓷雕娃娃一般精致可爱。
好一副安逸闲适的画面!
仿若知晓她的心情,孙晓芸笑道:“你知道么,这里以前可是伦敦著名的决斗场所!”
“是么?”林云有些惊愕,亦有些感叹,时间之神的确厉害,她有足够的耐心,一点一滴的积蓄力量,最终改天换地!
稍远处,似乎传来了苏格兰风笛的声音,孙晓芸一把拉过她:“走吧!”将其刚涌上的感慨也一并拉出了心神之外。
林云笑笑,跟上她的脚步。
参观完白金汉宫和维多利亚女王雕像,两人又四处转了转,回到酒店时,夜色已经深重。
“明晨我去找你!”各自进入房间时,孙晓芸忽然叫住林云,“云姐,有时间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林云微怔,旋即道谢,这几日心中一直挂念家人,虽拼命掩饰,却还是被她看出。
走进房间,连忙拨电话给父亲。
接电话的,是小妹林真,一听姐姐的声音,立时兴奋起来,如连珠泡般连连发问:“姐,玩的开心么?康河上泛舟的感觉怎么样?爸妈看了你寄回来的照片了,开心得不得了,都念了一天了……”
林云有些讶异,随即明白定是孙晓芸所为,于是问小妹:“爸跟妈呢?”
“睡了呢,要不要我叫他们起来?”
“算了,不要吵醒他们了,你帮我跟他们说吧,就说我在这边一切都好,朋友对我也很好!”
“未来姐夫么?照片上怎么不见他?”
“他……他去拜访教授去了!”心底大为汗颜,原来,撒谎如此的容易。
“哦……”林真沉吟了片刻,想及昨日收到的好消息,又手舞足蹈起来,“姐,下学期我要转去Q大了,同学们现在都在猜测,我到底是某部长之女呢,还是某省长的外孙女!”想及下午宿舍内的“火山喷发”,林真不禁笑出声来,“姐,你知道我做梦都想进Q大计算机系……现在,真的就像真的在做梦一样呢!”手臂被寝室的六个女生逐个掐了一遍,还是有不真实的感觉。
林云亦感染了她的喜悦,嘴角忍不住上扬,Q大,不仅是小妹心心念念的学府,也是自己曾经向往的地方!等等,Q大?脑海中忽然出现当日小妹面如死灰的神情,记忆中,那个小男生,也在那所学校啊。
“小真!”
“嗯。”
“要是你遇见他……”
林真沉默了片刻,忽而笑道:“姐,他是谁?对新学校我全然陌生,哪里来的他?”
林云登时安心,亦笑出声来:“是是是,姐姐昏头了!”小妹已彻底放下过往,轻松去迎接未来所得,比先前的消息更值得欣喜。
姐妹俩聊了许久,直到深夜,才放下话筒。
翌日,林云很早便醒来,听到敲门声,起身打开房门,赫然是沈佐廷的笑脸。
“廷叔?”
“睡得可好?”沈佐廷一如既往的和蔼亲切。
林云点点头,想及那位冷峻的落园主人,不由得问道:“廷叔,沈先生……怎么样了?”按理说,腿部的手术,恢复再如何神速,也无法在两三日内复原如常吧!
“教授有一个更重要的病人等着他!”
“更重要?”
沈佐廷没有回答,只是笑着问:“陪廷叔一起吃早餐可好?”
餐厅中,亦没有孙晓芸的身影,林云这才忍不住询问:“廷叔,孙小姐呢?”
“她去探望教授的病人了。”沈佐廷解释道,“教授的小儿在山难中受了重伤,醒来时说很想见她一面,教授再三拜托……”他顿了下,没有再说下去。
林云立时明了,又是月老胡乱扯线的后果,不禁有些感喟:“若事事皆能如人所愿该有多好!”
沈佐廷笑:“每把都是大小王在手,对牌者而言,未必会开心到底!”
“可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也着实让人沮丧!”
“人生多苦闷,说这句话的,大多数依旧会感叹生命太过短暂!”身后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
林云回头,看见一脸淡然的沈渊海时,心“突”的跳了一下,心底涌起的依然是往后退避的冲动。
沈佐廷连忙站起身,迎上前。
林云也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沈先生!”
沈渊海微微颔首:“都坐吧。”
坐定后,忽然想起昨日和小妹的交谈,林云连忙转向他:“沈先生,我妹妹的事,谢谢您!”
沈渊海接过沈佐廷递过的茶杯,举杯喝了一口,并没有看她:“我说过,是你应得!”
应得?林云心底暗叹,这一切,如何能心安理得的静静接受?
一顿饭,吃的极为安静,原先颇为和谐的气氛,多了一人后,变得有些沉闷,几次,林云眼角余光瞥到沈渊海鬓发时,双手都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
是谁说三角形状最为稳固?林云看着三人的座位苦笑,对沈渊海,她竟怕他,不是一般的恐惧,是让自己心慌的敬畏。
敬畏!怎会?前后见面不过数次,她甚至连对方年方几何都不知,怎会对一个几乎全然陌生的人产生这种感觉?
下意识的斜睨,身边的这个男子,侧面的他,清逸柔和许多,很容易联想到言情小说中描写男主人公的字眼“坚毅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唇形优美,丰神俊逸”,想及,又不禁失笑。
觉察到身旁之人的心神波动,沈渊海抬头,快速扫了她一眼,复又低首。
林云大为尴尬,连忙正襟危坐:这般冷峻刻板的线条,何来的淑清散朗?
就餐临近结束时,沈渊海突然又再开口:“明日,我和廷叔决定回沈园,到时要麻烦林小姐一同随行!”
脑袋“轰”的一声,手中的杯子差点和桌面做亲密接触,林云连着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回过神,赶紧用力握紧杯子,却觉手臂有些发麻。
“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