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gl]》一只大懒喵

4、【三】天教心愿与身违

　　数日后，碧空之上散着一绺一绺的云絮，灿烂的日光把那白色燃成了灿灿的金色，极是耀眼辉煌。
　　许仙与许橼站在药善斋门前，一个从来未见过的白发老头儿正笑呵呵地行礼道：“劳烦两位公子随着老奴前去白府吧。”
　　“啊，老伯，白府距离这里可有些远了……”许橼上前拱手道。
　　“不急不急，”那老奴拍了拍掌，立时便有四个蓝布衣仆人抬着一顶八宝珍珠线轿子走上前来，“小姐交代老奴，许仙公子大病初愈，走不得路，今个天气又热，必须让许公子好好地过来。许橼公子也是。”
　　许仙与许橼打量着那华贵轿子，都暗暗咋舌。那两位白小姐看上去衣着普通，又平和近人，却是出生这种豪贵之家。
　　许橼尚在犹豫，许仙已经掀起了帘子坐了进去。许橼无奈，也只得跟了进去。
　　“起轿喽——————”
　　哎，你说白家居然这么豪奢……”许仙看着窗外变换的如画美景，怔怔出神，声音有些恍惚。
　　“是啊。那白家大小姐没有一丝架子，亲自照料了你那么久。白家二小姐……倒是有几分架势，却也不是趾高气扬的人。真是难得啊。”许橼看了许仙一眼，“你究竟是如何认识她们的？”
　　“在西湖畔，那时在下雨，我见她们正在淋雨，便借了她们一把伞。”许仙回过神来，颇有些不好意思。
　　“啊，仅仅是这样？白家大小姐可是尽心尽力照料了你三个半月啊。难怪白家二小姐……”难怪白家二小姐不喜你……
　　许仙听见“白家二小姐”五个字，眉毛一掀：“她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你说，白家大小姐对你如此好，是不是……看上你了？”许橼压低声音，小声地说。
　　许仙的脸上没有一丝惊异之色，只是淡淡地挑了挑唇：“那又怎样？”
　　许橼见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有几分百无聊赖，不由得纳罕：“你不开心么？你病中可是经常叫着白家大小姐的名字啊！你明显是看上了她，可不是？”
　　许仙短短笑了笑：“原来我以前是这样啊……不过现在……许橼，你觉得她们两个哪个更出挑些？”
　　许橼瞥了他一眼，沉吟道：“她们两个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气质不同。大小姐温婉娴静，二小姐直率活泼。若仅仅看容貌的话，自然是大小姐更出挑些了。”
　　“原来如此。”许仙偏了偏脸，轻声喟叹，“只是我……”
　　“只是什么？你怎么了？”许橼无比好奇。
　　许仙笑着摆了摆手：“我们说这些没有影子的话做什么啊？还是看风景吧！这可是我第一次坐轿子啊！”
　　许橼不解地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许仙，可是许仙只是含了一丝笑，再不说话了。
　　“白府到了————”
　　许仙与许橼从轿子上慢慢走下来，只见面前是个四进的大宅子。乌油大门光可鉴人，里面的亭台楼阁都峥嵘轩峻，后花园里的树木山石也是蔚然生茵。两个人还没走几步，便有一大堆仆人迎了上来。
　　“两位公子可来了，小姐们刚才还在念叨你们呢！”仆人们毕恭毕敬地领着二人绕了好几个大圈，看过无数朱槿紫薇，方走到一个清澈的湖泊边。湖中遍种盛开的芙蕖，红红白白交相生艳，翠绿的荷叶一碧如洗，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池中央有一个精巧的小亭子，琐窗朱户，静生绿烟。那一青一白两道倩影，就在亭中。
　　“我们怎么过去啊？”许仙左顾右盼赞不绝口，许橼却大为疑惑。
　　话音刚落，两个架娘已经撑着棠木舫来了，两个人登上船，只见波光潋滟，水纹层层，不一会儿便抵达了亭边。
　　“两位公子，久等了。”
　　先行迎上来的自然是大小姐。她抿着唇，牵动颊上的小小梨涡，容貌皎洁如月，整个人美得柔雅脱俗，如同一朵清丽的百合花。她穿着一声月白色的半透明水墨纹纱裙，一举一动牵扯出极柔美的弧度。那浓黑鬓间簪着一排纽扣大小清雅的白色小花，并且有月白色缎带顺着乌发一同流泻而下。行动之间自有一股清香，鞋履上的茉莉素纹更是雅致细腻。
　　“白小姐，失礼了。”许仙与许橼立即拱手道。
　　“白府真是气势恢宏，与众不同啊！”许橼开口赞道。
　　“二位公子真是过奖了。”大小姐只是柔柔一笑，“快坐快坐。”
　　“白小姐，你的妹妹怎么不开心？”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许仙并未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而且直直望着那倚在斜阑上看着湖面风光的二小姐。
　　闻言，二小姐慢慢转过脸来。她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眉心处的葱绿翡翠花钿盈盈晃动，直教人眼花缭乱。她此番肆意披着瀑布般的乌黑长发，发间竟无一点装饰。她身上的湖青色薄纱裙上有银线勾勒出的茉莉花，看上去却十分凛冽。她娇美无匹，光艳照人，与她的姐姐的美，并不相同。
　　“谁说我不开心的？”
　　我冷冷地瞪了贸然多嘴的许仙一眼，心中火气熊熊，但是姐姐再四嘱咐过我不许顶撞许仙，所以我只得扬一扬手中的海棠冰石蕉叶酒杯，清声道：“我不过是望着湖面出声罢了，何曾不开心过？胡诌者定要罚酒三杯，否则我不饶他！”
　　“青儿，不要胡闹。”姐姐立即走到我身边来，按住我的手。
　　“好好好，我喝我喝。”许仙却置若罔闻，笑嘻嘻地走到紫檀木桌边，拿起白玉酒杯，仰头把酒液一饮而尽。
　　“许仙公子果然爽快。”我敷衍笑了笑，谁知许仙却更加有兴致地喝起来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光顾着喝酒，先吃饭吧。”姐姐用力拍了拍我的肩，然后悄悄对我耳语道，“青儿，可不要把他灌醉了。”
　　我撇了撇嘴：“才喝了这么点就醉了，难不成他的酒量这么差？姐姐多虑了。”
　　姐姐见人多，不好再说，只能以微笑示意我们坐上金丝楠木椅子，并吩咐四周的人布置菜肴。那许仙见到琳琅满目的肴馔，眼珠子都转不动了。我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便立即转移了目光。许橼还算平静的，坐在那里不出声。
　　“大家都饿了吧，一起动筷吧。看，这是消暑的冰雪草生津丸子，这是菱花糕，这是冰糖燕窝……”姐姐温柔地一一道来。
　　这一顿饭，虽然热闹，我却吃得兴致索然。本来我就不太喜欢人的食物，虽然早就习惯顿顿吃了，却实在是没法爱上它。加上席间又有两个人，我实在是嫌恶至极，恨不得早早离去。但转念一想，若我不在了，那许仙还不知道要如何缠着姐姐呢，我便决意一直坐到宴散。
　　但是不知今日许仙发了什么疯，竟然不缠着姐姐，却来烦我，频频举杯道：“我敬青小姐一杯。”
　　我冷冷一笑，这可是他自找的，并非是我让他醉的。我带了舒适的笑容，跟着举杯道：“这可是上好的琼汁玉液呢，不喝可惜了。来。”
　　“许公子，你不能喝了。”姐姐立即担忧地出声。
　　我的心中酸涩无比。从前姐姐的眼里只有我，可是现在，她的眼中只有许仙了。许仙会醉，我就不会醉了么？许仙到底哪里胜过我？他到底哪里比我好？
　　许仙似乎没听见，畅快地喝着酒。我趁着姐姐转身吩咐仆人去取热手帕时，暗暗施法，不过一霎，那许仙便栽倒在桌上了。
　　“哎呀，他醉了！”我大呼道。
　　许橼立即拍着许仙的脸颊，姐姐也凑过去，对着四周的人吩咐道：“许公子怎么这么快就醉了？这样吧，你们快扶许公子去厢房里休息休息。请二位务必留下来，不要早早离开。”
　　许橼看着醉醺醺的许仙，知道带不走这样的人，于是只能低低道：“多谢小姐。”
　　姐姐看着二人乘船离去后，方才舒了一口气，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面。
　　我立即走上前，揉着姐姐的肩，关切道：“姐姐，你是不是累了？维持这个幻术是不是很消耗法力？姐姐，我早说了，根本不用这样的！”
　　姐姐温柔笑道：“还是青儿最体贴了呢。但是你也太小看姐姐了，姐姐可没有这么弱。我们一定用最好的东西招待他们二人。”
　　“姐姐，我真的不觉得他们二人配得上这些东西。”我咬牙道，“这些东西，可都是姐姐去知府和总管家偷拿出来的，若是被发现了，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我是妖，怎么会让人发现呢？你就放心吧。”姐姐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我们欠许公子良多，定要好好招待他。”
　　“欠他？我们何时欠他了？他不过是给了我们一把伞，我们大可以还他十把二十把伞，何必亲自照料他，又如此大费周章招待他？”我忿忿不平。
　　姐姐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还小，不懂事。”
　　我不懂事？姐姐就是这么看我的？
　　我的心猛地一揪，多年来积蓄的情感一下子喷薄出来，怎么也收不住。我一甩袖，把桌上所有的瓶碟碗筷都扫落到地上，噼噼啪啪地响着，极为怕人。
　　“青儿，你这是干什么？”姐姐皱起眉毛，“这可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你怎么都打碎了？就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你也不能如此作践啊！”
　　眼泪滑落眼眶，我痴痴道：“原来在姐姐心中，我不仅不如那些人重要，并且还不及这些物什重要。姐姐你明明可以用法术修复好它们的，为什么要训斥我？”
　　姐姐又是疑惑又是惊讶地看着我：“青儿，你在乱说什么啊？姐姐只不过小小地说你一句，怎么就这样了？”
　　我倏地跪倒在姐姐的身前，双手死死地拽着姐姐的衣摆不愿放手：“姐姐，我们离开这里，回到我们应该去的地方好不好？我……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
　　姐姐急急拉我起身，我却执着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青儿，你的脑子里整日都胡思乱想着什么东西啊！还不快点起来！”
　　“胡思乱想？姐姐居然认为我是在胡思乱想？”我大惊，心底漫开凛冽的痛。
　　“你从来都是个多心的孩子，一直爱胡思乱想。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却总以为大事发生了。”姐姐郁然叹了口气。
　　“姐姐，既然如此……我们离开这里，回到我们应该去的地方好不好？我……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你可以用十年二十年甚至上百年慢慢地教导我……姐姐，答应我好不好……”我再次轻声道。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水声潺潺，流淌在耳脉之中，激起一阵阵的凉意。
　　终于，姐姐伸出手柔柔地摸着我的脸庞，嗓音清雅：“好的，姐姐一定会永远和青儿在一起的。但是姐姐喜欢这儿的风光，不想离开，你就陪着姐姐在这里住着吧。你不也很爱西湖四时景致的么？今日是怎么了？”
　　我把头埋进姐姐的腰腹间，眼泪潸潸而下，把她的衣裳弄脏了一大片。
　　月光如练，天幕低垂。我一个人走在这空旷的游廊中，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嗒嗒嗒嗒地响着。白日中辉煌明艳的景致到夜里却变得无声无息沉寂黯然了。
　　“青小姐，请留步。”忽然有一个声音自我身后传来，我一回头，不由得紧紧地皱起眉。只见我最厌恶的许仙正站在我的身后，轻轻摇着一柄羽扇，笑容澹澹。
　　“什么事？”我冷冷地说道，预备说几句话就把他打发走。
　　“青小姐可否赏个脸给小生，陪小生赏赏月？”他微微笑道，文质彬彬，我却无比烦躁，恨不得给他一拳。
　　“真不好意思，我最不喜欢月亮了，恕不奉陪，你自便。”我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和他多待一刻，我就感觉我离疯狂更近一步。
　　“等等——！”出乎我的意料，那许仙居然跟着我狂奔，我没有防备，就被他扯住了衣袖。
　　“你在干什么？！”我勃然大怒，回过身来，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啊……”许仙吃痛，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却依旧攥着我的衣袖不放。
　　“你！”我气极，却也不解许仙为何要这样做。许仙不是一向喜爱姐姐么，怎么今天反而跟着我？
　　许仙似乎并不生气，只是对着我说：“青小姐，我有话要对你说。”
　　“有话快说！不要拉着我的袖子，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我火冒三丈。
　　许仙轻缓一笑：“若我松了手，青小姐就会跑走了。我追不上青小姐啊。况且青小姐一向不拘小节，何必在意这些礼数？”
　　“你！”我本来是打算听他讲几句话的，可是现在我连看都不想看见他，冷笑数声，“你就是一直拽着我的袖子，我也一样可以跑走！”
　　说罢，我用力一扯，把青纱扯下来一大截，然后不顾一切地向前方跑去。
　　“啊？！青小姐，等等我——！！”许仙没有料到这变故，大吃一惊，但是立即反应过来，紧紧跟在我的身后，“我真的有话要告诉你！”
　　“对不起，我不想听！”我飞快地跑着，甚至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能说出什么让我愉悦的事来？！
　　许仙体力太差，很快就败下阵来，他见我越跑越快，情知是追不上我了，只能气喘吁吁地立在原地。我见他不再追我，也慢慢停下来，回头讥诮地笑着：“哈哈，看你这副没用的模样！”
　　我已跑到竹林深处，一阵阵风吹过，激起竹叶哗哗。虽是酷暑，但身处在这里，竟然不觉得炎热。
　　许仙没有生气，只是支起了身体，面上居然荡漾出明亮的笑容来：“……嗬……我知道是你……”
　　什么？他知道我什么？
　　见我迷惑不解地望着他，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声音难得的雀跃：“我们见过的，你记得吗？”
　　“你说的话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在西湖边第一次见面么？”我摇了摇头。
　　许仙的笑容愈加深，我总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很眼熟：“不，在西湖之前，我们就见过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在遥远的绵州的荒野之中……你也在奔跑……”
　　两年前？绵州？我在奔跑？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起来了，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音来：“……是你……”
　　难怪……我觉得许仙很眼熟……原来那个叫我名字的人是他……我与姐姐为了躲避他来到了西湖……却再度碰见了他！
　　上天啊，这是……何等的孽缘啊……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与许仙会有这么深的渊源，心乱如麻，于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仙的声音柔和地缠着我耳边：“那时的我只看到你的背影……却被你深深地吸引……但是我的伯伯却认为我被妖怪夺去了魂魄，于是把我送到了杭州。那日在西湖看到你那穿着青衣的姐姐，我以为是你，便不顾一切上前送伞……可是三个月相处下来，我越发觉得奇怪，因为你姐姐只穿着白衣，而且凭她的性格并不会在山野之中奔跑……直到那日，我才知道，原来你们两人在那日交换了衣衫。所以，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姐姐，而是你。”
　　轰隆一声，我的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
　　四周一片死寂。
　　许仙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逼近我，笑容明媚：“青小姐，你愿不愿意和我共度一生？我也很喜欢你的性子，我一定会好好地对你的。”
　　我直到听见这几句话，才慢慢反应过来……
　　原本许仙看见的那个人是我。但是他误以为姐姐是我，所以痴缠着姐姐。现在他发现我才是那个奔跑的青衣少女，所以来向我诉衷情。
　　天啊！太混乱了啊！
　　不过……无论他喜欢姐姐还是喜欢我，我对他的厌恶嫌弃都不会减少分毫！因为，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是姐姐。其他人，我是绝对不会理会的！
　　我冷冷笑开，向着许仙走去，然后对上他喜悦的眼睛，声音尖利如刀片，一点一点地划在他的耳膜上：“喜欢我？你说你喜欢我？许仙啊许仙，你也配喜欢我？你好好看看自己吧！”
　　我一把揪住他的袖子，眼里闪动着冰冷残忍的光芒，喝道：“许仙，好好看看你自己。你穿的是什么破衣服啊，和街上的乞丐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呢。再看看你的脸，一丁点男子气概都没有。而且，你身子这样弱，都跑不过我，还卧床三个月……倘使我真的嫁于你这种羸弱之人，那么岂不是日日服侍你了？这种事情，我可做不来！许仙啊许仙，你就死了这条讨老婆的心吧，随便在街上找个小丫鬟来长长久久地为你煎药喂药吧！”
　　这一番话宣泄出口，我的心中舒畅万分，看着许仙的脸慢慢泛白，我更是欢快到了极致。
　　许仙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你真的……？”
　　我得意地扬起眉：“我从来不撒谎骗人的，而且，我为什么要骗你这种可怜虫呢？实话告诉你吧，我只要一看见你，就觉得难受恶心，几欲作呕！听清楚了没有？听清楚了，就快滚吧！我再不要看见你！”
　　我猛地推他的身子，许仙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跌落在泥地之上。他看着我，原本明亮的双眼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变得空荡荡的。
　　我看着这样的他，心里一丝同情惋惜也没有，反而觉得实在是好笑有趣。
　　我轻轻一笑，再不管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竹林。
　　啊……太好了……我再也不用担心许仙会抢走我的姐姐了……
　　凤尾细细，长风悠悠，说不尽的旖旎清凉，诉不尽的悠然自得。
　　当天的晚宴上，四个人尽皆一反常态，沉默不语。许仙满面沮丧，颜色泛着青白之色，只拨弄着手中的镶银乌木筷子，低头不语；我却是喜不自禁，一个劲地举杯喝酒，因为生怕露了痕迹惹人怀疑，只得以沉默掩饰着心中喜悦；许橼是局促不安，同时似乎还思考着什么东西，所以不语。
　　姐姐看着我们三个人，心中奇怪，也不好贸然发声打破这平静，只是令人吹笛助兴。笛声幽咽，加上水面波动不平，更使心中有事的人觉得意兴阑珊。
　　如此草草吃了一顿后，许仙与许橼便匆匆告辞了，无论姐姐怎样挽留，二人都不愿意多在此停留。姐姐无奈，只好依依派仆人把他们送回去。
　　“怎么到了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精神了呢？”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姐姐疑惑地问道。
　　我并不在意，只是倚在姐姐身上，嗅着姐姐身上的香气：“姐姐不必在意，也许是累了吧。姐姐，我好快活。”
　　姐姐禾眉微蹙：“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大好事？”
　　我摇摇脑袋，紧紧挽着姐姐的手臂：“没有发生什么。我只是开心，因为我可以和姐姐永远在一起了。姐姐你忙了这么一天，累了吧，快去休息。”
　　姐姐温雅地笑了笑，挥了挥手，只见那恢弘的白宅立即消失了，出现了我们面前的，是我们无比熟悉又无比依恋的那个山洞。没有仆从婢女，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华灯宝烛，没有莲香脉脉，没有喧闹千声，却是那么温馨。
　　“睡吧。”
　　如此，再没有闲杂人等来打扰，日子终究又恢复了平静。在他人眼中，这样的平静或许太平淡太无聊了，可是，在我眼中这些才是最美好的最珍贵的东西。
　　姐姐坐在大石之上，轻轻地挥动蝴蝶般轻盈的手指，银针飞速地穿过素白的绢子，留下真红色的线迹。不一会儿，一只圆润的鸳鸯轮廓便出现在了我眼前。
　　“姐姐好厉害啊！”我在一旁用力地拍手。
　　姐姐抬起眼来，轻轻一笑：“青儿的嘴真是甜啊。对了，青儿最近怎么都不喜欢出去玩了？”
　　我牵了牵唇角：“出去玩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意思了。”何况……如果我离开了，又有奇怪的人缠上姐姐怎么办啊？好不容易才把许仙打发走……
　　“对了，姐姐，你为什么突然要学女红啊？”我凝视着姐姐，十分疑惑。
　　姐姐侧脸完美无瑕，浅浅呵气如兰：“长日无聊，随便学学打发打发时光。青儿感兴趣么？”
　　“不不不，我可干不了这些细活儿。姐姐您请便。”我连连摆手。
　　“不学学怎么知道呢？你呀，就是懒惰。”姐姐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深知我心性，也并不强求我学。
　　“姐姐今日怎么没有去山里修炼？”我歪了歪头，“姐姐居然也会偷懒啊。”
　　“你可别乱说，我等一会儿就去。倒是你……没有专心修炼了？”
　　我们两人言笑晏晏，正说的热闹非凡。恰好我无意间转头，却看见远处有一顶水墨纸伞如同一只单薄的小舟，在青山绿树之间颠簸来回。那纸伞上的图案，看着十分熟悉。
　　“姐姐……你看那里……”我的心顿时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莫非……
　　姐姐停下手中的活儿，起身向下望去，不觉掩唇“哎呀”一声：“那不是许公子的伞么？他怎么来了？好像还有人跟着他啊！”
　　我又惊又怒，还有几丝不解：“看来他是来找我们的。姐姐，怎么办？我们还是躲起来吧！省得日后麻烦不断！”
　　姐姐犹豫着摇了摇头：“可是许公子遍寻找此山不到白府，怕是会对我们起疑心呢。还是按上次的法子办吧。”
　　“可是他马上就要过来了，来不及再去豪官家偷东西了啊！姐姐，我们还是躲起来吧！”我焦急道。
　　姐姐略略扫了山下的绿树一眼，很有把握地说：“不急。这样，我们先施个小法术，让他在山上迷路，待我们准备好一切，再撤了法术。就这样办吧。”
　　我看着山下，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我已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许仙与许橼了，两个人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许仙看上去清瘦了些。两个人神色平静，许仙尤其镇定，似乎完全忘了上次的事了。
　　我在心中骂了几句，却也不敢在姐姐面前说出来。只见许仙上前走了几步，笑容轻柔胜雪花，声音更是温柔和缓，使一般的女子相形见绌：“白小姐，好久不见了，小生好生思念你，所以跋山涉水来见你了。”
　　他只看着姐姐一个人，我们似乎都是空气，都不存在。
　　许橼大惊，连忙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赶快闭嘴。我更是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几乎立即就要质问他为何突然又缠上了姐姐。
　　姐姐的双瞳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这……劳烦许公子了，两位许公子不要站在门口，快快进来吧。”
　　许仙紧紧地跟在姐姐的身后，经过我时，他的眼风淡淡地扫过我的脸，有一瞬的得意，但是旋即又恢复了无风时水面的平静。
　　他是故意的……他分明故意做给我看的……
　　我的心仿佛被人灌满了冰，冷到连身子都开始颤抖。
　　许仙穿着月白色的无纹长袍，显得长身玉立，越发出尘。他一壁与姐姐细细说着药材方面的事情，一壁与姐姐漫步到奇峻的假山石处，欣赏着奇石的风貌。姐姐抿着唇，露出浅浅梨涡，静静地听着他说的话，时不时还附和几声。我与许橼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我心急如焚，几次出声插话，却都被许仙巧妙地带过去了。
　　……许仙这个混账！总有一日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许橼，你带给白小姐的药材呢？”许仙忽然转身，双目烁烁。
　　“啊，这里。”许橼应了一声，取下背在背上的包裹，恭敬地递了过去。
　　姐姐马上道：“不用不用，公子们太客气了。公子们的心意我知道了，药材么，我却不能收。”
　　许仙把包裹举到姐姐的面前，诚恳动情地说着：“白小姐救了我的命，我不知该如何感激小姐，只能先用这些药材作答谢之礼了。日后如果小姐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立即拼尽小命去完成。”
　　姐姐一听，只能伸手接过那包裹。许仙的手指趁机划过姐姐的掌心，并且停留了好几秒：“谢谢小姐赏脸。”
　　“你……”我立即冲上前，打开许仙的手。
　　“青儿！你太失礼了！快快向许公子赔礼道歉！”姐姐立即拉住我的手臂，严肃地说道。
　　“不！我偏不！”我跺了跺脚。要我向这种人赔礼？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呢！
　　姐姐紧锁眉头：“青儿，姐姐的话你也不听了？”
　　“姐姐你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他……他……他是个坏人！你不要相信他说的话！”我急得去拉姐姐的衣袖。
　　姐姐看我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白小姐，这只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许仙适时插话，唇角微微上扬，声音温和清浅。他表面上是为我解围，实际上却是在阻止我继续说话。
　　姐姐明显不悦，盯着我看，声音发紧：“青儿，你看看许公子的心胸是多么宽广！都这样了，你还不认错？”
　　“我……我……我……”我涨红了脸，只是说不出话来。
　　“青儿，你真是越来越不知礼数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听话的妹妹？”姐姐的表情渐渐冷了下去，“你就在这儿好好反思反思。”
　　“白小姐，我们还是继续看这石头吧。这石头看上去很是名贵，可是太湖石？”许仙瞥我一眼，红唇濯濯，似乎极为喜悦。许橼则低着头负着手，不说话，看我的目光中却流动着几分同情。
　　姐姐扫我一眼，因为在人前不便过多训斥我，便微笑着对许仙说：“我们哪里有太湖石这样名贵的玩意呢，只是普通的石头而已。许公子，我们府里还有极好的风景呢，我带你去瞧瞧。”
　　两个人渐渐走远了，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的声音，不知不觉就流下眼泪来。直到面颊上一片冰凉，我才反应过来，立即举起袖子去擦。就在这时，一方蓝色的布帕子送到了我的面前：“还是拿这个吧。”
　　是许橼。他并没有跟着许仙，而始终是站在我的身后。
　　“多谢。”我低低道，伸手拿过帕子。
　　许橼轻轻一叹：“真是为难你了。许仙他太过分了……唉。”
　　我心中一酸。连许橼这个与我没说过几句话的人都看出是许仙针对我，与我相处了那么久的姐姐却选择全心全意地相信许仙，甚至还当众斥责我。
　　“呜呜呜……”我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哎？！怎么了怎么了？你别这样哭啊！快起来快起来！”许橼不方便拉我起来，只好急得在原地跺脚。
　　“呜呜呜……姐姐居然这样对我……呜呜呜……姐姐再也不会相信我了……呜呜呜……”我把头埋在臂间，嚎啕大哭着。
　　“…………”许橼站在我的身边，渐渐沉默。
　　姐姐……为什么你宁可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太阳虽已落山，天空中却还浮动着一星半点的亮光。薄薄的夜色却在光芒身后虎视眈眈，预备进行一轮疯狂残忍的吞噬。
　　我像人偶一般木木地走在那由幻术构造出的湖畔，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走着，直到脚底生出钝钝的疼也不停下。
　　我并不知道姐姐和许仙走到哪里去了。我痛痛快快哭完后，也与许橼分道扬镳了。我在不知不觉中走到这个湖泊边，就此停留了。
　　郁郁葱葱的朱槿丛后，却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我隐隐有些好奇，便悄悄走过去仔细听着，心底其实期盼是揭开许仙伪善面具的姐姐与许仙在争吵。
　　“许仙，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出乎我的意料，居然是许橼。
　　“我在想什么，与你何干？”听着这个声音，我几乎就可以想象出许仙事不关己的不屑表情。
　　“你不是喜欢白家二小姐的么？可是为什么现在突然对白家大小姐示好，并且还那样对待二小姐？！”许橼意外激烈地质问着许仙。
　　“那日你偷听我们谈话了？那你应该也听到她是怎么样嘲讽我的了。”
　　“我只是无意听到的。是，我承认那日她是有些刻薄，但是她年纪还小，又是个娇弱姑娘，你怎么能那样对她啊……”
　　“我怎么了？你好好想想，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你故意接近白家大小姐，不就是为了让她生气么？！而且你还故意激怒她，从而让白家大小姐斥责她！”
　　“我说，什么叫故意啊？我才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可没有故意为之啊。”
　　“你那还不是故意的？！”
　　“自然不是故意的。我可没有故意接近白家大小姐，你说过的，白家大小姐长得比二小姐更加出挑些。其实容貌倒是其次，主要是白家大小姐性情温柔，极容易相处，可比她的妹妹好上几十倍。从前我瞎了眼，现在我自然是喜欢白家大小姐的。还有，我没有故意激怒白家二小姐，是她自己冲上来的，与我无关。”
　　“你！许仙你真是……我不跟你说了！”许橼气冲冲地甩袖离去了。
　　紧接着我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许仙自朱槿背后缓缓走出来，笑容胜似清月：“你躲在这里，可听够了没有？”
　　“你……”我一惊之下向后退了几步，“你怎么发现我的？”
　　“若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又何必和把许橼引来，并和他争吵一番呢？”许仙笃定自得地扬起唇角，眉眼璀璨，仿佛亮着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感觉自己主动跳入他设的网，却挣脱不得，恼怒道。
　　许仙悠悠道：“因为我想和你好好地谈一谈啊。”
　　我厌恶地摇着头：“我没有什么可以和你谈的。我也不想和你说话，我看见你就浑身难过。”
　　“那么你以后可能会天天难过了。”许仙脸上笑容更盛，眼中却殊无笑意。
　　我一震，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仙徐徐地走到湖边，轻声笑道：“你还不懂？不久，我就要娶你姐姐了。”
　　“你说什么！”我大惊，满头珠翠剧烈地相撞着，发出格格的响声。
　　“其实我也没有多么喜欢你的姐姐。那种温柔的美人好虽好，却没有一丁点特色，相处久了，也就腻了，不及你活泼有趣。但是……”许仙笑着横了我一眼，“你已经回绝我了。你知道，我听你说的那些话时有多么难过多么痛苦么？我没有办法，只好娶你姐姐了。毕竟，你们白家如此富有，若我娶了你的姐姐，一下子便有了万贯家财了，何乐而不为呢？”
　　“你这个混账！”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骂道，“你到底还要不要脸面？！”
　　许仙置若罔闻，只是专心看着我扭曲的脸，无比愉悦地继续说下去了：“这样子，我一箭三雕，既能抱得美人，又能获得大笔财产，还能……好好报复你一下。你说这样的机会难得不难得？”
　　“我要杀了你！”我喘着粗气，死死地望着他。
　　许仙……我好恨他！我好恨他啊！不，我绝对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我正欲走上前，许仙却对我翩然一笑，然后疾疾向湖边走了几步，接着，一纵身，就这样“扑通”跳进了湖中！
　　我看到这样突然的变故，一时惊怔，僵立在湖边不知道该干什么。
　　只见许仙在深水之中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大叫着：“救命啊——救命啊——我不会凫水——救命啊————”
　　……许仙不会游泳，为什么还要跳进去？虽然这是用幻术变成的湖，却还是可以真正淹死人的！
　　我呆呆地望着痛苦不堪的许仙，满腹狐疑。
　　“许公子？！”骤然，一个熟悉到无法忘怀的声音自我身后急促传来。
　　我急急忙忙地回头，却见姐姐的脸色晦暗如山雨欲来的天空。姐姐压根就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快步走向湖岸，但是她随风飘逸的声音如同最寒冷的冰锥，扎进我的心中——
　　“青儿，你又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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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不住了么？”烛火摇曳，反而照出一室的阴暗。姐姐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素手捧着泛黄的书卷，专心致志地看着书，并不愿看我一眼。
　　我低头跪在砖地之上，抹着不甘的眼泪，心痛如绞：“没有。”
　　“那就继续跪着。”姐姐简短又冰冷地说着。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感觉到浓烈的血腥气后才慢慢松口。心里翻滚着凛冽酸涩的痛，并混杂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不甘。我的双手紧紧握成拳，骨头鱼骨头摩擦着，发出格格的声音。
　　“姐姐……我真的没有推他下湖……”我第三十六次轻声说道。
　　姐姐面无表情地翻着书页：“那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对不对？”
　　我膝行几步，伸出手死死地拽着姐姐的裙裾，心里漫上从未感觉过的恐惧：“姐姐……这次我真的没有说谎……真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跳下去做什么？莫非他觉得天气太热了，所以想去消暑？可是许公子根本就不会凫水！现在他还在昏迷之中呢！”姐姐依旧不看我，“你就不要犟嘴了，承认了知错了也就算了。”
　　“我真的没有推他下去！”我凄厉地大叫一声，抖落满脸的泪水，“姐姐！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值得相信么？！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啊！为什么啊！”
　　姐姐把书往几上一掼，禾眉紧紧扭成一个“川”字：“其余事情我都可以信你，但是关于许公子的事情，我一件也不能信你！”
　　“为什么！”我仓皇地抬起脸，直视着姐姐的眼眸，“为什么！”
　　姐姐的声音很轻，里面却有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为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非要我全部说出来么？”
　　“我不知道姐姐你在说什么……”我嗫嚅道。
　　姐姐似乎笑了笑：“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青儿，你真当姐姐是傻子么？”
　　“许仙许公子是怎么病的，你真的不知道么？不正是你施法让让许公子变成那个模样的么？然后你又三番五次地阻拦我去救治许公子，一心想置许公子于死地！青儿，我说的可有错？”
　　我大骇，不可置信地望着姐姐：“姐姐……你全部都知道了……”
　　姐姐微微颔首，双眼直射出锐利的光芒来：“那晚你以为我睡熟了，于是放心地前去药善斋，可是我根本就没睡着，一直悄悄尾随着你，看见了你的所有行动。于是，第二天，我才问你昨夜去干什么了，原以为你会坦白，却没想到你还是继续说谎隐瞒真相。我本就打算去救许公子，恰巧，碰见了寻找我的许橼公子，便有一个正当理由去看许公子了。你一直阻拦着我，我就是那日没跟着你，见你这样，也会起疑心的。而且，每一次看见许公子，你的神色都极其不对劲，想想也就明白了。”
　　“姐姐……我……”
　　“你一直都想害死许公子。我去救治许公子时，你好几次都悄悄地把有剧毒的草药混进我采摘的草药之中，想借我的手害死许公子。幸亏我每次都会仔细检查，否则许公子早就一命呜呼了！你说是不是？”
　　“我……我不过是……不过是……”我没有想到姐姐居然什么都知道，慌乱恐惧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语来。
　　“即使屡次不得手，但是你还是想伺机害死许公子。许公子第一次来白府，你不就施法使他醉倒了么？如果我不在场的话，你应该会直接让许公子死去吧！”姐姐一字一句地说着，“所以你今日又把许公子推下了湖。”
　　“青儿，你是我的妹妹，怎么能做让姐姐伤心的事情？！”
　　我只觉得全身冰凉，细细辩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了。我的双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是，姐姐所言不假，我的确是害过许仙多次，我也的确恨他入骨。但是，今天我真的没有推他！真的是他自己跳进那湖里的！”
　　姐姐明显是动怒了，她一挥手，无数条雪色缎带飞舞在室内：“你居然还说谎！许公子心底纯良，断断不会干这等事！我实在没有想到……青儿，你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满口谎言也就算了，许公子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你要这样三番五次地伤害他！我……不要你这种妹妹！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我的心，倏地裂开了。
　　一种从未感知过的恐慌一下子把我吞没了。
　　姐姐……再也不要见到我了……？
　　那么……我……我还活着做什么……
　　“姐姐，青儿知错了！青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姐姐可以随意罚青儿，但是千万不要不理青儿！”我扑上去，死死地攥着姐姐的双手，泪水疯狂地涌出浅浅的眼眶，“青儿不能离开姐姐！绝对不能啊！”
　　姐姐看见我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终究是有些不忍，重重地叹了好几口气，才说：“那么，你以后还害许公子么？”
　　我疯狂地摇着头：“不！不！我绝对不会再干那种事情了！我再也不会害他了！”
　　“你说话算话。既然你知错了，我也不罚你跪了，起来吧。”姐姐柔声道，伸出手拉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不停地抽泣着，心中说不出的伤恸凄凉，对许仙的恨，也是愈积愈多。
　　“这样子，我一箭三雕，既能抱得美人，又能获得大笔财产，还能……好好报复你一下。你说这样的机会难得不难得？”
　　许仙阴险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我心突突地跳着，爆发出尖锐的痛来。我一阵头晕眼花，隐隐看见了日后许仙把姐姐搂在怀中的画面……
　　现在姐姐不再信任我，许仙又太过于擅长挑拨离间……我在姐姐心中的地位，真的是岌岌可危啊……
　　我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许仙这个奸人夺走我的一切！绝对不能！
　　心念及此，我再也顾不上什么了，扶着酸痛不堪的双腿，缓缓站了起来。
　　“青儿，怎么了？”姐姐关切地看着我，“你跪了那么长时间，还是快点坐下好好休息吧。姐姐今天也不好，不该这样罚你的，但是你也实在做过头了……”
　　姐姐，我的姐姐，会救我性命的姐姐，会帮助我的姐姐，会陪伴着我的姐姐，会关心我的姐姐，会担心我的姐姐，会体贴我的姐姐，会要求我和她一同当人的姐姐，会为我做饭的姐姐，说着会与我永远在一起的姐姐……
　　姐姐的眉是柳叶状的，细巧妩媚，泛着山峦般的黛青色；姐姐的眼瞳明亮潋滟，波光粼粼，焕然生辉，眼尾上挑；姐姐的鼻小巧又高挺；姐姐的唇泛着淡淡的樱红色，诱惑着人心……
　　下一秒，我托起姐姐的下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
　　不知过了多久，姐姐推开了我，脸上泛着艳丽的霞红色，声音却不断跳着：“青儿……你在做什么……”
　　“姐姐，我爱你。”我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异常认真。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面还残留着柔软如棉花的触感。
　　“青儿，不要胡闹。我们都是女人。”姐姐不再看我，低下寒鸦般的如烟长睫，慢慢擦拭着自己的双唇。看着她的动作，我的心顿时一冷。
　　“姐姐，我是真的爱你。”但是我依旧热切地望着姐姐，一步一步继续向姐姐走过去，眼里带着苦苦的哀求之意。
　　姐姐……我是真心的啊……我真的是真心的啊……
　　不知过了多久，姐姐终于抬起清亮的眼睛，直直看向我，轻声说着：“青儿，我已经有爱的人了。我爱的，是许郎。”
　　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被人抽去了。
　　我的眼前出现了花花绿绿的画面，我头晕目眩，几乎要摔倒了地上。
　　我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
　　“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嗯，是的。”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主意了，是不是？”
　　我的嗓子哽咽着，沉重地抬起头，以泪眼看向姐姐。
　　我隐隐约约看见姐姐用力地点了点头，唇边绽放出满足幸福的笑容，一点一点把她的面容点染成妍丽的红玫瑰：“是的。许郎也爱我。好妹妹，祝福我们吧。”那样的笑容，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笑容，永远不属于我。
　　我一动不动，实际上，我再也动不了了。
　　眼前翻滚着大片大片的漆黑，渐渐的，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膝盖处痛得令我窒息，可是这哪里记得上心里之痛的万分之一？
　　姐姐，我的姐姐…………
　　我还是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