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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2遇情(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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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药觉着自己大概是喜欢上大夫了。
陶大夫人长得好,脾气好,懂得又多,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最重要的,是郭药觉得和大夫待在一块儿让他很舒坦。
这种舒坦,不是和师兄弟一块儿大口喝酒吃肉的那种痛快爽利,也不是滚在一块儿打一架的那种发泄。就是两个人挨在一块儿,就算自己啥都没有。光看着大夫写写字,听他说说话,就让郭药觉着这心里头啊,熨帖安心得要命。
这样的日子太好了,他想永远这么和大夫待在一块儿,不分开。
可是,陶大夫会喜欢他么?
他喜欢大夫,是娶媳妇儿的那种喜欢。恨不能将全部都捧到心上人面前,去讨一个笑。可是,叫花子什么都没有,空有一身武艺。陶大夫那样精致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看得上一个要饭的?更遑论,和他在一块儿了。
一想到这儿,郭药心上好像被淋了一杯醋,又酸又难受。平日里头顶嚣张的杂毛,都因此变得奄奄一息,不复精神。
丐帮真心纠结,纠结到怕的地步。
每日想看大夫,又不敢看,深怕自己一点小心思就瞒不住咯。若要他移开目光,偏又舍不得,只想着大夫三步不离自己最好。万花有时出去一会儿,他就想把自己拴在大夫腰上,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有时万花在他身边站着,弯下腰检查丐帮的伤情。长发如瀑直坠,玄衣似蝶翻飞。额头光洁,似玉石雕琢。郭药多想用手去碰一碰那一头让他心醉不已的乌发,想象它们顺滑冰凉的触感从手中滑过。有一两回,鬼使神差,他已经伸出手去,可最终只能落寞,不舍地再收回来。
只有在大夫起身转过,长发随之摆动时,他才敢伸手感受那发梢在手心的一触即离。
这让郭药既满足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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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清疏平日都是独居,此时来了个郭药,他就将房舍分作了两间,二人分别睡在小屋的两头,到也便意。
到了晚间,陶清疏整理着平时接触过的病例,就着医书研究着病情。郭药就坐在他身边,也不知发呆还是在做什么。
郭药的腿恢复得挺好,按丐帮的话来说,就是平日摔打惯了,若不好得快些仇家来寻仇可就没地儿逃了。
听这话,万花却是笑了。
“虽相识不久,但清疏也看出郭兄是个脾性善良,不与人逞凶的人。若这般还能有仇家,想来是对方心胸狭隘了。”
其实,郭药的长相只是硬朗了点,不过他有点不修边幅。第一眼见到郭药,的确会被他吓到。
大夫在夸他呢,郭药有些不好意思,又绷不住脸上的笑。不由自主地咧开嘴,拿眼去看万花。大夫拿着笔在纸上写字,行云流水给人流动之感。郭药特别喜欢看陶清疏写字,那毛笔走画间就好像描在他心上。将那不可说的情谊一笔笔全部沾了浓墨,描绘得一清二楚,入木三分。
偏想到这不可告人的心思,郭药心里深叹了一口气,又萎了。
万花大夫虽不知缘何,也看得出丐帮这两天频频走神,甚至有些无精打采的。陶大夫在
暗中给郭药诊过脉,不是身体原因,乃是心情郁结。这种情况不利于养病,不管如何,身为大夫时刻观察病人的情况也十分重要。
“郭兄近日可是碰上烦恼之事,不知清疏可有帮忙纾解的地方?”
郭药第一反应就是陶清疏看出来了!他心里一慌,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被看出来了?!
怎么办?大夫他会生气吧,要怎么解释?
大夫愿意听我说话么?
……
乱糟糟的问题将郭药的脑子都给搅混了,他惊慌失措,嘴里结巴着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你你我我了半天,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郭兄不必着急,慢慢说便是。”
陶清疏语气温和,不似郭药预想中的反应。惊乱中抬头,见万花眼神清明,流露出的只是一个医者对病患的关心。
没有被察觉出来,郭药松了一口气。可看着大夫全然不明的样子,丐帮心中发涩,嘴里发苦,感觉很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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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帮耷拉着头,强壮的身躯勾在一块儿的可怜模样,让陶清疏有些不忍。许是不能诉诸于口的心事,自己这般贸然想问,的确有些不好。大夫觉得自己太无礼了,遂道:“是我唐突了,郭兄若不想说便不说。只是,心情郁结不利于恢复,还请郭兄早些想明白才是。”
可就是想不明白嘛,郭药瘪瘪嘴。他屈起那条完好的退,双手握在一处,老半晌开口说道:“……我,在这儿住了快俩月了,大夫会不会……觉得困扰。”
陶清疏没想到丐帮一开口问得是这个。他愣了一愣,抽出张新纸,边写边轻笑说:“郭兄多虑了。其实这段日子有郭兄作陪,清疏也觉舒心。”
陶清疏从孙思邈门下学医,出师后与同辈师兄弟一起出谷游历。后来,他独身返回谷中。一人独居在晴昼海旁,休养了几年。直到遇到郭药后,他一直是一人行走的状态。幸而他心性平和,也不在意寂寥与否。
然而,自将丐帮带回治伤,这小屋之中添上热闹的氛围来。平日,多有一个人和自己说说话,帮着一起整理些药材,陶清疏嘴上不说,但比之先前沉默,这些日子的确是轻松而安然的。
郭药觉得这天上炸开无数五颜六色的烟火,天上的星星都没有此时丐帮的眼睛亮。那一股子喜悦喷薄出来,那点子犹疑堵不住他心里的欢喜。这欢喜就快支撑着他,将接下来的话问出来,却因万花的一句话又给打落了回去。
“但我知郭兄并不是安居一隅的人,腿伤好后自会离开。能得一好友,清疏心中已觉幸运,必不会阻拦郭兄前程。”
万花生活虽不愁吃穿,但过于安静孤寡了一些。像郭药这样爱热闹的丐帮子弟,是过不惯这样的生活的。陶清疏以为郭药是因为在这里待烦了,所以说出这番话,乃是宽慰郭药:自己并没有觉得丐帮打扰自己的生活,让他不必忧心。若伤好了,他也随时都可以选择离开,过回原来的日子。
可惜,丐帮听误会了。这陷在儿女情长里的汉子,敏感脆弱的心灵只听出了大夫是要随时准备赶自己走。方才那点喜悦全都化成了重锤,将郭药经不起动荡的心给锤成了碎片。
郭药捂着胸口,觉得这一下比摔断腿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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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丐帮窝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明是不舒服的,却不敢大大咧咧地将这不舒服给展露出来。他怕自己几个翻身,就将大夫给吵醒了。
他睡不着,便小心坐起来,朝着万花的方向发呆。
陶清疏临时的床铺铺在窗户底下,晴夜的月色洒进来,大夫的睡姿安然平和。丐帮直直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人就是睡觉都这么好看。
若是,就这么一直守着,便是心思不说出来,也是满足了。可是人大夫看不上自个儿,丐帮连个婉转试探的机会都要不着。这个认知让郭药觉得心口发赌。连着偷恋着陶清疏的心思都觉得难堪起来。
白日里,大夫说的话,他琢磨过味儿来:兴许,大夫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脑子清楚了些的郭药,心痒痒地,想把陶清疏喊醒,直将心中意说出来。话到嘴边,又给死活憋了回去。大夫一天事儿多,不像自己这么清闲,误了他休息,郭药自个儿都觉得恼火。
不如就借着红尘潇洒我自在的借口,早些离了这地界了事。说不准,过个俩三月,这份情也就慢慢淡忘了。想想他一个汉子,为了一个人牵肠挂肚成这般模样,可不就是常人所说的相思病么?
可这相思的对象还没离了丐帮身边,便将郭药折磨成这样。以后如何,郭药是不晓得的。现下,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舍不得走。
但留下来,郭药又不知道自己能给大夫什么。过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走到一处就可以的扎根的硬命,身无长物自然无妨。可他是把大夫当做自个儿媳妇的人,怎么舍得让心上人跟着自己风餐露宿,颠沛流离。
绕来绕去,郭药什么都没理出个头绪。简单了二十年的大脑只是倔强无比地告诉郭药必须留下来,却没告诉他怎么留下来。他一生下来就没思考过这么多严肃深刻的问题,一时半刻,他的脑子彻底乱成了一滩浆糊。那准备豁出去告白的身躯,还是一顿一顿地,给缩了回来。
深深再望了大夫一眼,郭药转过身,叹了这几天来不知道第几口气。
这颗融了相思的心啊,酸涩得,简直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