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柬（上部）》叶归尘

3、第 3 章

　　虽然有太多的疑虑，可是，还是敌不过层层涌上的睡意，这两日在绘彦处实在是有些辛苦了。
　　一大早醒来时，只觉晕晕沉沉，想来梦中脑细胞依然活跃。
　　办公室里，大部分同事早已各自坐定，看见林云进门，抬眼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较为熟稔的许文从座位上站起身，趋着身子凑上前来：“林云，又熬夜了？怎么黑眼圈这么严重？”
　　林云打开抽屉，将定价单取了出来：“是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
　　许文从包里掏了面小镜子：“自己看吧！”
　　林云随意瞄了一眼，果然煞是明显，眼窝已彻底在黑色包围圈中，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多年前在动物园看的熊猫盼盼，一时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隔壁技术部的丁薇经过时，忍不住探头进来，看见正揽镜照容的林云，不禁奇道，“林云，你这个……是烟熏妆么，怎么这么自然？”
　　林云和许文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乐了，许文更是有些喘不过气来：“我说薇薇啊，回头你跟你们家honey在网上多聊两个小时，就能拥有这么自然的烟熏妆了！”
　　丁薇略一愣神，旋即也反应过来，嘻嘻笑着瞪了两人一眼，转过身，准备离开了。

　　“薇薇！”出声叫她的名字时，林云自己心中也微微吃了一惊。
　　“还有什么事啊，两位大小姐！”
　　“你知道鸣泉路在哪里么？”
　　“鸣泉路？”丁薇有些愣神，“有这条路么？”
　　林云笑笑：“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薇薇，你这个地理通也有不知道的一天啊！”一旁的许文笑了一句。
　　“你等等，我去问问！”
　　看着她急急离去的背影，许文不由得很是好奇：“林云，真的有鸣泉路么？”
　　林云耸了耸肩膀，拉了椅子坐下。
　　“唉，那条路到底在哪里啊，我跟小郑转了这么久的古巷古街，怎么就不知道呢？”
　　“许文，你知道如意柬么？”林云心中一动，转了个侧，抬头问她。
　　“如意柬？那是什么东西？”许文的双眼一亮，“林云，你这两天不会在咖啡店有艳遇吧？”
　　艳遇？想及那日见到的清冲男子，林云心神微微顿了顿，触及她探究的眼神，连忙笑道：“是有魇遇，一大串避之尤恐不及的青蛙王子，从店里一直排到中心广场呢，要不要分你一半！”
　　“切，我还是等上帝分我一个白马王子比较实际！”许文啐了一声，转回自己的办公桌前。不到两分钟，又伸长脖子过来，“你还没告诉我如意柬到底是什么玩意呢！”
　　林云细细观察她的表情，似乎真的是毫不知情，正要将包内的那封请柬拿出来，丁薇忽然兴冲冲的推门进来：“我知道鸣泉路在哪里了！”
　　“在哪里？”还未等林云有所反应，许文已噔的站直身。
　　“在金钗路和玉带街中间！”
　　金钗路……玉带街……林云叹了口气：“这些又是什么地方？”
　　“得，我还是给你画张地图吧！”丁薇从林云桌上扯了一张便条签下来，俯身画了起来。
　　“不愧是本地人啊，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给你找出来！”许文抢先拿过便条纸，感叹道。
　　“那是！”丁薇一脸的得意，“别忘了，我外婆可是张活地图，还没有她老人家不知道的地方呢！”
　　林云接过许文手中的那张薄纸，原来，真的是有鸣泉路的，那么，也是真的有沈渊海这个人咯！
　　“想什么呢？”丁薇拍拍她肩头，“你问鸣泉路做什么？”
　　见两人都一脸好奇，林云将之前的话语都咽了回去，只是淡淡的笑道：“没有，昨天在朋友那里听一位客人说是住在鸣泉路，所以就想问问看，到底在哪里？”
　　“哇，住在鸣泉路啊，是男的还是女的啊？”丁薇大喊了一声，惹得原本低头的同事都纷纷抬首。
　　“人家已经有如花美眷！”
　　“唉！”丁薇轻叹了声，“就知道会是这样！”
　　“怎么了，怎么了？”许文却依然兴奋，一直挥手问着。
　　“那一带的地价一直高的离谱，你们想啊，能住在那里的，都是些非富则贵的人物，随便能沾点边啊，我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不要白日做梦了！”一旁经过的小郑凉凉的说了句，“你们这些女人啊，一提到钱字，一双眼就跟刚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出来的孙猴子一样，亮的不行！”
　　“那又怎样，难道你跟孙大圣他老人家没有亲戚关系吗？”许文睨了他一眼。

　　“如果给你一个愿望，你们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林云忽然冒了一句问道。
　　几个人都愣住了，狐疑的眼神盯了林云半天。
　　半晌，小郑哀叹了一声：“没想到林姐你也会有说这句话的时候啊！”
　　林云笑笑，转向丁薇和许文，两人也都有些呆滞。须臾，丁薇有些自嘲的轻笑：“太久没有想这个问题，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许文则叹道：“我呀，现在只想着，要是有人肯送我一件昨天逛街看到的那条长裙就好了！”
　　“一条长裙而已嘛！”小郑笑道，“我送你好了！”
　　“一万两千块钱，你肯送么？”
　　小郑登时骇然：“一万……两千块……，什么裙子啊，金子做的，还是镶了一身的钻石啊？”
　　“你以为啊！”许文白了他一眼，“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想也没用，还是工作吧！”
　　原本正准备围过来的几个同事，也都退回自己的位子，林云的座位边上，登时空旷许多。

　　对完报价单，让新来的实习生去复印，装订完毕后，才发现，少印了一张，于是，一份份拆下，重新装订。
　　折腾了半日，已经午时，林云看了看屋外正烈的红日，忍不住在心底怀念去年的那个实习生。
　　去餐厅吃饭时，许文一个劲的嘟囔：“人真的是不能太笨！”
　　“再给她一段时间适应吧！”
　　“两个礼拜，只是让她去适应几台复印机、传真机，你说我还不够宽容么？”
　　说话间，主角低头匆匆从身边跑过，许文侧头看了一眼林云：“这一次好像又是我唱了一出白脸了！”
　　林云轻轻拍她手背：“她知道的，你又不是刻意针对她！”
　　“一个小实习生，反正我也不会太在意！”许文轻声笑了笑，“对了，林云，改天我也去你朋友那里帮忙吧，说不定也能认识一两个有钱人……”
　　“我说许文，怎么看你也不会有那种少奶奶命的！”身后有人插了一句。
　　林云回头，正是信息部的张连伟，不禁有些尴尬。
　　反倒是对方，态度依然落落大方，笑着颔首。
　　许文哼了一声：“什么时候信息部也兼职去寺庙门口解签算命啦？”
　　他微微笑了笑，经过转弯处，抬脚往左转，不一会，就不见了身影。
　　“怎么现在的男人，一个个都跟三姑六婆一样，这么多嘴！”许文嘟了嘟嘴，看了一眼身边的林云，“怎么不说话？”
　　“肚子快饿扁了，哪里还有力气说话！”林云假装无意的往左边看了看，只见空荡荡的走廊，不禁在心底暗笑了声：幸而当日没有答应他的追求，否则哪里还会有这么平静的碰面！

　　墙上的时钟走过下午一时之后，林云已有些坐立不安，鸣泉路……落园……沈渊海……去？还是不去？
　　一旁的同事不禁好奇：“林云，是不是约了什么人啊，怎么一直看时间？”
　　“没有啊！”林云连忙摇头否认。
　　一时四十五分，办公室内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林云心中突的跳了一下。
　　“林云，电话！”
　　林云按下接听键，话筒那边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低沉，且有些轻缓。
　　“是林云小姐么？”
　　“我是！”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现在才想起来，可能您不知道我们这边的地址，这样吧，我派车过来接您，好么？”
　　“不要！”林云大喊了一声，办公室内的同事纷纷抬首，看了她一眼。
　　她连忙压低了嗓音：“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过去……”
　　“麻烦您再等半个小时好么，我已经让人开车过来了，到时在您公司对面的那个十字路口等您！”

　　放下电话，林云只觉手心一直发凉，过了许久，才发觉许文一直叫着自己的名字：“林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没事！”林云抬头看了下时间，站起身对她说道，“许文，一会帮我请个假好么，我要出去一下！”说完，拿起皮包，就往门外走去，全然忽略身后许文的连声呼唤。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交替更换，每每看见绿灯，脚底就有一种冲动，想要走向对面，多年的习惯，已然形成条件反射。
　　熙熙攘攘的人流夹杂在车流之间，来来往往。不知为何，林云忽然想起中学时，语文老师常说的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忍不住低首看了看自己上衣的第三颗纽扣，只觉有些好笑。
　　“是林云小姐么？”
　　耳边忽然响起方才电话里的那个声音，林云赶紧回头，身边早已停了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她认识的所有小车标记，除了满大街的桑塔纳和国产红旗之外，也只剩下这一款林肯而已。
　　摇下的车窗内，是一个头发已斑白的老者，对着林云和蔼的笑着。
　　些许的失望之后，林云煞是汗颜：说实话，方才站在路口的时候，不是没有奢望过，对方是一个翩翩男儿，或许清隽，或许俊逸，或许温和，或许倜傥，全然没有考虑过，会出现一个年过半百的长者。
　　想及，她忙不迭的微笑着点头：“我就是林云！”
　　对方却没有立即下车，只是伸手低了张卡片过来：“林云小姐，您好，我叫沈佐廷，辅佐的佐，朝廷的廷，是落园的管家！”
　　林云接过一看，赫然是一张香港特区居民身份证，不由得有些诧异，还未等她开口，他又叫了声驾驶座的司机：“小孙，把身份证和驾驶证给林小姐看一下！”
　　看完证件后，他又笑对林云：“林云小姐，麻烦您把我们的车号给您的朋友说一声好么？”
　　尽管愕然，林云依然拨了个电话给绘彦，把车尾的号码跟她说了一遍。
　　“云，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别担心啦，晚上我再跟你说！”挂了电话后，发现那位叫沈佐廷的老者早已开了车门，站在自己身侧。
　　“林云小姐，请上车！”
　　林云赶紧说了声谢谢。

　　一路行去，慢慢的远离市区，林木渐渐葱茏起来。
　　“请问……”林云清清嗓子，低声问道。
　　“您请说！”
　　“沈……沈先生，请问……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啊？”
　　他微微笑了笑：“林云小姐，您请放心，我们并没有恶意！”
　　林云在心底嘟囔：即便是有什么歹意，只怕自己除了一身贱命，也没什么可求的！
　　他好像知悉林云的心意，笑容放大了几分。
　　经过南山路后，市区的嘈杂声逐渐消失，鸟啼虫鸣的声音也渐次响起，不知名的小花，一路扑撒着。

　　拐过一片银杏林后，原本的水泥马路已然变成青石板路，青翠欲滴的各种绿色植被，铺天盖地的在面前涌现。
　　转了三四个弯后，面前忽然出现很大一片花海，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美得让人有些目眩。
　　林云往车窗靠了靠，整张脸都差点要贴上玻璃窗。
　　“林云小姐，要不要下去走一走？”
　　“好啊！”
　　下了车，香气如涨潮时的海水般，不断涌入鼻内。林云往前紧走了几步，淡红的碧桃，粉红的寸桃，深红的降桃，紫色的紫叶桃花，红白相间的撒金碧桃，还有如雪的梨花，中间还夹杂着金黄色的金花茶，错落成姿，雅态妍妍，眼前这美景，恍若梦中的仙境一般。
　　不知为何，泪水毫无预警的冲出了眼眶，啪嗒啪嗒的低落在了一地的花瓣上。
　　一旁的沈佐廷默默的递了一块手帕过来，林云连忙道了声谢。
　　人间四月芳菲尽，而今已是初夏，可是，这里却依然花蕾满枝，繁花满树。
　　又行了几步后，忽然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拂开头顶的桃枝，一泓碧潭登时印入眼帘，澄澈的清泉，绕着蜿蜒的曲壑萦绕回转，偶尔遇见突出的石头，便发出叮咚的乐声，喷珠溅玉般，迷蒙的水珠洒了一处。一旁假山上的紫藤花，蔓延流泻，紫色的光辉一直闪着，微风拂过，花瓣轻轻摇曳，犹如紫色的波纹微荡。
　　林云早已失了声，怔怔的站着，只觉心神已经出了窍，在这片花海和碧水之间飘飞游荡。

　　许久，许久，她才听得有声音在耳边：“林云小姐，我们进去吧！”
　　“哦！”这才回过神来，跟着沈佐廷慢慢移动脚步，走了不到三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三人宽的小径，一路都是蓊郁的林木，绿叶扶疏，高低错落，大多，都是不知名的。
　　若是外公在身边就好了，林云轻舒口气，他老人家肯定喜欢得不行！
　　走了几分钟，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铁门。林云这才想起，之前在车上时，似乎也见过一道门。
　　沈佐廷伸手往铁门左边按了下，门便缓缓打开，面前是一个长长的斜坡，满眼的绿草，葱茏的有些亮眼。
　　承认吧，是自己内心不平衡，林云笑了笑，在自己还在为一尺三寸地拼死拼活时，有人却在全城地价最高的地区种上这片看不到边的青草。

　　走上斜坡后，是弯弯曲曲的小径，有些许坡度。小径的尽头，是一条不甚宽阔的小溪，想来该是和方才的清泉相连，因为溪水中时不时的流过各色花瓣。
　　春去也！
　　在心底念完这三个字时，林云忽然看见了远处一个人影，距离尚远，看的不甚清晰，只能判断那人正坐在桌边，一身白衣，煞是飘逸。
　　没来由的，心跳忽然变得急促，似要从胸口蹦出一般，林云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
　　见沈佐廷看向自己，她迅速换上笑脸：“我们走吧！”
　　一阵风吹过，林云感觉有东西飘落在头顶，伸手轻轻摸了模，是几片花瓣，忍不住抬头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在自己右手几步远，有几株高耸挺立的柳杏树，叶舒花放，白色略带红晕的花瓣，铺满枝头，有如万点胭脂，占尽了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