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柬（上部）》叶归尘

2、第 2 章

　　翌日，被隔壁小孩的哭闹声惊醒。新近搬来的邻居是三口之家，平素总是大门紧锁，对林云来说，最大的好处便是上班从此不再害怕迟到。一周六日，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听到那对父母的呵斥声，然后便是小孩的大吵大闹。
　　显然是痛恨学校和书本的学生，林云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一家两代人清晨的拉锯战，从搬家的第二天坚持到现在，彼此都是颇有毅力的人。

　　出门前，看见有些明媚的晴空，林云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折返进屋，往脸上涂上一层防晒霜。
　　一直都怀疑，那薄薄的一层面霜，到底能挡得住多少的紫外线，外包装上无论多少有关UVA、UVB之类的术语，林云通通都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它确真能给人一种心理上的安定。
　　25路车坐到终点站，走几步路，就到了绘彦的咖啡屋。
　　推开玻璃门，正见女主人在低头摆弄吧台上的那幅珍珠拼图。听见声响，她转过头笑道：“又被隔壁的‘闹钟’吵醒了？”
　　林云笑了笑，走到她身侧：“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早？”
　　绘彦仔细端详了她几眼：“昨晚又熬夜了？”见她笑而不语，不由得说道：“黑眼圈一直都没见消过，天天做女超人，你就不怕未老头先白啊？”
　　林云笑着答道：“我已经睡足六小时，睡眠时间足够了！”
　　“你没看过最新的研究报告么，女性理想的睡眠时间可是9小时25分钟。”绘彦走进吧台内，将瓷碟内的红豆泥面包递了一个给她。
　　林云伸手接过：“多出的三个小时，我情愿听你唠叨！”
　　“三个小时！”绘彦轻呼，“要我对着男人献媚还可以，要是对着你，那我宁愿听周公他老人家解梦！”

　　闲聊不到两句，已有客人推门进来。林云赶紧将剩下的半个面包塞进嘴内，拿起吧台上的菜单，走向3号桌。
　　是一对年轻的恋人，坐定之后，便一直甜甜的笑着对视，眼神里，弥漫的是比拿铁还要香甜的浓情蜜意。男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惹得女孩子笑靥如花。
　　好美的画面，林云在心底微笑，脚步刻意放慢了许多，待走到两人面前时，语气也尽量的温柔：“两位想点些什么？”
　　女孩仰首对男孩笑道：“你说吧！”
　　男生有些腼腆的笑了笑，看了几眼菜单后，抬头问林云：“要不你给我们推荐一下吧！”
　　林云介绍的是翡翠冰咖啡和摩卡布丁，男孩看了一眼对面的恋人，见她笑而不语，便点了点头。
　　林云刚要转身，女孩忽然轻声道：“我突然想喝拿铁了！”
　　“小姐，麻烦帮我们换成两杯拿铁吧！”

　　将单子递给绘彦后，她笑着斜睨了一下林云的身后：“拿铁加糖，再配摩卡布丁，不怕太甜？”
　　林云抿嘴笑了笑：“对热恋的情人们来说，还有甜过他们的东西么？”
　　绘彦不禁莞尔，挑了挑眉棱：“羡慕吧！”
　　林云正要搭腔，听到身后的玻璃门又被推开，连忙转身笑道：“欢迎光临！”
　　很年轻的一名男子，阳光恰从他的发梢透过，有些晃眼。林云偏了偏头，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不知恁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俊逸青年不是没见过，可是这般纯净温和的，却是第一次见，真的是有些惊艳了！
　　待他走近后，林云已暗自调适好呼吸和心跳，笑着迎了上去。未等她开口，来人已先出声：“一杯维也纳冰咖啡，奶油和巧克力少放一点。”
　　吧台内的绘彦插嘴道：“今天怎么换口味了？”
　　他停步微笑：“嗯，突然想喝点别的种类！”

　　林云取了个冷冻过的杯子，往里倒入冰咖啡，加少许鲜奶油，然后挤了些巧克力糖浆在上面，最后，撒上五彩巧克力果，将糖包放在杯子边缘，递给绘彦：“你认识的，就你给他送过去吧！”
　　绘彦笑笑，抬脚从台子上拿了两块巧克力，连同咖啡一起端了出去。
　　林云一路目送，却见她将巧克力送给了刚才那对年轻的恋人，不由得微微一笑。将视线收回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门外，阳光，已斜斜射入室内，可是，光线依然很低，远未到刺眼的程度。
　　“在看什么？”绘彦已然折返，轻声问道。
　　“染柳烟浓！”林云朝对面不远处的那行翠柳努了努嘴，城市建设许多年，街道一年年愈加的宽阔整洁，那排柳树虽然离这边越来越远，庆幸的是，未像西山路的那些梧桐树一般失了踪影。
　　绘彦登时莞尔：“咱们店的招牌不用每次来你都念一遍吧！”
　　“染柳烟浓”，是绘彦这家咖啡店的招牌，最初，林云一直以为是对面那排垂柳的缘故，后来才知是绘彦太喜爱这四个字，所以用了作为招牌，所以，店内的装修，统统与三月江南无关，满眼都是向日葵的恣意与灿烂。

　　沉吟了片刻，林云终究按捺不住，假装无意的问了一句：“2号桌的那个人，是店里的常客么，我怎么没见过？”
　　“哦……”绘彦抬头看了一眼，“他都是在平时过来的，周末……好像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说着说着，她忽然停了下来，促狎道，“怎么，你有兴趣？”
　　“是啊，这么一个绝色男子出现在苏绘彦面前，竟然被你放过，我怎么会不感兴趣！”林云低下头，悄声耳语，“你不要告诉我，他有特殊癖好吧？”
　　“去你的！”绘彦亦压低了声音，“你以为老娘没试过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什么办法！”见林云在一旁偷笑，她顿时瞪大双眼，伸手去呵好友腋下，“是是是，我脸皮是够厚，不过，百折不挠的毅力我还是少了那么一点点！”

　　说话间，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不多时，竟也坐满了半数以上的位子。店内的两人，已有些忙不过来。
　　“今天真是奇怪了，怎么早上就有这么多人！”
　　林云将手中那杯摩卡递给她：“人多你还嫌啊！”
　　“不是……我是想啊，要是能分时间段，一批一批过来，我们就不用这么手忙脚乱啦！”绘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客人，“奇怪，平日里的那些熟客怎么一个都没来啊？”
　　“不是来了一个么？”林云指了指2号桌的那名年轻男子，乘机又多看了两眼，呵，侧面还真好看，果然算得上秀色可餐。
　　“那个啊，不算周末常客，我说的是，那些有事没事都要叫一声林小姐的客人啊！”
　　林云登时哭笑不得，周末常来的那几个客人，绘彦总说是当中几人是冲着林云来的。
　　“难道不是么，三四个月风雨无阻，每到周末必来店中，若说只是钟情这里的咖啡，也太看得起我们两个的手艺了吧！”每每要反驳，绘彦总是这般打趣。

　　忙碌了一阵后，总算稍稍有些空闲，林云倚着吧台，将托盘放了上去： “绘彦，再请个人吧！”
　　绘彦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等我找到男人再说吧！”
　　林云顿时沉默了。
　　绘彦曾有一位交往了三年之久的男友，闲时，偶尔也来店里帮忙，末了，男友移情与在店内打工的大学生，双双离开“染柳烟浓”。
　　由始至终，绘彦都很是平静，唯一的一次失态，也不过在林云面前哭了半小时，事后，只淡淡说了一句：“我曾想过年底准备和他结婚的！”外人看来，这一出爱情的分分和和，并未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
　　过后，绘彦学会了在朋友面前哭诉没有男人的寂寞，当然，只用自嘲的口气，旁人也都当玩笑话接过，林云有时也会跟着起哄，没办法，从小她就被母亲贴上了缺心眼的标签。直到去年经历了一场不咸不淡的失恋后，才明白，心，痛不痛，表面上真的看不出来，除了当事人，谁也没办法体会。
　　于是，很少去接绘彦这一类的笑话。
　　其实，让林云愈加尴尬的，当日那出爱情离合剧的胜利者，恰是自家小妹的室友。

　　绘彦的笑容里，从中已找不出任何的落寞和抑郁，可是，林云依然没有接腔，两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林云将目光投向另一边，看见那个大红中国结时，她想起了昨日的那封如意柬，于是开口叫绘彦：“绘彦，帮我把椅子上的包拿一下！”
　　“怎么了？”
　　“给你看一样东西！”林云故作神秘的笑了笑，伸手接过皮包，将那封请柬拿了出来，“某位帅哥送的哦！”
　　“哇，真精致啊，哪位王子送给你的？”绘彦的神情也跟着夸张起来，无意间触及那个按扣，请柬“啪”的打开时，也同样把她吓了一跳，“怎么只有一行字啊，姓名呢，住址呢……”见林云一直微笑，她忍不住啐道，“老娘我最讨厌神神秘秘的，快点从实招来！”
　　“我也不知道……”林云正要开口，身后忽然想起一声轻呼：“如意柬！”
　　回头，正是2号桌那名男子，只见他神色微变，表情煞是诧异。
　　林云不由得奇了：“请问……您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心底暗想：难道不是小郑他们送的么？
　　他微微一怔，深深的看了林云一眼，继而笑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听一位收藏古物的朋友说起过！”
　　“都说了些什么？”吧台内的绘彦忍不住插了一句，“真的能万事都如意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有些哂然了，笑着将钱递给林云，“不过我听说能收到这份请柬的，都不会是寻常人物！”
　　听到这句话，林云不由得有些瞠目了，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他已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不是寻常人物……唉，我说林云，你该不会是哪个流落民间的……”
　　“少做白日梦了！”林云把钱交了过去。
　　“生活太过沉闷，偶尔做个梦都不行啊！”
　　林云笑笑：“听过安赫尔瀑布么？”
　　“那是什么玩意？”
　　“世界上落差最大的瀑布。你去看过黄果树瀑布，应该可以想象的出，近千米的落差，任谁都受不了那样的冲击力！”
　　“最受不了你这样拐弯抹角说话了！”绘彦迎向刚进门的客人，“叶太太，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不就是我们家的那个小公主，说是想吃起司奶油冻。”来人笑道，“老板娘，今天生意不错啊！”
　　老板娘，绘彦无奈的和林云对视了一眼，真是让人心凉的三个字。

　　待她走后，她伸臂推了推林云：“有没有发现，她去割了双眼皮！”
　　林云转头看了看，那位叶太太已然走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
　　“不是，我是看她双眼皮好像割的还不错，想问问她在哪家医院做的？”
　　“你要做什么？”
　　“想把鼻子垫高一点，听说鼻子太矮的女生，比较没有姻缘命！”
　　“万一你垫高了，来一段假姻缘怎么办？”
　　“你还咒我！”绘彦大叫了一声，惹来店内客人的纷纷回首，她连忙压低了嗓音。
　　“真不知道一提到整型美容，女人们一个个都变得英勇无比，想想看，那是要从身上某个部位割去一块肉唉，眼都不眨一下，还个个都欢天喜地！”
　　绘彦啐道：“就知道有人是个连穿耳洞都怕得要命的人！”

　　林云忽然顿了一下，继而笑道：“记得小时候，陪上大学的表姐去穿耳洞，母亲追了八条街，以为自己女儿也要在双耳上各钻一个孔。”
　　“然后呢？”
　　“然后……被表姐一连笑了两天，我那时就在心底暗自发誓，长大后一定要穿18个耳洞回来。”
　　“为什么是18个？”
　　“那时候看小人书，说是古代的公主，每只耳朵上都有九个耳洞！”
　　绘彦莞尔：“后来为什么没有去穿呢？”
　　“因为第二年春天，老妈就走了，每次想起的，都只有她对我的千般好，哪里还会想起当日负气时的念头！”
　　绘彦伸手覆在林云手背。
　　“会跟你说这些，你就知道我没事。”林云看了一眼天花板上大朵大朵绚烂的金色向日葵，“其实以她的身体和性情，未必能像我继母那样坚强！”父亲再婚的第二年，就被查出罹患了肾衰竭，定期要去医院做血液透析，早年还可以去公司上班，近三四年，已只能做一些轻微的运动，散步走不到半小时，就疲惫不堪。林云和小妹都在外地念书，一年之中，难得有机会在家，全赖继母在旁悉心照顾。
　　“你继母她真的不容易！”
　　“生活里没有童话，也是有好处的，就是不会有恶毒的后妈！”林云笑道，“上天到底还是有些公平的，他给了老爸一身的疾病，却先后送了两个好女人给他！”
　　瞥见有人要点咖啡，林云抢先拿过菜单：“我去吧！”

　　两日的假期，竟出奇的忙碌，开心之余，两人也都喊着吃不消。
　　“要是每天都这么忙乱，我情愿像以前那样，清清闲闲，够维持日常开销就行！”
　　“那你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存够钱去英国留学啊？”林云反问她。
　　绘彦抬头看了一下时间：“哎呀，都快九点了，你还不赶快回家！”
　　“反正十点半还有末班车，急什么？”
　　“你以为我放心让你深夜一个人回家啊！”绘彦将包塞到她怀中，将她推出门，“要不是我这边离你公司实在太远，我倒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呢！”
　　林云只得笑着告辞。

　　在车站等了不到两分钟，25路车就已停靠面前，林云将手中的硬币投了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一路行驶，俱是流光闪烁，缤纷的霓虹灯下，是比白日愈加热闹的城市夜景。曾和绘彦开玩笑：如今夜游神已很少在晚间出来游荡，因为怕看见太多的同类。
　　一路堵车，到家时，已经十点。开门时，林云扫了一眼旁边的信箱，不知为何，手上微微顿了顿。于是，她将钥匙拔出，找到开启信箱的那把，照例是一堆花花绿绿的广告纸，送水送煤气的，修水管清理下水道的，还有各种各样产品的推销单，林云轻舒口气，将它们统统卷了起来，赫然发现在最底层有一张印刷精美的卡片，下意识的愣了一下。
　　打开后，素白的页面上，是与如意柬上相同的飘逸字体：
　　林云小姐：
　　鸣泉路28号落园将与本月8日下午一点设下薄宴，敬请到府相叙，盛意殷殷，期待您的光临！
　　落款写了“沈渊海”三个字。

　　本月八日，不就是明天么？林云将请柬翻来覆去，却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文字，“鸣泉路”，不知道是哪一条古街古巷！历史古城，就是有许多奇奇怪怪，却又美的让人心折的街巷坊市。
　　林云将信箱重又上了锁，开门进屋。
　　“沈渊海……”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到底是何许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