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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2遇情(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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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清疏不是一个迟钝的人。
郭药看他的眼神就算是极力隐藏,偶尔也会迸出星星点点瞒不住的花火,落到万花的身上。烫得陶清疏心中一跳,然后不着痕迹地避开。
丐帮不说,他也就当不知道,轻轻浅浅地躲开来。等哪天郭药的腿好了,他就送他离开万花,相遇是一场缘分,能这么恬淡安然的相处几个月,已经很是最够了。
不是陶清疏接受不了男子之间的相恋,只是他暂时还不能接受怎么和另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是的,陶大夫喜欢过一个人,可是那个人最终没和他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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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陶清疏出师,由好友引荐入了一个浩气盟的帮会。入了帮后,脾气平和,医术高超的万花大夫与多人广结善缘,帮会中人都很喜欢陶清疏。有时,帮众会互相切磋,万花那一手花间游的功夫笑傲旁人,帮主拉着他,直言自己捡到宝了。
帮主是个天策的汉子,一手马上功夫,大捭大阖,威风凛凛。领着帮会众人与恶人谷作战,战功赫赫,在浩气盟中颇具威名。而他每次受伤后,都会来找陶清疏。
每次与恶人谷交战结束,陶清疏会坐在自己的帐子里,等着帮主在老远就喊他的名字。掀开门帘,就能看到在战场上,勇猛无敌的天策捂着伤口,挂着一脸憨笑,站在万花大夫的房门口。用竭力交战后已经嘶哑的声音,道一声:“有劳大夫啦。”
陶清疏就这么默默喜欢上了。
喜欢上了,他也只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独自品尝着随着心上人变化的甜蜜与哀愁。万花没打算和帮主说这件事,他喜欢他,但不愿打扰他的生活。
陶清疏的性格,不争不抢,安静恬淡。他知道那人追求的是热血与战意,而自己能给他的只暂时的休憩与闲适。天策选择的是愿以平生换征歌的抱负与理想,这与万花的追求完全不同,甚至格格不入。
陶清疏也想过,不如站在他身边,将自己托付给另一个世界。但当他看到天策身边有着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时,他觉得能平淡的,沉默的,远远看着那个人,也就够了。
后来,天策死了在自己一生追求的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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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抬回来的时候已经咽气了。
素来淡定的万花方寸大乱,用尽了一万种办法,也没能让那个人睁开眼睛。天策的好兄弟冲进来抱着天策的尸首嚎啕大哭。陶清疏被他撞翻到一旁,乌漆漆的瞳孔望着天策阖上的双眼,半天都没有坐起来。
后来,浩气盟中有传言,说是盟中出现了叛徒。那天派出去的人马遭到伏击,天策是被人暗害而死的。帮主战死,帮会改制。大夫本不是浩气盟的人,当初引他入帮的友人力邀他入盟,说要重振帮会。
陶清疏没有答应,只将许多救命的良药全部送了过去。然后,向帮中递了辞呈,一个人默默回到了万花谷。
在谷中一待,便是一年光景。
为什么回到万花谷,大夫并没有和其他人提起过。
他每日,重复日常的功课,抽出一小块时间,在独居的院子门前坐一坐,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花海。
再多的伤痛,陶清疏都没有太过激烈的宣泄出来。
日复一日,年月悄悄,烟尘往事都埋在心里。万花谷是一个很好的疗伤的地方,陶清疏在等着当自己想起那个人时,不再会是彻骨的疼痛,而是会忆起那个人温暖的笑容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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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郭药,正是陶清疏重新打算出谷的时候。一年过去,他打算在天策忌辰那天,去探访故人。
丐帮站在路中间呆呆看着自己的样子,猛地就让陶清疏想起每一次打开房门,天策站在外头等他的情景。是梦是真分不清,郭药飞出去摔晕过去的瞬间,陶清疏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手太重了。
也只有那么重的力道,才把他从一时的幻觉里拉扯出来,只是可怜了无辜的郭药。
有些时候,丐帮憨厚的笑容会让陶清疏觉得他和天策真像,但总归不是一个人。
他不像天策那么爱说话,那么喜欢热闹。和天策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天策在和陶清疏说话,万花更多是在一旁默默听着,并不插话。而丐帮在他面前总是老实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郭药会陪着陶清疏一起看花看天,更多的时候,是丐帮蹲在一旁,看着万花摆弄着自己不懂的药材。在陶清疏忙不过来的时候,撑着拐杖走过来,默默搭一把手。
即便很长时间两人都没一句对话,一天也能这样过去了。
郭药那一声叹息落在陶清疏的耳朵里,他睁开眼睛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心想:这样也挺好的。只是,自己还需要等等吧。
可是,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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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月,郭药的腿彻底好了。
陶清疏帮他撤去包扎,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事了后。示意丐帮可以站起来,动一动走一走。郭药好几个月没好好走过路,都不知道怎么迈步了。适应了一会儿,他总算找回原来的正确行走方式。
丐帮轻轻和万花说了一声谢。陶清疏摇摇头,站直蹲着的身子,说要给郭药开一些进补的药方。
郭药看着陶清疏专注写药方的侧脸,他嚅嗫着,很小心地问了一句:“大夫,你能陪我去花海走走么?”
陶清疏答应了。
二人默然无言地走在四季如春的花海当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两人第一次来看风景时,待过的小山坡处。无言眺望着远处风景,陶清疏似乎看入了迷。殊不知,他已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
郭药望着动心不已的万花,掩住了一腔深情,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又有风儿吹过了,吹过陶清疏的长发,流连纠缠在郭药的眼前,就这样过去了。
当天傍晚,郭药来找陶清疏辞行。
大个子丐帮顶着一头怎么都打理不顺的杂毛,坐在陶清疏旁边,说着自己第二天要走的话。说完了,丐帮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盯着脚边的野草,用那条刚好利索的左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
陶清疏闻言沉默一会儿,放下手中整理着的药方,良久才说出一句:“明天,我送送郭兄吧。”
第二天一早,郭药启程。依旧是来时的模样,一根青竹棒,腰间一个酒葫芦。唯一不同的是,他此时清醒着,深深望着万花的目光化作一支笔,将大夫的模样深刻记在了心里。
二人一言不发走到万花谷的出口,陶清疏指着凌云梯,言说坐机关上去后,沿着山路下山,就能一路往长安去了。说完,他将昨日找到的,平时都能用到的丹药递到郭药手里,“郭兄一路保重。”
郭药等了一会儿,见陶清疏没有其他要说的了,脸上露出些失望的情绪又立马掩过去了。他接过万花递过来的包裹,轻声说了一句:“告辞。”
丐帮走进机关梯前,转过身来就见陶清疏站在外面目送自己。他呆了一呆,忽然开口喊了一声:“大夫……”
“郭兄……可还有事?”
郭药默了默,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他摇摇头,回身走进凌云梯。巨大的木机关轰鸣声起,载着丐帮往万花谷的出口前进。
陶清疏抬头目送丐帮远去,直到不见郭药身影。他这样站了一会儿,收回视线,一个人朝着住所的方向慢慢走了回去。
花海盛开的花卉,摇曳着身姿,常年沁人的芬芳被风卷起,带向远处。陶清疏从这花海中行过,路过他与丐帮曾一起赏景的小山坡。那里围拢的鹿儿悠闲地吃着草,陶清疏摸摸这些美丽生物的头。分开百草花枝,回到了独居的木屋中。
屋子里那么安静,和这一年以来一样,又或者有些不一样。陶清疏坐到郭药养伤的那张床上,看着郭药藏酒的木柜,不知道在想什么。
郭药是一个不曾预料的过客,在陶清疏翻山越岭的时候,不按常理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打乱陶清疏原本计划好的道路,强留在他的人生里,愣是扯出一段陶清疏不曾想过的生活。
陶大夫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就是在外面的世界中走走停停。若是疲了倦了,就一个人回到万花,慢慢的养伤,慢慢的将心里的窟窿填满。或许等他老了,就独自在这落星湖畔,看着满天的繁星沉在水里,数一数自己认识的那几颗,想着曾经惦念过的人。
不过是逢生的一段插曲,郭药大概就是漫天的星子里,自己只能认出却叫不上名字的那一颗。而自己,也将成为别人的落星湖里,认得却不记得的那个人。
年轻的万花大夫,从不奢求自己在别人的人生里占据多么重要的地位。即便是喜欢个人,都不去说,不去明确的表达。待那人逝去,他捧着记住的所有美好过往一个人回味着。
可世间的事没有这么的一厢情愿,陶清疏数着落星湖里他珍藏的记忆的时候,并不知晓已经有人将他整个人都化作了独一无二的落星湖。愿意用余下一生的时间,在这花海慢慢地欣赏与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