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另一个我》离人悲

4、玩具箱

　　我向你坦白了我的真实身份，但请不要误会这代表着我和你的相遇是我处心积虑算计后的结果——即使我知道你估计不在乎这个，也早就忘记我了。如果接下来我向你坦白的在你之前因为各种原因而接近过的男人或者女人的名字会让你感到嫉妒吗？不，不会的，我一向有自知之明，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也觉得我是个男娼，但是依旧和我上床吗？这就是结果了。
　　之后的三年我都在学习如何当一个间谍，我的老师是在我六岁时闯入我的家中杀死母亲的男人，这其中我所经历的事是你这样的人难以想象的，但……那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我的痛苦只对我而言有意义。有一次老师告诉我，他其实和我的母亲是师兄妹的关系，他们从小跟着同一个老师学习，直到长到了十八岁，他们一起开始为唐甜甜工作——呵……我突然发现我过去所生活的环境是多么不可理喻，应该是我的仇人的人成为了我的养母和老师，而我真正的父母我却一点也没有为他们感到悲伤，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葬在了哪里（假如有的话），我或许应该为他们扫墓（假如有的话）？倘若不是我下定决心要写这封信，我根本想不起他们的存在，我所留有的所有对他们的记忆都是那么贫乏，他们的长相已经模糊了，名字也要好一会才想的起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除了我已经在信中写过的，我想不起更多了……
　　……还是说回原本我要写的吧。我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学生，我的老师的手段远比我高明多了，我所学到的只不过是拙劣的模仿，但仅凭这些也足够让我对付大多数人了。当我最终站在唐甜甜面前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完成她对我的要求了。我开始为她工作，就像过去我的母亲我的老师做的那样，辗转于男人女人之间，为唐甜甜获取她想要的东西，然后在唐甜甜需要的时候杀了他们。他们——他们在某些方面其实都很像，热衷于享乐，自命不凡，但是他们并不愚蠢，与他们相处并不容易，但我确实做到了。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生活有着它恐怖的魅力，让人感到愉悦的不是我又一次生存下来了，而是期待着要掉下去却还没有掉下去的感觉。而且正如唐甜甜所说，我不得不承认我迷恋于和人拥抱和被爱时的感觉，不止是性，还有……一些我想不明白的东西，但是那种的感觉真的很好，即使我并不觉得快乐，身体也可以替我感到快乐。你一定明白的吧，我知道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你忍受不了哪怕一点痛苦，沉溺于无边的快乐，如果有一天你不能继续享乐了，你一定会选择死吧——
　　我有预感我这样的生活必定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我开始为她工作时二十二岁，如今我二十八岁了，那些有关我的不好的话语全部应验了。
　　现在我拿着笔在写着给你的信。我要死了，我终于要死了。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我活到了二十八岁，不长，但也不短了，我很少思考未来该如何，但至少还有一点什么可说，可回忆的东西吧？我为了保证我想起来的东西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我给自己下命令，要把第一件想起来的事记下来，我想了一路，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的一生里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于是我换了个方式，把我的记忆按照时间的顺序记下来，这样好了很多，至少我可以开始动笔了。
　　该说到你了吧。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那个酒吧，蓝岭路上的那一家，我忘了名字了，但你知道是哪，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你。在我见到之前我就知道你——不用担心，你的名字不在唐甜甜的名单上。那天我其实是有别的目标的，所以我一直注意着门口，然后……我看到了你，你出现在门口，正歪着头和旁边的人说话，脸上还带着漂亮的笑。你的身边有不少人，你总是不缺朋友的，可我眼里只看到了你一个人，你的脸和衣服都好像在发着光，你是个天生带着聚光灯的人，人们的视线总要聚集在你身上，我也不例外——请不要笑，这听起来太俗套了不是吗？我看着这些描写时也觉得十分可笑，但爱情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我的爱并不比谁高尚，甚至还要低贱一点。你和你的朋友一起进来了，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坐下，要了不少酒。我注意到你看到我了，如果你是来寻欢作乐的话一定会注意到我，毕竟我是一个人来的，我的长相和精心挑选的衣服已经让我在目标出现之前拒绝了不下五个人了。那原本是为另一个人准备的，但在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把我原本的目标抛到脑后了。果然，你端着酒在我旁边坐下，向我搭话。我一边看着你的脸，一边琢磨着该说什么话。我猜得到你原本对我的想法，但我不希望你记住我，于是我故意打断了你的话，直白地提出要钱，你那时脸上的表情真有趣啊。你的态度变了，我感觉得到，原先你的态度是在对一个想要交朋友的人，之后你的态度是在对待一个男娼，这没什么，因为这是我自己造成的。之后的事理顺成章，我在这种事上经验丰富，所以你也对我是个男娼这件事深信不疑。之后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你睡得很安稳，你的脸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的脸，但那时我的心中却充满了恐惧和慌张，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我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在这样的不安中入睡了。当第二天我醒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钱放在了床头，我一分没拿，穿好衣服就离开了，那些钱全部留给服务员当小费。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应付来自唐甜甜的询问。现在我要告诉你那时我的感受，拥抱着你的感觉真好，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好更甜美，让人有种想要溺死在里面的冲动，我必须用尽全力压抑着自己不要表现出任何迷恋你的迹象，那实在太难了，我没有这样的经验，但是这一切对你而言都是非常平常的吧，有那么多人像我这样狂热的爱你，他们不全是为了你的地位和金钱，那些热衷于追求享乐的人都会自发地围绕在你周围，你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你还记得这些吗？我现在回忆它们时都有些吃惊我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我不常回忆过去，记性也非常差，在之前我写了那么多个“记不清了”，但那一天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除了床上那些话，那天你没有再和我说哪怕一句话，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的名字，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摆明了不打算再见到我。如果是别人的话，面对自己的心上人这么对待自己，肯定会感到非常痛苦吧，我不知道他们的感受，但对我而言好像要更加痛苦一点——我是这样认为的。我做着娼妓的勾当，对付过那么多男人女人，这本就是嘲笑和玩弄爱情的工作，但我在真正的爱情来临时却这么不堪一击，过去我就已经知道了你，从那天以后我就开始悄悄地关注你了，怀着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想法去关注你，因为我不能让唐甜甜察觉到这一切，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她对我人生的操控，但唯独不希望她染指你，你是我珍藏在盒子最底端的梦，上面压着我最丑恶的那一面，我的虚情假意，我的冷漠和无动于衷，我的健忘，我沉溺过的快乐和经历过的痛苦。唉，我忍不住去想，我现在是否也在做着一场梦呢？在子弹击中大脑之前的短暂时间里做的一场梦？又或者现实比这样的幻想更荒谬一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要死了，谈论死亡是一件多么虚幻的事，有空闲谈论死亡的人都离死亡那么远，我被告知了一个确切的死亡期限，唯一可以反抗它的方式是在比这个日期更在之前就去死，这是还在活着的人无法体会到的感受，我的眼睛有些酸涩，呼吸也难以平静，我过去想着恐怕我到死到无法对人敞开心扉，现在它要变成现实啦。我多想扑在爱我的人的怀里大哭一场呀！我想要感受人的拥抱的温度，我想要像个孩子一样被人亲吻着额头，我想要听到温柔的安慰人的话语，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竟然是这样地渴望着被爱，但我的身边并没有那样的人，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这样纯洁无私的爱。我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使是此刻我也无法诚实地告诉你我的一切，我开始厌倦回忆那些我不喜欢的过去，但是如果我想要博得你的同情，你的叹息，你的怜悯，我就必须仔仔细细地告诉你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又有什么可怜之处。我讨厌这么做，这就是我过去对付别人的手段，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又如何能从你那得到我渴望的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