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柬（上部）》叶归尘

11、第 11 章

　　“你好，我是程千璇！”
　　好友绘彦曾戏言，看一个女子生的是否出色，除却容颜，还应在意一双素手，面前的这位，指若削葱，伸出的右手，纤细白皙，林云都不忍碰触，轻握了下，便赶紧放开，生怕碰碎了这太过精致的玉手。
　　“刚还跟如念好奇，到底渊海找了个怎样的奇女子！”她盈盈笑道，“如念，我今日才知道，你夸赞人的功力还有待好好加强！”
　　林云不由得有些赧然，讪讪的笑了笑。
　　穿过大厅，往右走了五六米，就到了餐厅，布置颇有些眼熟，或许是曾经无意间翻看过哪本杂志留下的印象。
　　林云摇了摇头，将那些零碎的印记甩出脑海。
　　一路未曾停口的沈如念拉了两人在餐桌边坐下，自己则在林云的右首坐定。

　　“睡得可好？”
　　听到沈渊海的声音，林云连忙将注意力从程千璇的身上拉了回来，回首，正见沈佐廷推着他从大厅一侧走过来。
　　“嗯。”
　　一年轻妇人端了碗汤上来：“三少爷，六小姐，二管家刚打电话回来，说老太爷要在董家多呆两天！”
　　听到这话，沈佐廷眉梢微挑，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大哥呢？”沈如念抬头四下张望，“怎么还不下来？”
　　“大少爷说不下来吃饭了。”玉姨在楼梯上应声答道。
　　“那开饭吧。”
　　沈渊海的声音刚落，便有四人各自捧了个精巧的银制器皿上来，澄澈的水面飘着些许黄色小花，林云依稀记得这种花似乎叫做金钟花。
　　她偷睨了身旁的沈如念一眼，跟着将双手放了进去，轻轻揉搓，洗净后，接过身后递上的毛巾，细细擦干。待东西撤走后，她习惯性的想要伸手去拿碗筷，却见对面的沈渊海拿起右首的银杯，就着漱了漱口，也依样画葫芦照着做了一遍。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儿时看过的《红楼梦》中，林黛玉初进贾府的那一段，忍不住在心中苦笑：再过讲究又如何，百岁老翁依然稀奇！
　　饭菜异常可口，可是比之当日在落园的那桌所谓的“清粥小菜”，依然逊色了三分。身后的佣人时不时的趋身，在每人面前的瓷盘上添置菜肴。虽然每样菜式俱都分成四份，免去了筷子相碰的尴尬，可是，这顿饭，林云依然吃的极为不适，实在是太过安静，连稍重的呼吸声，似乎都可被餐厅的众人听个一清二楚。
　　颇有些如坐针毡。
　　终于等到落筷的时候，她忍不住轻舒了口气。

　　“三哥，下周就是千璇姐的生日，我刚刚已经答应，要带你和云姐姐一起给她庆祝呢！”沈如念笑嘻嘻的挽过林云的手，视线越过她看向程千璇，“千璇姐，不过我可说好咯，要是太多人，我就不参加哦。”
　　“下周？”
　　“是啊。”程千璇轻道，“只是几个朋友小聚而已。”
　　“不好意思，千璇，下周我可能去不了了。”他有些歉意，“不过，小云代我去，也是一样的。”
　　“我？”林云暗惊。
　　“云姐自然是一定要请的，可是，渊海，你太久没回香港，大家都很记挂着你呢。”程千璇有些失望，看着沈渊海，“你要是能来，我们都会很高兴的。”
　　林云有些好奇的偷偷观察两人，看彼此说话的语气，至少该是十分熟稔的朋友，可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沈渊海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转向林云：“小云，到时你跟着如念，去认识几个新朋友吧。”
　　沈如念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程千璇亦沉默不语。

　　沈佐廷走上前来，推着沈渊海往回走：“程小姐，林小姐，小小姐，你们慢慢聊！”
　　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回头，在林云耳边轻语：“少爷让我告诉您，明日他要去见教授。”
　　教授？愣了下，林云旋即会意：“Stone教授么？”
　　他点了点头：“教授的儿子已经无恙，所以，他想尽快给少爷做最后一次手术。”
　　林云明了，那位教授定是投桃报李，还当日沈渊海一个人情。
　　说完后，他便笑着走开。
　　两人身影消失后，沈如念忽然叹了口气：“大哥这样，三哥怎么也这样！”
　　见座位上的程千璇和她都望着自己，林云有些呐呐：“也许……你三哥有其他事走不开吧。”
　　沈如念沉默，须臾，忽又叫道：“爷爷也真是的，三哥这么久才回来……”
　　“我前几日在Instant看到一条很特别的手链，云姐，如念，肯不肯陪我再去看一下？”程千璇笑着插了句。
　　“好啊好啊，我也正想去看看Pollard新设计的项链！”沈如念立刻站起身，“云姐姐，一起去吧。”
　　林云忙摇手：“你们去吧，我……”
　　“云姐姐，跟我们一起出去吧。”沈如念走过来拉她，“沈园没什么好玩的啦，我跟千璇姐做向导，带你出去逛逛。”

　　香港，不愧是世人口中的东方明珠，仅是从铜锣湾到中环，已然让林云眼花缭乱，只觉自己像是避世多年，突然来到一个喧闹人间，处处都是五光十色，让人头晕目眩。起初，她，还会细细端详每条街道，每一家店铺，啊，这是轩尼诗大道，那是时代广场，刚刚经过的是皇后大道中，原来此处就是置地广场，终于得见遮打大厦……认识的，不认识的，她都趁着车速减慢的时机，在心底默念，而后感叹，原来，所有的想象，都比不上亲自来走一场。
　　可是，行程过半，就有些意兴阑珊了，既不懂流行，又无有专业眼光，所知的品牌中，只知LV，Chanel，Gucci……掐指就可数完，更甚的是，她根本分不清楚Bijan和Shalimar这两款香水有什么区别，在她眼中，Tiffany新近推出的叶状镶钻耳环并不比绘彦的翡翠吊坠漂亮多少，那对吊坠，是两人在江南小镇游玩时，花五块钱从地摊上淘来的，全然不是面前这个有些刺眼的数字……
　　一走进Instant，马上有人迎上前来：“程小姐，沈小姐，三位请进！”
　　半分钟后，又有一位较为年长的女子从里间跑出来：“真是巧了，刚来几款新品，几位要不要坐下来慢慢看？”
　　沈如念笑道：“有冰咖啡么？”
　　“有有有，程小姐不加糖，沈小姐要加奶，这位，不知您该如何称呼？”
　　林云轻声答道：“我姓林！”
　　“林小姐要加糖加奶么？”
　　林云点了点头。
　　她立刻回头，吩咐店员：“Flora，Amy，先把牌子挂上。”然后笑着欠身，“那三位请先坐下慢慢看，我先把咖啡端过来。”
　　林云见她的背影迅速闪进里间后，便把视线收回，四处张望。
　　店内的空间颇大，这这寸土寸金的地段，能有这近百坪的面积，想来价格定然让人咋舌，室内的装潢亦精致独特，在各式珠宝的闪耀下，凸显了几分大气。
　　耳边是如念和程千璇的细语：“银饰我始终喜欢George Jensen的设计，他的东西，永远最为温和，简单和优雅。”
　　“可惜，后来的Allan Scharff、Vivanna Torun的东西，虽然精巧新颖，却少了最初的典雅。”
　　如念沉默了一下，眼睛看向另一件：“这件好像不错。”
　　“嗯，好像鲁迪·普兰波里尼上月刚设计的。”
　　方才的那个女子已经端了咖啡过来：“程小姐眼光真准，的确是鲁迪上个月底刚设计的作品，香港只得这一件。”
　　程千璇浅浅一笑，并未作答。
　　“对了，我听说你这里有一条Pollard设计的项链……”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们的沈小姐！”她笑着将一旁柜台最底层的抽屉拉出来，捧出一个盒子，“就是这一条了，链子是最流行的款式，镶的十八颗小钻，切割面都是最光滑的，这条项链最突出的设计，是中间的这颗粉色钻色，几乎可以和斯坦内兹粉钻相媲美，您看看它的光泽，还有这切割工艺，以及整个的造型，都是我所见的最最perfect的了。”
　　沈如念将项链从丝绒布上拿起，细细的欣赏。
　　女子又转身，将另一个盒子打开递给程千璇：“程小姐，上次您说的这条链子，我们已经派人送去意大利，请设计师重新修改了一下，按照您的一件，将钻石换成了黑珍珠，您先看看，还有没有要再修改的地方。”
　　趁着两人都在揣玩首饰时，她又笑着询问林云：“请问林小姐有没有看中哪一款？喜欢银饰还是钻饰？这边还有珍珠白金系列，另外，本店还有几款翡翠饰品……”
　　林云只得答道：“我先看看吧。”
　　“好，您慢慢看。”接着，很有礼貌的走到一边。
　　暗松了一口气，林云在心底苦笑，真真似一个无知孩童误入花花世界，处处皆美景，但却不知底，光是那一串串陌生的词汇，已经让自己头痛，惶论选择，更何况，即便有喜欢的，自己也无福消受的起。

　　须臾，沈如念忽然叫了声：“云姐姐，来看看，哪一款更好？”
　　林云回头，是两条镶钻项链，俱都璀璨精致：“都很漂亮。”
　　“那你喜欢哪一条？”
　　“我？”
　　“对啊，要戴的人喜欢才行啊。”
　　林云登时愕然，连连摇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不习惯戴这些的。”
　　“慢慢就会习惯的。”一旁的程千璇笑道，“要不，我帮云姐挑一条如何？”
　　“呃……”
　　林云刚想婉拒，沈如念已经将项链放在程千璇面前：“好啊好啊，千璇姐，你来看看，哪一条更适合云姐姐？”
　　“这条吧。”程千璇挑了其中一条，“作工更为精细，造型也典雅一些，和云姐的气质也更为相合！”
　　“那就这条吧。”沈如念将项链递给林云，“云姐姐，你自己也看一下，如果不喜欢，我和千璇姐还可以再帮你挑。”
　　林云将项链上的标牌拿起，想看一下价格，却只看见质地说明和设计师签名。
　　这边厢，程千璇已经挑好东西，出声吩咐店家。
　　“程小姐，不用再修改了么？”
　　程千璇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就要这两条了。”沈如念将林云手中的那条项链拿过，交给店家。
　　“两位真有眼光。”对方一脸笑容，“就知道沈小姐会中意这条链子，方才周小姐一眼就看中了它，我费了好大的口舌才说服人家，总是要等沈小姐您看完才行嘛。”
　　沈如念笑笑不语。
　　“这条送到沈府，这条送到程府，那林小姐的这条，不知……”
　　“你一并送来沈园吧！”
　　“好好好，一会我就给三位送过去。”
　　该女子一路送三人到店门口，笑着颔首。
　　林云回头，正见店员将“closed”的牌子翻了回去，不禁有些感慨。

　　正要上车时，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林云小姐！”
　　回头，正见一袭红裙的陆辰君，人群之中，颇为招摇。待她走近，林云大为诧异，彼时伦敦记忆中的三分憔悴模样，换却了现今的神采飞扬，明艳动人。
　　爱情的力量，实在是神奇！
　　“真是巧！”陆辰君微微喘道，“老远就觉得有个背影有些熟悉，没想到真的是你，什么时候来香港的？”
　　“今天刚到的，你呢？”
　　“我啊，昨晚就回来了。”
　　林云忽然想起身边的两人，连忙将身子微侧：“我来给你们介绍……”
　　“不用了。”沈如念笑道，“陆二小姐，好久不见！”
　　陆辰君亦笑：“今儿个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啊，怎么程家大小姐和沈六小姐也出门逛街了？不会董特首也来亲民了吧？”
　　程千璇忽然插了句：“最近可好？”
　　“不错啊，不必为衣食发愁，已是老天莫大的恩宠！”
　　“对了，千璇姐，我们前天不是见到了杜……”
　　“如念！”程千璇沉声喝道。
　　见三人俱都有些变色，林云愈加的讶异。
　　时不时的都要来这么一段尴尬场面，来提醒自己身处的是怎样的梦境。

　　须臾，陆辰君忽然笑道：“林小姐，这几日有时间么？”
　　“我？”
　　“要是有时间的话，明天来我家吧，我从英国带了些咖啡包过来。”
　　林云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已转身准备离开：“三位慢慢逛吧，我先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沈如念嘟囔了一句：“一年不见，还是这么……”
　　程千璇抬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有些许的失神。

　　不知恁的，见了陆辰君之后，两人都开始略显疲态，林云提议回去时，立刻得到了一致赞同。
　　回到沈园，已是薄暮冥冥，沈佐廷正站在大厅门口，看着她俩微笑。
　　“廷叔，我先上楼休息了，你带云姐姐去房间吧！”沈如念打了个哈欠，“云姐姐，明儿见了！”
　　“明儿见！”
　　“玩的可好？”
　　林云笑：“就像唐敖游历仙境，惊奇连连！”可是，却没来由的伴着失落和怅然。
　　沈佐廷会意，笑道：“觉得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东方明珠么？”见她不语，又笑，“现实若是太过完美，要人类想象何用呢？”
　　登时莞尔。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后院，稍远处，有银光点点，林云抬首，呵，原来月已上柳梢。
　　再走近了看，是一汪碧泓，浅蓝色的瓷砖，贴有马赛克和琉璃瓦的围栏，圈就一个百平方的游泳池。
　　池边，是低头沉思的沈渊海。
　　乍见他的身影，林云下意识的吃了一惊。

　　“明天一早，我跟廷叔就要飞去瑞士，多则半月，少则一周就可回来。”
　　“哦。”在他面前，似乎失神已成了习惯。
　　“爷爷这几日应该就会回来，你……不必担心和他的相处。”
　　“嗯。”
　　“有件东西，我想送给你！”
　　林云往他身边走近了些。
　　手被他轻轻拉起的时候，心跳不由自主的开始加快，待他将手中的戒指套在自己的无名指时，林云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悉数涌向脑门，脑袋“嗡”的作响。
　　月下，水边，钻戒，白马王子一样的人物，一切的一切，与年少时的绮梦都那般的相似。
　　她的面色早已一片绯红，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眼睛更是不知该看向何处。
　　总算等到他将自己的手放下，林云忙垂首调整自己的心跳呼吸。
　　“这个戒指，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啊？”
　　“廷叔。”
　　沈佐廷笑着将身后的盒子拿到面前：“这是如念小姐给您挑的吧。”
　　林云有些赧然：“正想跟您说这个，我一向不习惯戴这个……”
　　“如念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千璇的生日会你正好可以用上。”
　　沈佐廷亦笑道：“衣服鞋子之类的，少爷已经吩咐玉姨准备了！”
　　看着在月光下闪烁这夺目光芒的项链，林云不禁在心底暗叹，不过是碳元素罢了，可是，在世人眼中，是如此的珍贵，一掷千金，以求身份显达。
　　“有些东西，看得太重，自然不是好事。”沈渊海似乎看穿她的内心，“可若看的过于轻描淡写，在旁人眼中，就有些矫情了。”
　　林云脸上一热，不知该如何答话。
　　“林云二字，便胜过所有，对于其他，无须多想。”
　　沈佐廷插嘴道：“少爷的意思是，在他看来，无论有无外物装饰，林云小姐您已足够出色。”
　　愈加的尴尬，思绪转了几圈后，她生生将话题岔开：“今天在街上遇见了陆辰君，她约我……”
　　“在沈园，此刻你是客人，过几日，见过爷爷，你便会是主人之一！”他的语气依旧平淡，“无论何种身份，你都无须事事对我报备。”
　　林云一怔，待明了之后，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他。
　　他却不再多言，径自将轮椅打了个转，往游泳池的另一边行去。
　　沈佐廷连忙抬脚跟上：“林云小姐，您往左拐，到了大厅，陆妈会带您去卧室休息的。”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林云呆怔了许久许久，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似乎，自己永远猜不到下一幕，将会发生些什么？

　　回到大厅时，有些惊讶的发现，沈佐廷竟然也站在那里。
　　“少爷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就把老头子赶出来了。”
　　林云莞尔：“廷叔，肯陪林云走走么？”
　　“荣幸之至。”
　　两人沿着原路往游泳池的方向走去，月亮已然升到半空，明净皎洁，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香味，淡淡的在周遭萦绕。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再过两日，就是十五了。”
　　好快啊，林云叹了一声，低头看见自己手上的戒指，忍不住转向他：“廷叔，可不可以跟沈先生说，这个……林云承受不起。”
　　“每一颗钻石，都是大自然赐予世人的礼物，我们理应好好珍惜。”他笑，“更何况，它们每一个，都有那么美丽的名字，理该交由美丽的女孩。”
　　林云只得沉默。
　　良久，又忍不住问了声：“这颗，叫什么名字？”
　　“呃？”轮到沈佐廷不语了。
　　“没名字么？”
　　“不是。”沉吟了片刻，他忽然轻道：“可你欠我幸福！”
　　“什么？”
　　“可你欠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