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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她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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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楼梯上一直坐着,在快要天亮的时候睡着了。
我在那之前想过关于死的事,不止一次。母亲的死,那个男人的死,我的死,我试过给我认识的每一个人编造死法。其中我最想尝试的是用刀把母亲的头割下来,想象头颅滚落在地上的样子有趣得让我发抖。她不喜欢我,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她,她不太像我的母亲,但那说到底那只是一种激情,这种激情过后我又会觉得这些念头非常无趣,还不如从我家最高的那层楼上一跃而下有意义,我并不认为这是可怕的事。
所以支持着我活下去的东西是什么呢?我从来不认为我对别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我在世上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高看自己。母亲不喜欢我,她唯一爱过的人只有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不在乎我是什么,他只是想要借我的存在嘲笑他的妻子,那我自己呢?我在乎我自己吗?我喜欢我自己吗?我希望我活下去吗?我很快意识到,我更厌恶会想这些问题的我自己。
母亲的脸在我眼前晃荡,但那天我什么梦都没有做,此后她也很少出现在我梦里。梦中的时间过得很快又感觉很慢,好像刚刚睡过去就醒了,再睁开眼时我已经被带离了那栋房子,一个女人坐在我面前。
她很年轻,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穿着的衣服我不太记得了,还记得的只有她那时手里拿着一本书,书的名字我也不记得了,但那不太像是正规的出版社出版的书。她注意到我醒了,于是合上了手里的书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和我说话。
她的长相其实非常一般,算不上丑,但也不漂亮,真要比较连母亲的一半都比不上,穿着打扮也十分平常,丢在人群里没人会注意到她。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年轻女人,没有人敢看不起她,敢看不起她的人已经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她的名字是唐甜甜,她就是唐甜甜,是那个男人的妻子,杀死母亲的人口中的“夫人”,一个庞大的集团的掌控者,你应该听说过她的名字,但你应该从来没有见过她。
她对我宣告了母亲和那个男人的死亡,然后告诉我她决定收养我了,这些全部都是她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最后她问我:
“那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那时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我隐约察觉到了她所拥有的力量,从她口里说出的一定会是真实,即使不是她也会让她是。但我其实不太在乎这件事,它和我无关,可我不能这么说,因为这实际上是和我有关的,所以我要问她,这就是活在人间的规则。于是我假设,如果我在乎这件事的话,那我应该问什么,我向她问道:
“……母亲,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唐甜甜笑了,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她是我的人哦。顺便一提,你的出生也是我允许的。他这个人虽然很有野心,却不太聪明呢。我派她去勾引他,她做得很好,她一向擅长这个,他一点疑心都没有起,但是她却和我说她爱上了他,并且请求我宽恕她几日。哎呀,这简直是三流的作家才会写出的爱情小说。”
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我当然是同意了,并且仁慈地给了她超出她想象的期限。”
她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并且收回了手。
“到这里都是有趣的,但是后面的发展就十分无趣了。我改变主意了,就到这里吧。你应该累了吧,好好休息吧,有关你的手续会有人办的。”
在抛下这一段话后她就拿起那本书离开了。
仅凭这一段你应该能稍微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她是个全凭自己喜好做事的女人,这世上的一切在她看来都不过是舞台上的戏剧,而她是个看过的戏剧太多的观众,以至于无论什么情节对于她而言都失去了新鲜感,所以她决定亲自出手编排情节,但又讨厌一切都按照自己的预期发展,所以她会给她的提线木偶自己发挥的空间,期望他们可以演出出乎她预料的戏剧。母亲的人生的编排也是出自她之手,但是母亲的演出没有让她觉得精彩,所以她和那个男人一起死了。
这些东西其实我应该后面一些再说,以匹配我了解她的程度,其实我在见到她的第一面时还察觉不到这么多东西。但我忍不住要告诉你,唐甜甜是个怎样拥有非凡魅力和恐怖的女人,她对我的人生有了怎样深刻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早在我的出生之前就产生了。
她在我睡着了的时候把我带到了她的家里,而我醒来的那个房间成为了日后我在这个家中住的地方。这是一栋三层的别墅,被精心地布置过,每一件家具都显示着主人的喜好,和我和母亲住的那一栋完全不一样。一二层给佣人和她的孩子们住,她一个人住在第三层,那里有一个阳台,摆着遮阳伞和椅子。整栋别墅其实并不大,但是有个非常大的花园,有专门的人负责修剪,栽满了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花和树,还有一个很大的水池,里面养着金鱼。我没有真正走完过这个花园,并不是因为它真的有大到那个地步,只是因为少年的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在这栋房子里住了十多年,到这个花园来的次数寥寥无几,唯一记得的只有——抱歉,我突然想到你可能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你对别人的人生和经历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是吗?我知道这一点。这封信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待在信箱里被雨淋湿后再也看不清字迹,但我仍然想要动笔把它们写下来,并且期待我可以是那个例外,即使我同样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真的看到了这封信,如果它能让你对我产生哪怕一丝怜悯和爱,那它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我之前提到了一二层住的是佣人和她的孩子们,是的,唐甜甜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她还有另一个孩子,比我要大一点,名字叫唐文。他并不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也不是唐甜甜和别的谁的孩子,而是她从孤儿院收养的孤儿。他原本的名字在唐甜甜收养了他之后就没有再用过了,这个名字除了他和唐甜甜没有人知道,唐文这个名字是唐甜甜给他取的。
唐文……怎么说呢,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比唐甜甜还要复杂难懂的人,但有的时候他的想法又简单到让人了解了之后只能苦笑。我和他的交集其实不多,但也请记住这个名字,他的存在对于我的故事而言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我在这个家里长到了十六岁,如同母亲活着时痛恨的那样,我的脸没有一点像那个男人,反而像极了她。唐甜甜对我很好,她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对待我和唐文,她做得甚至比母亲还要好,只要她想,她可以让每一个她身边的人都觉得自己是被偏爱的,即使事实上她谁都不在意。唯独只有一点,我确实被唐甜甜收养了,但比起唐文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存在被唐甜甜刻意地隐瞒了,他才是那个被视作唐甜甜继承人的那个人,即使他和唐甜甜没有血缘关系,即使他是个养子,即使他没有唐甜甜那样的手腕和才能,他依然被视为了她的继承人。不,我说这些并不是因为我嫉妒他,你很难理解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十六岁时的一天,那天对我而言非常重要,但我除了那天是需要上学的日子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刚从学校放学回来时,唐甜甜把我叫到了她的房间,告诉了我她的决定,就像六岁那年她告诉我她要收养我一样,又一次决定了我的命运:她让我成为她的间谍——不仅仅是间谍那么间谍,必要的时候还要可以为她杀人。
即使是在她告诉我这个决定的前一天也是那么平常,她没有透露出一点迹象,这个决定看起来是她一时兴起,但是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她刻意隐瞒我的存在这件事,又会觉得这是她早就决定好了的。
她的手下真的缺一个为她工作的间谍吗?不,我只是接替了母亲的位置,过去在母亲身上上演的戏没有让她找到足够的乐子,母亲为她借来的七年付出了自己的代价,而剩下的,母亲让唐甜甜失望了这件事的代价她要在我身上讨回来。
但在我开口之前,她竖起食指在自己嘴前,和我说了一句话:
“不要急着拒绝我,你会从中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就像过去你母亲一样。”
我曾写过她的长相十分平庸,外貌从来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处,这句话的含义是: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自己的手段得来的,但她在如何说服人上面很有办法。有时我会想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读心术,她到底是从哪里了解到一个人的内心的呢?她了解我的程度竟然比我自己还要深。这句话如果换一个人来说的话,我恐怕只会对他嗤之以鼻吧,但她是唐甜甜,这个人本身就是一种权威,从唐甜甜口中说出的话从来没有错过。在那时,这句话打动了我,让我最终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她的决定。而事实上呢?唉……这句话最终如同她所预料的那样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