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香》端木山风

2、鸵鸟的红粉佳人

　　山枫对着掌心里那款淡蓝色外壳的诺基亚8810发愣，白白的屏幕上屏幕保护的圆脸正对着她傻笑。山枫觉得有点奇怪，懒猫已经有三天没有给她发短信了。

　　懒猫叫杰，是山枫的大学同学，在山枫工作的这个小城里面读研。懒猫是杰大学里面的绰号，在流行手机宠物的时候，山枫认了懒猫。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呢，山枫忍不住这么想。要不要发个信息问问呢？

　　她打开了键盘锁，想要写个信息，但是手指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平日里一向是懒猫先发信息给山枫的，如今要她走第一步，她却怎么也迈不开来。

　　等他的信息吧，山枫一遍遍对自己说，也许他最近忙吧。

　　办公室大大的玻璃窗上映出山枫已经不算年轻的脸，垂到肩膀的头发，尖尖的下巴，面色在对面那栋灰色写字楼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苍白。山枫的目光穿过自己射向对面楼上那好像冰格般的一排排窗户。

　　那冻结的冰块后面都埋藏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她不由得这样疑惑。但是随即她又自嘲的笑起来，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和木岚一样多愁善感了呢？

　　木岚是山枫大学时候隔壁寝室的，也许是有缘吧，俩人很快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木岚娇，山枫傲，系里面最漂亮的两个女孩成天出双入对，看得男生们个个很眼馋。

　　那个时候有两个很不错的男生同时在追木岚，更妙的是这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住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小区，连面目都有几分相似。

　　木岚总会在周末傍晚从对门跑进来，爬上山枫在上铺的床，靠着栏杆坐下，两条长腿在空中一晃一晃。

　　“枫枫啊，我不知道该选谁。”木岚很认真地板着娇媚的小脸，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好像困扰她的是多么重要的难题。

　　山枫趴在下面的桌子上，斜着眼睛笑木岚。“你喜欢哪一个？”

　　夕阳从窗户外照进来，映在木岚通红的脸上。

　　“都有点喜欢……”木岚扭捏着，好像那是多么不好意思的事情。

　　“那就维持现状不是很好？”山枫不懂木岚在烦什么。如果是她的话，她的思绪仿佛飘起，融入上铺那个不安扭动着的身体。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很享受的，在两个男孩之间，进一步，退一步，享受那种很美丽的感觉，看的见，摸不着，很近却又很远，总是只有一步之遥——山枫最爱的暧昧的感觉。

　　“可是我总是要选一个的呀。”木岚依旧固执。

　　山枫不知道该说木岚单纯还是说她傻。“你不觉得现在这种感觉是最好的吗？”

　　木岚摇摇头，“他们说，爱情的味道更好。”

　　山枫大笑起来。

　　赤裸裸的胴体再美，也不及那若影若现在一层轻纱下的诱人。正是因为那种种的含混，不明朗，欲拒还迎，才那么容易挑起人心里的欲念，那么急切的被诱惑着渴望揭开那薄纱。

　　距离造就最完美的完美，山枫自觉是个聪明人，所以她不会爱下去。她想要是偶尔眼神的交汇立刻避开，偶尔手指的碰触立即弹开的那种触电般的感觉。那种闪烁的眼神，那种撩人的暗示，如同雾里的山，彼岸的花，知道它存在着，却永远看不分明，就像她最喜欢的饮料。

　　友情就是雪碧，爱情就是葡萄酒，山枫不要雪碧单纯的甜，也不喜欢葡萄酒过于浓香的醇，她喜欢的是红粉佳人——雪碧兑上葡萄酒，在微暗的灯光下粉粉的暧昧着。

　　然而木岚不是山枫，她要的是一份可以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爱情。为了这份爱情，昔日空灵的小才女，心甘情愿的做那男生笼子里面的小鸟，做山枫眼里患得患失，俗不可耐的小妇人。

　　爱河中的人大多带着让朋友也坠落的美好愿望。木岚开始撮合杰和山枫。

　　杰以前是木岚的中学校友。高高的男孩总是穿着黄色或者灰色的宽大运动服，懒懒的迈着猫步，懒懒的趴在课桌上，细长的浅褐色眼睛懒懒的东瞄西瞄，感觉怎么都像猫。于是便得了个懒猫的绰号。

　　懒猫是个很有味道的男生，山枫承认自己对他其实很动心。不过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山枫不愿意步木岚的后尘，她要永远做那躲在雾里的精灵，封在冰川后的雪女，完美的，不可得的。

　　嘀嘀。是手机收到短信的声音。山枫连忙收回思绪，定睛一看，才发现响的不是自己的诺基亚。

　　死猫，怎么还没有消息？山枫觉得莫名的烦躁，键盘锁上又打开，锁上又打开。终于她受不了了，把手机往办公桌的角落一放，把手边所有的文件都杂乱的堆叠在上面。

　　我不在等他的短信，他在我心里才没有那么重呢。山枫重复着喃喃自语，却不知道要说服谁。

　　不可以沦陷的，山枫固执的坚持着，暧昧的时候，呈现的总是最好的一面，爱了以后，真实就逐渐展现在眼前，褪去那样的美，逐渐变得不可接受。

　　山枫微笑起来，这句话，她对木岚说过很多遍呢。

　　木岚挤在山枫的被子里面抱着她的脖子哭。虽然分手是她提出的，但是她还是在山枫耳边絮絮的诉述她的苦楚，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怎么可以那个样子，他以前都不是那个样子的。”这句话木岚说得最多了。

　　山枫拥着木岚，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安慰她，都是这样的，全都是这样的。急不可待的揭开那薄纱之后，才恍然发现那并不是想象中的完美胴体，小腹上的赘肉太多，大腿太粗，上下身的比例也不大协调。

　　“枫枫啊，你要是男的，我一定会爱上你的。”木岚闭着眼睛半开玩笑的对山枫说。

　　如果我是男的，我宁可我们保持这种暧昧的关系。山枫在心里认真地对木岚说。

　　大学四年，木岚交了不计其数个男朋友，不过相处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大学四年，山枫一个男朋友都没有，但和不计其数个男生暧昧过。

　　山枫对所有想追她的男生说我们做哥们，虽然她绝不会傻到相信男女之间会有什么真正纯洁的友谊，她只是喜欢那种感觉。“哥们”渐渐都有了女朋友，便和山枫成了真正的哥们。不过当那些撒娇耍痴的小女人们不在的时候，他们看山枫的眼神总是带着那么一点点艳羡的暧昧，而这个时候山枫就在心里得意的笑起来。

　　于是山枫一枝独秀，做了四年公认的系花。

　　毕业以后，木岚留校，山枫却去了木岚故乡的小城。

　　国企的工作是郁闷而无聊的，就像山枫办公室所在的写字楼，沉闷的灰。山枫是这里唯一的应届大学生，那些老男人看她的眼神是绝对直接的，要么是纯粹的欣赏，要么是赤裸裸的欲望。

　　山枫觉得空虚，不过好在同一个城市里还有杰。那个唯一不把山枫当哥们，整整四年都单身的懒猫。

　　于是两个人互相把对方当作宠物。杰理所当然地被叫作懒猫，而山枫却一直都弄不懂为什么杰坚持着要叫她鸵鸟。

　　山枫在自己的小公寓里面一条条给懒猫回信息，梳妆台上总是一杯喝了一半的红粉佳人，酒精度不高，但是却总是让山枫觉得醉人。手机的屏幕间延续着的，黑白字符组成的信号里面，连暧昧都变得更加暧昧。

　　寂寞的时候，开心的时候，痛苦的时候，郁闷的时候，无聊的时候，畅快的时候。

　　有的时候懒猫的信息也会流露出那明确的意思。不过每当这个时候，山枫要么忽略过去，要么佯装生气，她知道懒猫是爱她，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他，或者说她根本不想知道。

　　记得前一些日子，懒猫说有个女孩暗恋他呢，还说家里人都觉得那个女孩很合适他呢。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山枫看着自己若隐若现在玻璃上的脸想象着那个女孩的相貌。呵呵，那么你就娶她吧。

　　办公桌上突然传来两下嗡嗡的声音，最上面的几张纸不安的跳动了几下。山枫急忙把那蓝色的长方体从一堆堆文件底下翻了出来。有短信，不过不是懒猫发来的。

　　“我今天回家呢，下午五点老地方见。——木岚”

　　山枫坐在清吧的角落里，身边是亮亮的落地大窗。她总觉得这里的座位好低，软软的沙发陷下去，窗外商业街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仿佛都在头上飘着，那么的遥远。已经很熟悉的老板娘笑着和山枫打招呼，然后端上价目表上没有的，专门替她调制的红粉佳人。

　　山枫下意识的掏出手机摆在显眼的位置。我不是在等死猫的短信，是准备看木岚这个家伙是不是又会迟到或者干脆放我鸽子。

　　诺基亚屏幕上角的小小时钟渐渐变化着显示。五点过二十分的时候，木岚从门口冲进来。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她人还没有坐稳，就说开了。“你知道我回来的时候碰见谁了？”

　　山枫没出声，作答的是沉默了许久的诺基亚。

　　嘀嘀。

　　四道目光投在那浅蓝色的手机上。山枫觉得手足无措，她知道那是她一直在等待着的，但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想要的。况且，她究竟想要些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怎么不看？”木岚奇怪的问。

　　山枫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觉得不安，但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大拇指放在确认键上，却迟迟摁不下去。杯中的粉红倒影在亮亮的指甲上，反射出一种暧昧的光芒。

　　“是不是懒猫？”木岚看似不经意的问。

　　“不知道，”山枫巧妙的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这个键盘有点问题，确认键总是卡住。”

　　短信打开了。

　　“鸵鸟：抱歉三天没有给你写短信，因为最近很多事情要忙。我决定和雅娴结婚了，祝福我们吧。——懒猫”

　　“懒猫说他要结婚了。”山枫强笑着冲木岚扬扬手机。

　　木岚亮亮的眼睛望着山枫，“你没什么别的要说么？”

　　“我还要说什么？这家伙真不够朋友，有了女朋友也不告诉我们。”山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木岚的眼睛好像探照灯，让她觉得无处遁形。

　　木岚叹了口气，“你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新娘本来可能是你么？”

　　山枫呆了呆，然后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没有，你知道我打算了要一直单身的。”

　　“枫枫啊，我真的不懂你在怕什么。”木岚摇摇头。“懒猫说的对，你是只鸵鸟。”

　　“我哪里是鸵鸟了，我没有怕什么，我这个叫潇洒。”山枫举起杯子，挡住木岚的目光。

　　木岚讽刺的笑起来，“到现在你还这么说？潇洒？你是在逃避！你不敢面对爱情中真实的缺憾，你不敢负这个责任，你一直用红粉佳人这样的暧昧把自己包起来，在虚构的世界里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木岚说的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在山枫的心上，“你知道懒猫跟我说什么？他说他爱的你好苦。他说他给你三天的时间，如果你都不会先给他发短信，他就彻底放弃，听从家里人的意见和雅娴结婚。”

　　山枫说不出话来，只是麻木的倾斜着杯子，麻木的任她一向最喜欢的红粉佳人滑过舌头，流入咽喉。那不是雪碧也不是葡萄酒，那是一种夹在中间的暧昧味道，山枫第一次觉得这种味道很尴尬，很不伦不类。

　　“枫枫……”木岚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

　　山枫再也忍不住，扑在木岚怀里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