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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天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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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历五零零一年六月六日,也就是灵朝凤梨一百一十一年六月六日,当初升的两个太阳把光线洒满半个绿城的时候,绿城人们还是像以往一样走出自己的房室,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
在这千万的人之中,谁又会想到一个看似如此平常的日子会成为后世史书上长长的几页墨字?
是注定,还是人为?是悲,是喜?是进步,还是退步?
这,或许只有若干年后才会评论吧。
此刻。
清晨,空气、阳光、声音,一切都是那么如常……帝都绿城丝毫没有昨晚那惊世之战留下的沉重迫人气息。就连战斗之地玉糊也是波澜不惊、平如镜面。
昨夜的汹涌波涛已过,绿城留下的只是为了新的一天奔波如常的人们,玉糊留下的只是剑亭女弟子枯竭的泪泉和九个安静沉睡的尸体。这些散发着死气的事务又怎么能够掀起风波呢。
然而,在如此安静的湖面和尘烟袅袅的绿城仿佛又被罩上一层虚无的灰霭,让人看不透彻,感觉一切波动的事物都宛如暗流一般隐涌着。
整个帝都,都似乎在发生着一场惊天的巨变。
玉糊剑亭。微风。
看着眼前九个老人的尸体,剑圣门下女弟子玪晓的眼睛是一动不动的。从昨夜踏进剑亭一步开始到现在,她几乎就没有动过一下。
当天明的光线洒在她单薄的后背时,她终于动了,缓缓地呆滞地转过身子,惘然地看着青绿色的湖水和满载而归的渔船。
湖水是透明不可完全透射的,那是一种隐然的蓝色,然而,平日常见的穿梭如箭的游鱼却浮上了水面,露出白色鼓胀的鱼腹。
于然,整个湖面仿佛成了一片天空,死鱼宛如朵朵白云。
看到这里,玪晓突然神思一醒,快步到水边,凝视着,凝视着……跌奔过去……
“天海的梦境,蓝皇,是蓝皇……”她突然跪下,捡起地扳上的发出莹莹蓝光的玉镯,仰头望天,惊喜异常地叫起来,“蓝皇重生了,被奴役数万年的碧海有救了!”
叫喊的同时,一双带着绿色光芒的眼睛从剑亭门口一闪即逝,少女玪晓神色一惊,身子陡地掠了进去,咔的一声响,三尺金黄光芒从手心吐出。
“绿幽,出来,古雭不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们碧海可知道!”一步一步地警惕异常地走向大厅一根红木大柱,少女一双忽然变成碧蓝色的眼瞳里是两点绿光静止在空中。
“哈哈,风系遁影看来还是逃不脱碧眼啊!好久不见了,我的奴隶,海族的女战士。”笑声传出,一个绿发人从大柱后走出,看定少女,“如今剑圣已死,我看你还可以躲藏到哪去?”
“很是不幸的告诉你,还托你告诉绿风和幽兰——碧海的蓝皇已经重生,你们绿幽族该接受惩戒了。”玪晓一脸冰寒,杀人的目光霍霍地射定绿发人,手腕一转,手中光剑忽地脱手飞出,“而你,就是第一个死尸。”
“是么?”在光剑射中身体时,绿发人身子一闪,再次消隐不见。
“蓝皇说过风只能令大海咆啸!去死吧……凤啸九天!”光剑转了一圈从新回到玪晓手上,她脚尖使力点地,身子一闪就到了门口,身影一现,立刻辟出极为凌厉的一剑。
“叮!”空中闪出一星火花,接着是几缕绿色发丝飘落,同时一道青光也惊电般射中少女的左臂,带出一串蓝色的血液。
“扑通!”不远处湖面大片水花震起。
“哼……想跑进水里!”丝毫没有在意手上的伤口,玪晓飞身掠起,一头猛地扎进湖里。宛如与水是一体的一般,居然没有震起一朵水花和一丝波浪。
“湖水居然有毒,也好我看你能走多远。”还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披散着一头蓝色长发的少女玪晓冲出水面,跃上亭子,看着玉糊,神色淡然地撇下几句话,头也不会地走响剑亭,走到门口又停下,转头看着绿城方向,一脸神往地恭敬地道,“蓝皇,等玪把几位老人的尸体处理就来找你!”
少女转头走进剑亭,微风带走她的话语。
蜿蜒玉河的一个水堤。微风,朝阳洒照。
清风如手,晨曦如梦;清澈有水,烁鳞有波。
“哎呀……老高,怎么今天你来挑水啊!”东街刚卖完豆腐的老李挽起裤脚站在玉河一个水提堤梯的水里,埋头狠喝一口河水抬起头来后,就看到一个愁着眉头、面色匮劳的人神不守舍地走来;他先是一愣,接着笑容满面地招呼起来。
老高今天很是不高兴,不高兴的原因自然是自己那个蠢儿子,一起床就吐白沫,那可好,不但得发钱看病,还得自己去服侍他。——唉,早上老高问他,你吃错了些啥?他说,还能吃啥,家里又没肉,昨天晚上和几个朋友在玉湖抓了一条大鱼,于是生吃了,当时还高兴着呢,大鱼肚子里发现一块洁白发香的丝帕,上面还刻着一个俊秀的蓝字,不知是那个小姐留的。听到儿子开始胡言乱语了,老高提起水桶就跑。
此时遇到老李的招呼,不得不回应,怨骂声:“家里那个死兔崽子,不知道发什么病!从凌晨一直吐到现在。”
“哎呀……我家老婆子也是这样啊?今天的豆腐还是我一人磨的……”老李一怔,也大声附和道。
老高撇嘴一嘲,更为不高兴了,冷冷讽刺:“老李,怕我借钱也不要这样咒自家人吧。”
老李喉咙卡了一下,摇着头:“老高啊,我咋骗你哟!”
“哼!”老高干脆懒得理会,挑起装满水的木桶就走。
“老——”看着老高远去的身影,老李正要赶上去说什么,突然肚子一阵剧痛,接着是大口白沫喷出,身子一歪,顺着堤梯滚下玉河。
阳光洒在玉河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然而,一个鼓涨着肚皮的尸体飘在玉河上,估计不久就会发臭吧。但谁又会去在意呢?
一阵清风吹来,佛动的波浪拍打者死去的尸体。
绿城中心街道。风吹清气,晨凉无阳。
几个内火精旺的嫖客很早跑到春阁门口,然而,身子却顿停下来,表情很是惊异地看着春阁贴出几个绿纸黑字——闭门停业。
嫖客们很是不耐气地踹了几下门,诅骂出几句——
“割娘的,憋死老子也。”
“丢那个腿,好不容易摆脱那婆娘赶到这里,——早知和那婆娘……”
“哎呀,真是,捡了一些死鱼买给帝国搞了点钱,本想找那阿绣摸摸,现在——哎!”
……
昔日艳妆满楼娘,今日萧索空庭荫。
然而,这个看似无声的春阁里面却是站起大群劲衣带剑之人,个个虽英姿矫健,脸上却一律是焦急而又严肃的神情,眼睛虽布满血丝但没人显出丝毫颓萎之色。
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极为严森。
他们群聚在这里等待什么呢?
“嚓!”一个蓝色身子突然破窗而入,只一闪,一袭蓝衣的桑流隽就昂头立在绣花地毯上。
人群一怔,面色皆是一喜,焕然出声:“星蝶众人恭迎灵神!”
桑流隽威严地扫视一遍所有剑士,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青燕脸上,出声问:“青燕,山庄出了什么事?”
“禀灵神——昨夜野输意外突袭庄园,我估计是圣女到来留下的气味把庄园暴露出来的。”
“我们死了多少人?”
“二十多个战士,当时,敌人突然把烟火丢进地洞,我们不得不群起杀出。然而,就在我们突围时,没想到一个浑身如血般殷红的人从天而降,他的杀招极为凶残,在他的攻击下没有一个一个人不是粉碎的。有了血人的帮助,我们最后才得以逃脱的。”想到昨晚那漫天血雨的一幕,青燕还是心有余悸,如实回答。
“也许是云天吧!他还是没有离开这里么?”桑流隽微想一下,又扫视一遍众人,道出一句话,缓步走进屏风后内房,“好了——青燕、紫狐跟我进来,除了留哨的人外,所有人即刻和衣休息,但千万不要化蛹沉睡,帝国说不定很快会发现这里,到时战斗在所难免。”
“得令,灵神!”
青燕和紫狐互望一眼,很快地跟随着走了进去。
三人一直没有言语地走进院子里最后的一间雅美的房子。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两个女子看着一走进去就躺倒在床上的桑流隽。
眼前这个带领她们战斗无数年的灵神居然也有亏累的时候,看来昨晚和剑圣一战也受了很重的伤吧。
“灵神,紫狐准备了一些灵药!”紫狐担忧地道,说完后就静静地站着,等待他的话。
“我中了雭毒木的毒,现在需要换水,你们去弄点干净的水来。”苍白的脸微微发青,眼睛无力地睁开,斜视一眼两人,声音低虚。
“啊——”青燕和紫狐惊讶齐呼,但没有再多说什么,双双急忙走出房间。尽管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但早已摸清眼前这个的男子极为不喜欢别人问为什么的性情的两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见两人出去,桑流隽再次把眼睛闭上,开始思考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据《古雭·草木篇》记载:雭毒木,古雭东边群山所有,高四尺上下,叶细而长,剧毒无边,中者内脏皆腐蚀,精血皆变青。毒藏于树干里,一星之数可染数条绿河。
——从复活到现在,并未进食,内脏绝对没有染毒,而且,尸体又没有受过伤,毒也没办法进入皮肤。那一定是血液。水脉?难道是湖水?湖水有毒?
——什么人居然想毒死全城的人。看来,等下还是让星蝶都离开绿城吧!毕竟她们没必要一起死的!
正暗暗吃惊想着,湍湍的水声传进耳朵,一直到床边停了下来。端着水进来紫狐和青燕看着安睡的桑流隽,静静地站立着,谁也没有说话。
“绿城那边消息怎么样?”桑流隽只是伸出手指粘了粘水,放到口中一泯,眼睛才缓缓睁开,不经意问出一句。
不等回答,他猛地起身坐起,皱起眉头,厉问:“这水怎么是前几天的!”
两人身子微微一颤,紫狐很快抢着回答:“料想几日事多,所以提前把水储备好。”
没有再多疑些什么,桑流隽点点头没有出声,右手的手指朝下指地,“波”的一声响,带着白色粘绸物的水从五个指尖射出,随着地上的水液越来越多,桑流隽的脸也变得干枯消瘦,没有一丝光泽了。
“灵神?你这是?”
眼神示意她们不要说话,手上也加快放水的速度。许久,桑流隽像一具干尸般站了起来,木呆呆地站在床边,干枯的皮骨手伸向紫狐端着的水盆里。
“哗啦……”一迭声响起,盆里的水飞快地旋转起来。
紫狐微微惊退,但更为吃惊的事接着出现了——水像遇到干燥的海绵一般侵进桑流隽的手指,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一盆清水很快被桑流隽吸得不剩一星,但他没停又伸向另一盆水,直到青燕端的水也快见底时,他的手才离开。接着他的脸上开始泛光,皮肉里有如无数白色虫子在游动;脸上的皮肤也莹嫩起来,有如水一般光滑青白;碧蓝色的眼珠也如清波生烟般妩媚。
“好了,果然是水有毒!不知道怎么染的。”桑流隽转了转手腕,满意地点点头道。
早已惊呆的两人皆是愰然,全身一颤,一齐脱口出声:“水?”
桑流隽叹一口气,温和地笑笑:“是啊,没有血了,就拿水代替。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没有鲜血的热量,冰冰凉凉的。”
感受他脸上有着魔性的吸引力,青燕脸一红慌忙别开目光,轻声:“灵神,一切都已按你的吩咐办妥,接下来灵神有什么打算?”
桑流隽踱开几步,走到一面墙镜前,看着自己那张苍白几乎完美的脸,突然严肃地道:“等下你们带领星蝶去青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绿城,还有——幽城的黑兰和陡崖里的舞祭长老也快点通知,叫他们一起在青城会合。”
“我们不要战斗吗?”青燕不解地问。
“暂时不用了,一切先由我来解决!”桑流隽摆手道。
“那……”
桑流隽伸出手,直剑般停在半空,截断两人的话:“不必多说!”
紫狐转过身子,看着他的后背道:“花谷传来密报,花王少主已经回来了。”
“蓝枫?”桑流隽表情凝固,沉思许久才嘱咐道:“你们以后要小心留意一下,我不在的时候一切由蓝郁指挥!”
“灵神,蓝枫少主是否有什么不妥。”紫狐走前一步靠近他,轻声问。
桑流隽摇一下头,淡淡然道:“没什么?——这六年我得知他曾经去过青龙会,后来有不知道怎么消失了。他回来也好,希望他能长大点。”
紫狐用手帕掩嘴,轻笑一下:“密报还说他有了一身好武艺,唔,这样星蝶实力又强了点。也有好几年没见他了,估计也长大了不少。”
“也该帮她们拿回蝴蝶珠。”
桑流隽转过身子,盯了两人好一会,似乎思考了一下后吩咐道:“紫狐,青燕——你们还是尽早出城,记住:花戒一定要隐藏好。——还有,蓝郁怎么还没回来么?”
神色有些慌乱的青燕急忙地瞟一眼身边的紫狐,垂首回答:“公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没有发现两人的一瞬之间的变色,桑流隽摆摆手道:“叫她也不要回来了。幽国部队绝对有能力一天赶到这里,绿城一场战争是难免的。你们还是快行赶往青城等我。”
“好的,青使,紫使告退!”两人欠身,快步走出房间。
桑流隽再次转过身子,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百年来,恐怕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吧。然而,此时的脸却是那么苍白无色,蓝色的眼瞳宛如罩着一层水雾。脸上是刀削般完美的线条,有一坠孔兰色的长发斜散在手臂上。
此刻的他眼神却是辽远的,茫然中隐约有一丝丝电光不停掠过,显示出作为担任着复兴蓝林的守护者的他内心的激烈斗争。——多少人死前的嘱咐,蓝色魂云守护着蓝林未来孩子的魂灵,然而,没有一丝力量的孩子们能够返魂重活过来吗?他不敢去想,只要那些泥人还有血液流动就是他最大的安慰了,如今,自己未死的至情在那里守护着,就算现在不能复活,那些孩子也不会死去的。一百年都过来了,这次该让那些曾经毁灭蓝林的人都幻灭在这里。
“多少年了,你也该出现了吧——”
许久,几句极为低沉的话,从微微发白的嘴角撇落。
夏日烈阳烤照大地,紧闭的春阁却是寂静异常。
星蝶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走出房子的时候就独自坐在春阁前厅中间的花毯上,眼睛是闭着的。多少年,很少这样闭着眼睛吧。有点累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不记得、什么时候就拿着剑战斗,这仿佛是个无尽循环的东西,就像锁链,锁得紧紧的,连得密密的。
尽管知晓天地的天目已开,但前世的东西他不敢去窥视;尽管没有去了解前世,但那种莫名害怕的感觉还是不时萦绕大脑。
每次想到这些,他的脑海都会宛然出现一个冰雪一般的女子轻踏着洁白的云儿,蓦然回首,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翕合,唤他:“桑——”
桑流隽猛地地睁开眼,春阁是一片灰暗的色彩,嘴唇颤动一下,声音却没有发出。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震耳的马蹄声,排山倒海般盖来,一到门口却又猛地消失。
“战斗又要开始了么?”桑流隽眉头一动,嘴角闪过一丝狰狞。右手缓缓地向前伸出,一口蓝色皮箱突地幻现在手上。
“吱嚓!”春阁大门被推开,强光涌流而来,那么强烈,那么的有韧性,狠狠地抽在他身上。
门外所有士兵都看到那个人身子猛地一颤,接着是刺耳的声音响起。
“兹!”一道蓝光跃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人没有看到那绚丽多彩的一幕。
紫衣蓝裙的少女在起舞,彩蝶在少女衣裙上起舞,舞女的眼睛只看着一个地方,但每个人都感觉她在对自己微笑。
舞是如此幻美,但声音却是可怖惊心的。
铁环和铁环之间的拉擦,锁链和长剑的磨擦,铁钩和皮肉、骨头、心肌的摩擦,有如仪式般奏起哀鸣的曲调。幻像中的少女在这样的声歌声下起舞,更是别有一番喋血的美。
春阁里面是舞女的舞台,一个有如被蓝色的光幕沿照的舞台,然而,门口却被红色的血云弥布。
截然不同的景观——里面是舞影美倬,和谐梦幻,外面是血流成溪,断肢成堆,碎肉像花瓣一样飘洒。
“碎吧——蓝云锁链!”桑流隽眼睛猛地瞪圆,眼瞳里陡现的锁链发出的蓝光射出后瞬间飞散开来。
蓝色的方形链环有如一只只恶魔的利爪——
碎,一切东西都在可怖的粉碎——碎枪,碎剑,碎肉,碎尸。
桑流隽疯狂了。他的眼瞳里血红一片。他的手被分散后又组合的锁链勒成一道青一道白一道紫。汗水沾湿他的衣裳,沾湿他的长发,沾湿他的心。
他的心在滴水,因为他已经没有血。
锁链每挥出一下,就卷碎几个身体,也在他肌肉上卷出一条青色的血痕,也卷起以往多少沧桑岁月——
沧海桑田,几度变迁,留下的是那一道道无法拭去的纹痕。
无爱有恨绝情含仇,悲恸欲绝后是漫长的孤独仰望苍天。
叹息:
护林者——
“如果不是桑后,帝国不会攻打我们桑林的。”一个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声色哀重。
“住口吧,克巴长老!”一个少年大声吼叱,冷冷逼视众人许久,像个霸王般冷喝,“不战斗只有死亡的结果等着我们,还有,我不希望再听到有人说母亲的不是。——我们蓝林人必须知道当年到底是谁不顾一切帮助我们对付魔兽的。”
“尊敬的守护神,老朽惭愧!”老人俯身在地,恭声愧言。
“是蓝林人的,就战斗吧!我们的血应该像母树林的殷玫瑰一样洒出!我们的生命最终在母树林里重生。”少年拿起一把没有开刃的巨剑,目光坚定地走向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无数敌人躺下,无数蓝林人的死去,他没有停止战斗,他和父亲骑着凶猛的白虎冲向敌人,用铁棒一样的剑砸碎敌人的脑壳和躯体。
一次次的击退敌人,一次次地跌下白虎,一次次站在母树林外面看着长老为死去的战士颂歌,一次次听着母亲轻弹的那首《桑》、沉沉睡去。
——少年眨眼间成了高大的青年,唯独孔兰的头发在蓝色发海里飘扬,一张俊美无匹的脸成了多少少女的梦中的爱。少女们热情地目送他的离去,切切地期盼他归来。然而,他只是个战斗者,出去杀人,回来安睡在母亲的琴声里。那青春的爱恋不属于他,也许,没了战斗他就会消亡吧。
战斗是停止了,停止在一场无法冲出的大火里,然而,最后消亡的却不是他,而是那些喋喋不休的长老,成天设陷的猎人,花痴般的少女,只会玩耍的孩子,那首萧伤的《桑》。
当那蓝色血液扬漫周围、蓝林族人的尸体化为尘土、血液蒸成蓝雾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孤单了,身边燃烧的火焰再也不能温暖那骨冷的心脏。在火龙卷盖他身体的时候,他发现那些长老是多么慈祥,猎人是多么勇敢,少女是多么美丽,孩子是多么可爱,《桑》是多么催人泪下。
大火消去,偌大的蓝色森林成了黑糊糊的废墟,狂风卷来,灰黑成了主宰,风是是那么凛冽,世界是那么灰暗。西方的风那是是那么的冷,一个孔兰头发人在灰烬里颤抖和哭泣,脸上是两条蓝色的泪痕,他割破自己的血脉,蓝色混起灰烬,有的飘开,有的聚拢。他抓起聚拢的灰土,血液将灰土变成灰泥,一个个逼真的泥人出现,然而,除了那小部分孩子的泥像可以看到血液的流动外,其余的都是死沉沉的。他还在寻找灰尘,然而,风吹来,一个身影飘忽的素衣女子飞向天空,带着那首《桑》湮灭在无尽的空间。
“蓝林,为什么留下我一个!”
那声苍狼般的嚎叫声结束,日落西天,一个多么孤单的身影走出这片灰烬,走向一条无尽的战斗复仇之路。
喋血的鬼灵——
风在窗外吹,落叶一片片打在窗户上,就像是一只疲倦的手,在拨弄着枯涩的琴弦,虽然有声音,却比无声更沉闷。
房间里一伙矫健的剑士面色严峻地讨论些什么,声音是模糊缥缈的,忽地,一道电光般的影子掠来,留下一道蓝色的漂移轨迹在不知何时敞开的窗户上还隐约可见。
在那一刹那死一般的静后是:
惊讶声,吼喝声,怒骂声,冷笑声,恶魔的锐音。
利剑出鞘声,铁器摩擦声,掠起的风声。
惨叫声,呼救声,恳求声,无情的狂笑声。
心房裂开的声音,武器摩擦骨骼的声音,身体的碎裂声,血肉噗的一声洒在窗户上。
混乱的声音过后又是死一般的静。
风在窗外吹,落叶一片片打在窗户上,就像是一只疲倦的手,在拨弄着枯涩的琴弦,虽然有声音,却比无声更沉闷。
里面站在一个飘忽的魂灵,手中拿着一条沾满鲜血的蓝色锁链。
最富有的鬼——
当年,谁都知道,在古雭最富有的人当属青城的南宫世家的南宫础。
现在,谁都知道,在古雭最富有的人当属开遍古雭各地的春阁老板。
如果南宫世家还在的话,估计还是最富有的,但南宫世家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像空气一样,没有死亡的足迹,也没有人再看到过一个南宫世家的人出现。唯一的足迹就是古雭钱庄南宫家的账户突然转到一个匿名人手上,之后那个匿名人的账户又突然一下提空,之后三百多家春阁一夜间在古雭突地站起,之后古雭别的妓院、赌场相距莫明其妙地关门。
春阁的老板都知道古雭青城最大的春阁又那么一间房子,除了几个特殊人谁也不能进去。
然而,就在这间房子里——
一个胖子站在一个形影飘忽的蓝衣人背后——
胖子欣喜地禀报道:“我的老板,这个月您又多增了十家春阁了,其中六家妓院,四家赌场。”
蓝衣人没有回头,忽然问:“南宫础,你后悔么?”
胖子南宫础摇晃一下大脑袋,笑道:“没什么后悔的,以前老是出门做生意,烦了,现在躲在屏风后算账还舒服!也许不经历那次,我还不会这么快醒悟过来!”
蓝衣人笑一下,又问:“你知道为什么青龙,圣洛兰城主,都那么神秘吗?”
南宫础道:“神秘的好处就是你出门也没人知道是你,你杀人也没人知道是你。”
蓝衣人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人那么直接么?”
南宫础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杀别人又留下自己的足迹的人一定是个不想活的人!”
蓝衣人一怔,没有说话,身子开始透明起来。
南宫础道:“其实我的祖辈也是蓝林人!”
“生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南林人也好,玉灵人,中野人,云鹰人,星蝶人,还有混合的中雭人。都只不过是九天下渺茫的星点罢了!”蓝衣人全身一抽,但还是消失了。
“既然生命没有留恋的意义了,那么就让我来毁灭吧!”桑流隽飞身而起,锁链狂龙闹海般卷出。
“轰!”
偌大的春阁在一瞬间倒塌,一个孤单的身影踏在废墟、断肢与碎肉与红血上,不动声色地走向前方。锁链在中心街石板地上托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潮水般的部队蜂拥而来……
蓝影在潮水般的人群里腾跃,蓝莲在枪林剑雨旋舞。
所有挥舞的手臂、武器都静止在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后。
“法老堂已经下达诛杀令,一定要诛杀这个恶魔!”统领们在回退的士兵后面挥剑长喝。
然而,所有人只是在他前面十米的地方惶惶相视,再也不敢前进了,桑流隽走出一步,人群本能地退后一步。
桑流隽在拼命喘息,他前面的帝国士兵在拼命咽口水。
——蓝林的强大是古雭的不变的说法,当年,近十万灵帝国部队踏进那边蓝色海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谁也不知道神秘的蓝林人是是怎么战斗的,就像万年前的桑城,五万人一日就全歼古中野帝国数十万部队。这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难道那些部队是消失,而不是死亡了吗?
——而今见到了一个如此恐怖的蓝林人桑流隽,试想如果蓝林有百来个这样的高手统领,杀死区区十万不是什么难事了。然而,像桑流隽这样的人,恐怕整个古雭也找不出是个了吧。
“我还能战斗多久!”对侍的同时,桑流隽问自己。
“不知道!”他回答自己。
“我必须再次杀到望瀑架!那个人一定在那,百年前我就感到有个神秘的眼睛看着我倒下。”他自己对自己说。
“来吧,拿起你们的剑冲过来吧!”他对前面大吼。
吼完,他忽然前进,化为长虹一般冲向人群。
锁链卷起蓝晕,蓝晕笼罩血光,血光下是抛出的碎尸。
“杀,冲杀!”他在呐喊,喊给自己力量,喊破别人的心胆。
但桑流隽更清楚自己的目的,他决不能在这里力竭而死,他必须——
烈阳,烈阳。
战斗,战斗。
流血,流血。
死亡,幻灭。
一条血路终于杀出,桑流隽在前面狂奔,无数骑兵剑士在紧追,无数箭支雨点般地射来,落在他的身体上,白色的粘稠液体一直从玉桥滴到星占宫门口。
微等桑流隽冲进去,星占宫就冲出无数红衣剑士,和追赶而来的各色旗战士将那个全身是水的水淋淋的男人包围。
这帝国最为精锐的红色旗部队估计不会那么容易对付吧。
前面是人,后面也是人,两边还是人;眼睛里是闪光的剑,大脑里也是闪光的剑,身边更是无数刺来的闪光剑。
但、如此众多的人拥挤在一起,浑水摸鱼难免占多数吧。要不是后面将士明晃晃的长剑高举着,谁也不会表现出一副好像战斗情绪无比高涨的样子吧。
就在这样的人群中,居然有几个人聊起家常。
“唉,不靠前去就不会被那条锁链卷到!”
“是哦,没必要去的,看他身体上那些绸液,不打他他也会力竭而死的!”
“噢,今天早上那些鱼搞得真他妈的不错,我怀疑是皇宫御厨亲自操刀下厨的。”
“去,尽是白日梦,就你着□□样,还想吃皇宫御厨的菜。我可是亲眼看到好多卖鱼的小贩到玉湖捡死鱼的。我看今天的鱼十之八九是火厨贪钱买了这些便宜获。——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死鱼?我都叫丽绣千万不要去捡,要是毒死的吃了就完了。”
“他娘的,——你怎么也不早说啊,害得我为了抢一条鱼还和六队的冒风差点打起来,——哎哟,想到就要吐。”
“想吐就吐贝!”
“呸……傲呸,谷傲呸。”
“装成这个样,小心被千骑看到——喂,阿炜,没那么严重吧,吐起来这么恐怖!”
“不……不是……是——是有毒……阿……毒……”
“怎么了,啊,阿叁你怎么也吐,怎么回事——……”
“我也一……样……毒……毒——”
毒!
帝国部队一阵骚乱,战士纷纷倒地挣扎。
“毒,有人下毒……啊!——”
越来越多的战士弃剑躺在地上抽痉、颤抖、翻滚,白沫从他们的口中吐出,凄惨无比的嚎叫响起:“毒,饭菜有毒。——啊……”
“我的肚子……啊……”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将领们慌急地看着狂风卷草般倒下的士兵,脸色发青地大声喝呼。
“将军,士兵们都倒下了,有人放毒,一定有人在饭菜里放毒。”一个没中毒的战士面色惶惶地禀报。
“他妈的,是谁?”
“毒他妈的,还不快去先杀那个人!”另一个更为高职的将领一鞭盖头劈来。
“快,杀,给我上啊!”挨打的将领鞭策着身边后退倒下挣扎的战士。
“千骑大人,战士们都倒下了——不能战斗啊!”
战士在地上挣扎,渐渐地死去;凄惨的声音在玉灵山回荡,缓缓地远去。
烈阳依旧如火,天空仍然彩云幻美,六月的夏风不时吹过,带着清凉和血腥。脱体飘忽的灵魂随着阳光和清风一起升空远去,隐约可见上空没有知觉的魂灵在聚集,凝结成一朵虚幻实存的灰云,缓缓地朝着西方飘去……
桑流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幕,锁链独个在空中旋转,发出咔嚓咔嚓的枯燥声!
此时,山下涌上来一群喊吼的短袖的大汉和哭叫的妇女,他们互相搀扶着,口里也是白沫连连,没有男人不在嚎喊惨吼:“是谁在玉河下毒,我要扒他的皮——星占宫必须给我们交待。”
妇女们在哭喊:“这个杀千刀的哟,毒死我家的牛,毒死我那可怜的孩子啊!毒死我那杀千刀的丈夫啊!”
毒,果然有人在整条玉河下毒。
这一切是谁造就的,是谁要把绿城所有人都杀死,是天吗?是天要灭灵帝国吗?
桑流隽看不出任何表情地看着在哭喊嚎叫中死去的生命,抬头望着飘走的灵魂,锁链不在旋转,无声的缠绕他的身体。
无数人对天长呼,骂天:“你们这些天上的神,你们死了吗,你们下毒吗?东天上的绿幽神哦,你们瞎眼了吗?没看到毒水进入我们的身体吗?”
妇女哭骂就在身边死去的男人:“……哎哟啊,我的妈呀,你这个杀千刀的啊,你这个雷打鬼啊,跟着你命苦啊,……”
哭骂声不绝,骂叫的人们也在自己的骂声中倒下。
桑流隽漠然地看着这一幕,压住心底要呕吐的欲念,心里冷笑道:“不知谁放的毒——估计除了武艺高点的人可以逃过,其余人都得死吧。”
“苍天摩诃,哈哈,你够狠心!”桑流隽没有再出手杀人,冷视前面不多的将领,蓦然狂笑。
“灵神!”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少女热情兴奋地呼唤,宛如天籁之音响起。
“郁儿!”桑流隽一怔,循声望去,居然是一袭蓝衣的蓝郁,口微微张开,出声。
星蝶公主蓝郁像一个仙子般奔跑了过来,蓝色的衣裙像蝴蝶般随风扬舞的,如云的秀发在扬,扬动着少女热情的心。
当年,蓝林的少女也是这么美丽多情啊!
桑流隽感慨了,感慨这个世界有了少女这个美丽的天仙。
“灵神,你——你以后可以笑了!”少女跑到桑流隽身边,气喘吁吁。
桑流隽笑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少女这么说,但他还是笑了,也许是少女的来到让他有了不孤单的感觉。他的笑像芴烟花一样绽放开来,温柔地看着少女,不自觉地伸手抚摸她的肩膀:“蓝郁,你为什么跑回来了。”
这时,一个无比沙哑的声音在灵帝国将领中响起:“蓝莹,你是蓝莹?——蓝莹,是你么?”
蓝郁和桑流隽没有理会这个声音。
蓝郁笑得更甜了,如花的脸上似乎洋溢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灵神,你知道吗?这个毒是我放的!这些人都会让我毒死的!”
“阿——”
话语一出,将领们惊呆了,这个天使般美丽的少女,是恶魔吗?对,和那个锁链恶魔在一起的就算在漂亮夜是恶魔?
桑流隽也是惊愣无比,震惊地看定她片刻,蓦地狂笑起来:“好,好郁儿,毒死这些人。哈哈!”
将领中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蓝莹,为什么?你是不是蓝莹?你告诉我啊!”
没人理会他。
少女突然激动地挽住桑流隽的手臂,桑流隽没有拒绝,少女心跳得厉害,脸上晕红:“灵神,我到了玉泉,我把包着毒木的丝巾放入鱼的嘴里,我把大把包着毒木的丝帕裹在石头上,让它永远的沉在玉泉里,让毒通漫整条玉河。除了我们星蝶,把所有人毒死。——呵呵,真的毒死了。”
说着,说着,少女的眼神突然一暗,声音时而微泣,时而愤然,时而仇恨,时而高兴:“他们都应该死,我要他们死,因为我从小就看到灵神一个人躲着哭泣,我知道……我知道是这些人毁了蓝林,是他们让灵神伤心,蓝郁……蓝郁看到灵神伤心心里就揪着般痛,所以我很早就发誓——我一定要让这些人全部死去。现在他们都快毒死了,蓝郁太高兴了,蓝郁终于帮你作了一件大事。”
桑流隽不动了,仰头望着天空的太阳,霍然发现太阳看起来很烈时,其实很温柔;而看起来很温和时,却又很烈。许久,他低头微侧过脸,看着挽着自己手臂的少女绽放花儿般的笑脸,心里一阵莫名的波动。他的眼睛突然发酸,感觉有沙子进去,感觉有热热的水在里面,那是什么,是泪水么?他感动了么?
是的,他感动了,只要是男人就会感动。他的心脉波的一声爆裂,但他还是微笑着,他的手抚上少女如云的黑发,柔声:“我的郁儿。”
“灵神,郁儿爱你,郁儿爱你都快疯了。郁儿没有父亲,哥哥也不疼,只有灵神在郁儿身边,守着郁儿,骂着郁儿,郁儿天天喜欢犯错,因为郁儿喜欢听你的声音。”蓝郁沉迷了,那是多么温柔磁热的声音,那种声音只会在梦中出现。她突然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他,喃喃。 “波!”桑流隽的水脉再次爆裂,但他没有在意这些,有力的大手牵起少女的纤手,走向那不敢仰视的高耸入云的望瀑架。他已经决定,把事情办完,他就取得蝴蝶珠,走——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古雭,去遥远西方,去海另一边的大陆——一个有着无数种族的中洲大陆。
然而,他又能牵着少女走多远呢?
桑流隽没有多想,也不敢去多想,
让生命的最后一刻起舞吧。
“媚锕,现在估计我的舞可以超过你了!”
那条锁链在舞,那完美的舞终于出来了,蝴蝶仙子般的舞蹈,仙子舞倒在地,桑流隽和蓝郁消失在基座大门里。
留下的是尸体和惊诧的将领,留下的是漫天扬起的血肉。
还有一个发疯的青年。
青年丢弃自己的部队向山下狂奔。
“为什么?为什么?”
“蓝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离开我。”
嘶喊的声音在玉灵山回荡,倾听的是黑青的尸体和静穆的树木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