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俏》福禄寿喜

18、第十八章 上元（四）

　　那是去年代王攻打肃地之时，代王的军队围了江舟城。大太太娘家就在江舟城，为了给父母亲人祈福，她打算去城外的宝华寺上香祈福。因为花姨娘的忌日将近，顾钏想为她点长明灯，主动请求一同前去。

　　当时正处黄梅时节，连天的蒙蒙细雨使得道路上的泥土松软异常，车队出城十余里时，大太太乘坐的马车打滑歪进了路边的农田里。大太太出门自然是带了不少的家丁，并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就能把马车弄上正道来，可是当时正好有一众流民经过，其中几个人呼喊着主动去把马车抬了上来，然后向家丁索要辛苦费。

　　虽然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一般人遇上了大概也就自认倒霉给几个钱完事走人。

　　可是大太太却不是息事宁人的性格，原本她就因为父兄状况不明正在火头上，流民不长眼子惹了上来，她哪儿咽下这口气呢。她不但不允许家奴给买路钱，反而指挥家奴们驱赶流民，混乱中一个流民被家丁们给活活打死了。

　　这彻底激怒了流民们，他们已经因为权贵争权夺势失去了家园、土地，除了自身的一条烂命就一无所有了，有人喊了句“给二狗报仇，宰了这些烂心肝的贵族”，一呼百应，其他只是路过的流民也加入了混战。

　　驾车的车夫被拉下了马车，一个流民怕上了顾钏乘坐的马车，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顾钏当时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就在她以为不是必死无疑也是清白不保的时候，一支箭解救了她。

　　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支箭，射中了堵在车门口的流民，那流民往后一倒栽下了马车，顾钏这才看到远处有一对军士正疾驰而来。

　　领队的军士手里正举着一把大弓，这军士就是齐岳。

　　原来是英雄救美啊！顾盼了然地点头，然后问道：“所以你就对齐岳一见钟情了？”

　　顾钏急忙摇头否认：“不是，我只是很感激齐将军，如果不是他射的哪一箭的话，如果那流民爬进了马车，就算我那天活了下来也会被大太太逼着以死明节的……”

　　顾盼想了想说：“不是就好，你是要进王府的，心里装着个人的话只会让日子更难过而已。”

　　顾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翻身正对着顾盼，在被窝里拉住了她的手，嘴巴张了张，最后鼓起勇气说：“不，我是钟情于齐将军，齐将军他，他就像天神一般……”

　　顾盼无语了，沉默半晌后反手握住了顾钏的手道：“这种事你记在心里就好，以后谁也别说了。”

　　“嗯”，顾钏点点头，然后一头扎进顾盼怀里哭了起来。

　　“哭吧，好好哭一场，哭完了就忘掉……”

　　顾钏哭了一会儿后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这时候才想起来询问顾盼和李昭之间的过往。

　　“你跟李家二表弟是怎么回事？刚才他那样子看起来可吓人了，六妹妹你该不是对人家始乱终弃了吧？”

　　始乱终弃？顾盼嘴角一抽：“有你这么乱用成语的么？”

　　顾钏摇着她的手说：“好啦，是我不会说话，你告诉我嘛，我都跟你说了齐将军的事情了。”

　　顾盼心想她倒是很想说呢，关键她自己也不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用春秋笔法讲故事：“我的事情就简单了。咱们这样的人一年到头都关在大后院里，除了自家亲戚别的人也见不着，李昭在表兄弟里还算相对好看，他又经常来咱们家住，而且，大姑太太跟我父亲是亲姐弟，李昭跟我当然也就比跟别的姐妹们要亲近些……一来二去就有了好感了……”

　　顾盼说到这里顿了顿，一扭头对上了做少女祈祷状的顾钏，她亮闪闪的双眼就跟星空中的星星一样，一脸期待地看着顾盼：“然后呢？”

　　顾盼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少女的幻想：“后来我奶娘去世，我生病，整天躺着，我想了很多事情，总觉得我跟他不合适，所以……”

　　顾钏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合适呢？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难道没看到他今天的样子吗，就跟心都碎了一样……”，然后又劝道：“你不应该这么草率的，要是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我不会后悔的。”

　　“万一后悔了呢？”

　　“不会的！”

　　“李二表弟太可怜了……六娘你真是太坏了！”

　　“……”，顾盼同意前半句，这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李昭，也许他会因为这件事有阴影，再也不能相信女孩子，但是与其像被胡萝卜诱惑着前行的蠢驴子一样可悲，还不如有点心理阴影呢！
　　同样初恋无望的顾钏继续表达自己对李昭的同情：“李二表弟真是太可怜了，哎，说不定这会儿他正躲起来偷偷哭呢！”

　　顾盼生长于男女关系相对开放的现代社会，她拒绝过别人，也被人拒绝过，合得来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分开，分手很正常的事情，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顾钏不停歇的同情之语，让她越来越不自在了，就跟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一样，她越听越烦躁不由得打断了她：“行了行了，别说这个了！”

　　顾钏有些失望地点头：“那好吧……你今天看到赵家元娘戴的贴翠华胜了吗？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真好看……”

　　这个话题倒是挺安全的，可惜顾盼缺乏相关知识，根本聊不起来，顾盼顿了顿道：“……赵家元娘是谁？”

　　“哎？她你也不记得了吗？她是老太太娘家妹妹的嫡长孙女啊！”

　　“哦~，赵家也是在咱们松洲？”

　　“是呀，咱们顾家和赵家、薛家、李家可是松洲的四大家族呢！哎，这些事情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哦~，这不是没人跟我说过嘛，我很少去太太屋里，我姨娘也不懂这些……”

　　顾钏来了精神：“没关系，我跟你说啊！薛家你知道的嘛，每年的上元节就他们家的灯棚最为华贵，花灯也是最精巧，就在咱们家隔壁……过不久你就知道了，咱们老太爷快过寿了，薛老太太肯定会来做客的，她到时候肯定会再三地说他们家的花灯，但是只要她一提咱们老太太就肯定说别的打断她。听说老太太跟薛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不合，事事都要分个高低上下，别的都还好说，就是花灯这一项，咱们家是年年都不如薛家。咱们老太太有次被薛老太太气狠了，派人到处去寻手艺好的匠人，找了半年才在京城买了一户祖上几代都是做灯笼的屯户回来。可是那年到底还是没能赢过薛家，老太太气得把那家人赶到了庄子里做苦力，再也没让他们回来……”

　　“老太太这是闲得发慌吗？”

　　花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居然只是为了这种事无聊的事情争强夺胜，果然是有钱人啊，钱多得拿出来烧啊！

　　顾钏毫不在意地说道：“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说起来咱们老太爷才是攀比的行家呢！老太爷养了很多人专门为他寻宝，有的是专门找古籍的，有的是寻膳食秘方的，还有找酿酒方子的……三姑姑嫁的凌家你总知道的吧？这门亲事是老太爷亲自定下来的。姑娘家的婚事都是主母来定的，所以大伙儿私底下都说这是因为老太爷心疼三姑姑，怕老太太给她看的人家不好，其实呢，我告诉你这事儿别人都不知道，我姨娘跟我说，其实是因为老太爷看中了凌家一盆珍稀的兰花，他亲自上门去求买，凌老太爷不同意，咱们老太爷提出来嫁个女儿过去换，这才结了亲的！”

　　顾盼感觉自己世界观瞬间被打碎了，这特么都是什么爹啊，居然为了一盆兰花就把闺女送人了，那兰花是看了能延年益寿还是吃了能长生不老啊？！

　　顾钏接着说：“不过，三姑姑她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老太爷最喜欢的女婿就是三姑老爷了，因为三姑老爷学到了凌家老太爷的绝技，最擅长的就是养兰。每年老太爷过寿的时候他都会送一盆兰草，老太爷每次都特别高兴，一高兴就会送很多东西给三姑姑……过年的时候，三姑姑穿的那身衣服你总看到了，好看吧？那衣料子就是老太爷给的，听说一匹就要好几百两呢！只有南方那边的产地才有，咱们这儿就算有银子也买不着呢！还有她戴的那些首饰，别看她戴的不多，可是每一件都是有市无价的珍品，听说是老太爷的娘当初留下来的妆奁……”

　　顾钏又道：“不过这些都是女人家的东西，上不得台面，松洲城最风雅的事情莫过于斗书了。每年七月七晒书……哎，说道七月七，咱们是不能在一起乞巧了……”

　　顾钏想到不久之后她就要离开生活了十三年的家，离开唯一的朋友，她不由得伤感起来，侧头看向顾盼，却发现她早已经熟睡了。

　　顾钏皱了皱鼻子，有些丧气地嘟囔了一句：“真是的，哪儿有这样就睡着了的嘛，也不知道咱们还能在一起几天呢……”

　　熟睡中的顾盼当然不知道顾钏的感慨，也不会知道松洲城内两家人正在讨论他们姐妹俩，更加不会知道在百里之外的江舟城内，刚刚被顾钏提到三姑太太夫妻俩此时也正在说着跟他们有关的话题。

　　睡梦中的顾盼正身处在金山银山的环绕中，她露出了痴迷的表情，流着口水大喊，金银财宝越多越好，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