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俏》福禄寿喜

20、第二十章 上元（六）

　　与大姑太太、二姑太太两家不同，嫁到江舟城的三姑太太顾绣上元节向来都是不回娘家赴宴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自然是因为往返百里太过折腾，酒宴之后来不及返家，需要在顾府留宿一晚，第二个原因则是凌家在江舟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与顾府一样，每年上元节凌家也是广邀亲朋前来做客，顾绣作为凌家三太太需要出席招待客人，分.身无暇。

　　凌家的太太们一直以来都是其他太太羡慕的对象。

　　凌老太爷与凌老太太在江舟曾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一生相濡以沫，恩爱有加，他们之间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俩人育有三个儿子，顾家的三姑老爷正是排行第三的凌家三老爷凌家盛。

　　也许是成长环境的原因，凌家盛三兄弟在女色上都很克制，只有凌家盛因为顾绣无子抬了一个通房，凌大老爷和凌二老爷一生都只有正妻一个女人。

　　凌老太爷那一辈的兄弟众多，身为长媳的凌老太太年轻时吃过其他妯娌不少亏，推己及人，她担心三个儿媳妇长期住在同一屋檐下容易闹矛盾，十年前，在凌老太爷去世一年后，她就做主给三兄弟分了家。

　　凌家的太太们很早就能自己当家作主了，这是别的大家太太们连想都不敢想的。

　　没有小妾、通房的烦恼，没有庶出子女的烦恼，上面还没有指手画脚的婆婆，旁边没有事事攀比的妯娌，在她们看来凌家的太太们简直就是活在美梦里，让人羡慕得咬牙切齿。

　　直到几个月前，凌大老爷和凌大少爷在战乱时遇难身亡，凌家第二代只剩下一个无子的凌家盛，第三代只剩下了二房刚满十四的独子凌霄，凌家的女人们瞬间成了众人同情的对象。
　　一个男丁怎么分呢？

　　这一个问题引爆了凌家平静表面下所有的问题，所有的人性问题。

　　首先暴露出来的是凌二太太程氏的贪婪。

　　凌二老爷生来体弱，于婚事上一直不顺利，本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守活寡。老太太一是不愿意委屈儿子，二则是被那些说闲话的人激怒了，一心要给他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做嫡妻。

　　可是这事情很明显是不会顺利的，老太太顶住了压力不愿意放弃，拖了又拖，一直拖到二老爷十八岁那年重病卧床，眼看着就活不了，老太太才放弃了坚持，仓促之中定下了程氏作为冲喜新娘。

　　程氏只是本城粮油店家的小女儿，家中虽然不缺吃少穿，可是跟先进门的大嫂郑氏家比起来是连看都不够看的，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嫁妆的多寡。郑家是奢嫁，程家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卖女儿。再加上程氏是冲喜进门的，又自觉低人一等，一直以来，她总是尽量藏起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人生中唯一的幸运就是她跟病弱的二老爷居然成功生了个儿子，也是如今凌家唯一的男丁——凌霄。

　　她的儿子以后就是凌家的主人，那么她也应该是凌家的主人！

　　程氏觉得自己翻身的时候到了，凌家以后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了！

　　这就引爆了习惯了颐指气使的大太太的情绪。

　　大太太是老太太娘家亲侄女，作为凌家未来的宗妇嫁进门后，她跟大老爷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夭折了，只有一个大少爷顺利长大成人。

　　大太太同样选了娘家的侄女做儿媳妇，这便是如今的大奶奶小郑氏。

　　跟凌老太太放养的观念不同，大太太很关注儿子的子嗣问题，小郑氏进门两年都没能怀孕后，大太太逼着她抬了个陪嫁丫头做通房。

　　大太太从来都不是随波逐流的人，更不是让别人为她当家作主的人，她习惯了安排一切，习惯了事情按照她的预期来发展，她哪儿可能让二太太骑到她头上。

　　在二太太幻想着凌霄以后生好几个孙子，过继给大房一个，再给三房一个，二房曲线独占三房所有财产的时候，大太太只用了一句话就把踩在云端的二太太打回了地上，那就是“大宗不绝”！

　　大宗无后嗣的时候，从小宗过继嗣子，哪怕这个嗣子是小宗唯一的后嗣，过继出去后小宗就会绝后，也必须以大宗的需求为先。

　　大太太表示按照祖宗规矩，应该是把凌霄过继到大房，以后再过继一个凌霄的儿子给二房。如果凌霄只有一个儿子，那就不好意思了，二房只能绝嗣，或者找旁支过继嗣子。

　　大房和二房的战争最后绵延到了一直都独善其身的三房夫妻身上。

　　三房只有一个庶女，而且已经出嫁了，三房也需要嗣子。

　　大房要求三房支持正统，二房则寻求三房给予同情，逼着顾绣夫妻表态。

　　顾绣和凌家盛其实早就商量好了，要从旁支过继嗣子，只是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才拖着。

　　顾绣只好跟大房、二房打太极，一直不表态，然后把在火头上的大房和二房一气儿全给得罪了！

　　初七晦日，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是凌家三房人聚在一起去宝华寺上香祈福的日子。

　　这天，程氏邀请了一个小客人——她的娘家侄女程四娘，并且宣称这是她给凌霄选定的未来媳妇，郑氏也邀请了一个小客人——她娘家妹妹的嫡次女柳二娘，也含蓄地表示这是她给未来嗣子选定的妻子人选。

　　大太太和二太太因为这个在大门口就吵了起来，以至于最后没去成宝华寺。

　　这是顾绣嫁入凌家十五年来，第一次没能在初七去宝华寺祈福，她也怒了，不顾上下长幼有别，指着大太太和二太太就一阵骂。

　　凌家三位太太差点就当着凌老太太的面打了起来。

　　凌老太太这才知道这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当场宣布了自己的决定，那就是让凌霄肩挑两房！

　　现在就不用争了，凌霄自己不过继出去，以后也不用过继他的儿子出去，三房人依然泾渭分明各管各的，大太太和二太太都接受了这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接着时间就到了上元节这天。

　　顾绣喜欢热闹，最喜欢过年过节人多的场合，每每都能玩得尽兴而归，初七出行被搅黄后，她就盼着上元节的宴会了，谁知道这天又出了状况。

　　如同初七那天，大太太和二太太又请来了各自的侄女，并且在席间宣布了凌霄肩挑两房的消息。
　　顾绣一开始只顾着与交好的太太饮酒作乐，完全不知道这事情依然还会扯到她身上，也不知道“达成了愿望”的大太太和二太太会把火烧到她身上，找准机会就挑衅她。

　　“街上有不少良家子，三弟妹好好瞧瞧，看看有没有宜男相的，毕竟老爷他们兄弟三人就只剩三弟一个了，传宗接代三弟可是责无旁贷。”

　　这是二太太太讽刺她无子，劝她给凌家盛纳妾生子。

　　“前些时候我得了个方子，是给男子养生的，明儿个我遣婆子给你送去。”

　　这个是大太太，依然是讽刺她无子，顺便还讽刺凌家盛无用。

　　这种话顾绣听得多了，听了十几年了，早就有了免疫，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凌老太太拉着她说：“旁支的就是旁支的，自然是不一样的，毕竟隔了一层……”

　　这是凌老太太告诉她，她不赞成三房过继旁支的男丁做嗣子。

　　凌老太太接着又说了：“我娘家姐姐家有个孙女，年纪也霄哥儿相当，才情模样都是没话说的。”

　　这是凌老太太告诉她，她希望凌霄能兼祧三房，而且她已经确定了三房的兼祧妻人选。

　　向来乐天的顾绣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件事，她才是妯娌三人中地位最低的！

　　同样是没有儿子，可是大太太就能搅天搅地，抢二房的独子，可是她连自己选嗣子的权利都没有不说，连定嗣子媳妇的人选权利也没有！

　　顾绣喝了一晚上的闷酒，喝伶仃大醉，回家时连自己上马车都做不到，最后是被几个婆子抱上车的。

　　马车直接驶到了三房宅子的正院门口，凌家盛把顾绣抱回了屋里，遣退了下人后才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绣一拍桌子：“我也要霄哥儿做咱们的嗣子！”

　　既然大房、二房的人找她麻烦，她也插一脚，就是不让他们好好过！

　　“好！”

　　顾绣歪着头问：“真的？”

　　“真的，听你的。”凌家盛递杯子过去：“来，喝点水……”

　　顾绣一口喝完了水，又继续拍桌子：“我也要娘家侄女儿做儿媳妇！”

　　她才不要老太太的娘家人进三房呢！大家都是儿媳妇，凭什么老管着她一个人啊！

　　凌家盛好脾气地点头：“好，就要你娘家侄女做咱们儿媳妇！”

　　“我要六娘做儿媳妇，六娘聪明，进门了好帮我对付那两个讨厌鬼！”

　　“好，好，好，就要六娘做儿媳妇！”

　　“明儿个你就去，唔，不，我自己去，嗝……”，顾绣说到一半打了个酒嗝，盯着凌家盛看了半天后，然后很正经地说：“我刚才开玩笑的。”

　　凌家盛依然好脾气地点头：“好，开玩笑就开玩笑。”

　　顾绣接着说：“明个儿去太急了，唔，下个月我爹过寿，到时候再说，老爷，你出盆好的，要最好的，就那盆春兰，绿云还是什么的，就用那个，我爹喜欢那个，你给我换个儿媳妇儿回来！”

　　凌家盛犹豫了，那盆绿云可是难得的珍品，顾老太爷都旁敲侧击地跟他讨了好几次了，他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在是不怎么舍得啊！

　　“你听到没有啊？！”，顾绣扭了扭身子。

　　凌家盛叹了口气然后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