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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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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凌云凤舞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将眼泪抹抹净。她弯下腰把他扶起来,才发现他双脚使不上力气,根本无法站立。于是只好将他放在椅子上,用手把他的乱发整整好,此刻他神情迷茫,看着她不知所以。凌云凤舞摸摸他的额头,还是不敢相信他真的痴傻了,这几日的变故实在是让她始料不及。
她看着他,半天终于说:“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舞……舞……”他反反复复只会说出这一个字,但是表情却很糊涂,看来他也仅仅不过残留一丝丝的回忆而已。
“唉,你总算还认得我。——你不要怕,我不打你,你乖乖的,我就对你好。”凌云凤舞安慰道。
“唔……”他似懂非懂,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指。
凌云凤舞叹了口气,走出门外,看见凌云天鹤在门口心惊胆颤地看着自己,于是厉声对她道:“今天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你应该知道自己最好该怎么做!我不希望以后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凌云天鹤连忙道:“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心里却想这个萧堇语真是瘟神,自己每次见了他都要倒霉!
凌云凤舞点点头,随即吩咐她去叫辆车,这是要带萧绝愁回宫了。而她则转身回到屋内,果然见萧绝愁还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安静得像漂亮的人偶。她走过去,将他从椅子上打横抱起来。萧绝愁本来就甚为清瘦,凌云凤舞则是武艺加身,因此抱起他来并不觉得十分吃力。于是就这样抱着他出门,一直送上了马车。
此时已经是深夜,凌云凤舞带着萧绝愁秘密地回到宫中,先是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寝室,但是让宫女太监看见他现在的模样总归不好,思来想去,便又背着他悄悄地去找弃宫中隐居的海珠。
这弃宫在皇宫隐秘的僻静角落,是平时连巡逻的侍卫都不来的冷清之所。
凌云凤舞倒是像做贼一般心虚,绕过夜巡,才来到弃宫大门前。
推开斑驳的陈旧大门,弃宫内一片萧瑟,厚厚的落叶铺满了庭院,月光的清辉倒是洒满了一地。
海珠早已睡下,凌云凤舞来到内室门边,也顾不得吵醒他,笃笃地敲门,直叫:“干爹!干爹!”
终于海珠被扰得不耐烦,下床穿衣,掌灯,披着外袍来开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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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麻烦的小子!”海珠不禁抱怨。
他一宿没睡,就和凌云凤舞一起忙着料理萧绝愁的伤势。虽然外伤包扎妥当了,但是精通医毒的海珠也诊出他中了奇毒,导致心智尽失。更为严重的是,萧绝愁所中的毒已经深入内腑,如果三个月内得不到解药便必死无疑。
凌云凤舞听了,大为慌神,拉住海珠的手问:“难道没有法子么?”
海珠道:“这种毒是世间罕见,解药也是难以配制,短期内我恐怕找不出好的药方。但是我想,你寻到他的过程似乎太过顺利,八成是有心人故意安排,这样看来定是对方有意用解药与你交换利益,所以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不要怕,我相信这绝愁小子福大命大,不会因此而轻易丧命。”
凌云凤舞听他这样说,心里总算好过一点,看着床上已经入睡的萧绝愁,愁道:“他如今倒真是绝了愁了,只是愁了别人。干爹,我先把他放在你这里可好?”
“好,我先找些药方来压抑他体内的毒素,你有空来看看他吧。”海珠点头。
凌云凤舞应了一声,来到床边,凝视了他良久,情不自禁地就俯下身,用额头碰碰他的脸,自言自语道:“你看他睡得这么香,怎会是要死的人呢?是不是?他好歹是我八抬大轿迎进来的帝后,我才不会叫他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海珠扶住她的肩膀:“交给我照顾他吧,凤舞,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凌云凤舞又亲亲他的脸,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海珠送走了她,看看天色都发白了,想想自己折腾了一夜都没休息,真是疲倦,偏偏还被绝愁小子占了床铺,只好收拾收拾被子,到卧榻上补补觉。于是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床前,从萧绝愁的身后把自己还没有被占用的被子抽出来,这下反而惊醒了他,萧绝愁很快就张开了眼睛。
海珠僵了一下,转而挤出笑容道:“我是海珠,你还记得么?”
“海……珠?海珠?海珠?海珠?海珠?海珠?海珠?……”萧绝愁一听到这个名字,连连念了十几遍,念叨得海珠心里头发堵,连忙制止他:“好了,好了,莫要再念了!你饿了吧?我给你找吃的。你说说你喜欢吃什么?”
“海珠!我要穿……新衣……要穿新衣……”他口吃不清道。
“唉,我问你要吃什么,咱们吃完饭再穿新衣裳好不好?现在告诉我,你想吃什么?不然我就随便去弄些吃的了。”海珠无奈地哄道。
“莲子……莲子羹……”萧绝愁道。
“好,好,你喜欢吃莲子羹是吧?我去给你做,你不要乱动哦!不然我会生气!”海珠连哄带吓,终于稳住了他。
于是这天的早膳便是一大锅莲子羹,海珠食量不大,吃了一点便够了,反倒是要喂如同稚子的萧绝愁。可气的是,明明是他自己要吃的莲子羹,却吃了几口就吐掉,顽劣得很。海珠只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哄小孩的老妈子,一张脸拉得老长,谁叫这可恶的萧绝愁是他干女儿的心上人呢?
好不容易劝他吃了早膳,海珠还没来得及收拾碗筷,萧绝愁就开始吵闹:“海珠我要穿新衣!穿新衣!”
海珠只好将自己洗干净的外衣拿给他玩弄,萧绝愁将那件袍子扯来扯去,冷不防他突然干呕起来,紧接着一口血吐出来,弄得他衣袍被单上都是。海珠皱皱眉,取出金针来扎了他的穴道,又喂了他吃了几枚吊命的丹药,这才算稳定下来。
这样混了一天,到了傍晚,凌云凤舞来看萧绝愁。这时萧绝愁精神稍微好了些,仍然坐在床上扯弄着海珠的衣袍自娱。海珠对她道:“他今天已经弄坏我三件衣服了。凤舞,你要再来晚点,我就没衣服穿了。”
“怎么了?”凌云凤舞不解。
“他一直嚷嚷要穿新衣服。”海珠抱怨道。
“是那件嫁衣让他念念不忘吧?那我一会儿给他送衣服过来。”凌云凤舞望着他,目光中尽是柔情和怜惜。
“该吃药了。”海珠这时端过来一碗和了药的莲子羹,她又问:“怎么这样吃?”
“他只要吃这个。”海珠也很无奈。
“我喂他吃吧。”她接过莲子羹,在嘴边吹吹,一勺勺喂他吃下去。想到也许他会一辈子都这个样子,她心中发苦,但随即也释然了——只要他能活下来就好,虽然也许这样对他来说比死了还难受,但是已经痴呆的他又能知道什么呢?只要哄他疼他,他就会百依百顺,倒比无情负心的他还来得可爱些……原来,原来自己曾经倾注一切的感情,到头来也只不过落的这种下场……
海珠见她难过,安慰道:“你对他的好,他心里也该知道。”
“知道,又有什么用?”
海珠坐到椅子上,讲道:“凤舞,我可对你说过他的身世?”
“并没有提及。他的身世究竟如何?”凤舞放下碗,问。
海珠娓娓道来:“萧绝愁的父亲萧寒,曾是圣教副座,当年也是一代风流人物,其人聪慧无双,武功超绝,更有一张颠倒众生的绝丽容颜,见过他的人无不为他痴迷。但是萧寒却生性冷傲,不喜与人交道。这样一个人,却在二十多年前因为一段奇缘,与一位在学堂讲经的女先生情投意合,两人结为情侣,这本是一段佳话。”
“那后来呢?”
“后来,萧寒与爱人结为夫妻,并决定退隐。两人隐居在世外之地,很快萧夫人就有了身孕,产下一子,取名绝愁。然而三口的美满生活过了不到两年,就有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这名不速之客就是萧寒的师兄,他对萧寒素有非分之想,最后竟然成痴成狂,达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他苦苦找寻多年,终于找到萧寒一家隐居之所,他看到萧寒的妻小,狂性大发,趁着萧寒不在的机会,将萧夫人和尚在襁褓中的绝愁劫持,要挟萧寒。
但是萧寒赶到约定之处时,他的师兄已经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了萧夫人,萧寒愤怒至极,与师兄展开生死之战,但是终究因为幼子在对方手上而受制。萧寒最后身受重伤,被师兄抓住,百般凌辱,萧寒悲愤耻辱,终究自绝而亡,这时他的师兄才痛苦无比,感觉自己失掉了一切,但是当他看到酷似萧寒的小绝愁,心里却又产生一个疯狂的想法。
于是他耗费心力造了一副玄铁枷锁,将绝愁的双脚铐住,这双镣铐机关精妙,虽然会随着脚骨的成长慢慢松放,但如果强行退下就会夹断幼童的双脚。之后,他把绝愁藏在一处十分隐秘的地方养育。”
凌云凤舞讶道:“他是要把绝愁变成完全属于他的玩具么?”
“正是。但是又不尽然,那个师兄后来疯疯癫癫,有时候对绝愁百依百顺,有时候又哭又笑。这样过了几年,绝愁渐渐长大,却从未离开过囚禁他的地方,直到圣教左使偶然之间找到了这个地方,才发现绝愁,并渐渐得知了萧寒夫妻的事情。”
“那他就救出了绝愁么?”
“这……怎么说呢?当时那个师兄的武功,已经达到了可怕的地步,单凭左使自然不可能降伏他。但是萧寒的师兄最后却栽在绝愁的手下。当时他不过五岁,却利用魔头的疏忽设计让对方吃下毒药,最后才被擒拿。所以我说他心深似海,他小时候就奸得要命。”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禁看看床上一副呆滞样子的萧绝愁,海珠叹道:“不想他这么轻易着了别人的道儿。——当年左使带他回到教中,老教主自觉愧对萧家,就将萧绝愁收为弟子,视如己出,绝愁天资过人,但是却因为脚上的枷锁限制诸多,后来听说老教主找人弄断枷锁时出了意外,将他的脚腕骨夹得粉碎,以至于落下残疾,最后因而不能继承教主一位,而是退为副座。”
“原来他的身世如此坎坷……”
“是啊,因为他自小就见识到了因爱成狂的惨剧,所以对‘情’看得相当冷漠。但是我相信他的内心并非真的无情,而是害怕谈情。以前我曾经问他,你如何待见别人,他对我说,别人对他一分好,他就对别人好;别人对他不好,他就不会对那个人好。所以我认为他不是真正麻木不仁的人,凤舞你的真心终有一天会换得他的真心。”海珠说完,拍拍凤舞的肩膀,然后收拾碗筷去了。
“唉,但愿如此。”凌云凤舞拿出手帕,擦擦萧绝愁嘴角残留的饭渍,趁着海珠不在,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吻,他的唇是那么冷,丝毫没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