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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世音(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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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壹推开那间小屋的房门,“吱呀——”一声,露出屋内精巧可爱的装饰。她捏了捏衣角的裙边,入手丝滑轻柔,像是一个梦。在门口踌躇许久,壹壹才往里踏进一步。落脚软绵,她确认了很久,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才跟上另一只脚。
站在原地良久,壹壹终于接受这个房间是属于她的事实。
过惯了苦日子,就是将山珍海味搬到自己面前,平日装着苞谷野草的胃也没福气去消受。第一天晚上,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壹壹就失眠了。睁眼睁到天亮,她“噌”一下弹起来,有种煎熬总算熬到头的感觉。
收拾好床铺,将床单捋的一丝褶皱都不见,壹壹才松了口气。出门,摸索到了厨房,打水,扫洗,熟悉的劳作让壹壹放松下来。直到她端着早点站在沉沉房门口,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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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早已高高挂起。光线洒下来,穿过花纹美丽的窗纱,变得温柔多情。可是,沉沉窗户却是封得死死的,一丝光也不透。屋内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壹壹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做。可她始终记得,自己是被买来的丫头。
她也不敢敲门,只伸出纤瘦的手臂,去推门。门开了,房内的黑暗与外面的光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壹壹的影子长长落在地上,拉得变了形。壹壹走进去,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屋内的声音仿佛被黑暗一股脑全打发干净,一点踪影也不见。
壹壹紧张地出了汗,牢牢端着手中的餐盘,凭着直觉在房内走。
她终于找到了沉沉的卧床。
颜色深厚的床帐将沉沉的卧床包裹起来,像是一个排外的世界。壹壹犹豫着要不要叫沉沉起来,又想到昨日沉沉的吩咐。只小心翼翼地放下餐盘,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出了门,壹壹轻吁了一口气,沉沉的房间给她带来一种压迫感。比起她所住的屋子,沉沉房里几乎将一切能发出声响的东西全部驱逐了出去,没有光线没有照明,不像是一个女儿家该有的闺房。
壹壹不知道女儿家的闺房该是怎样的,只知道沉沉的房间是如此的沉闷与晦暗。
壹壹送完了早点,开始无事可做。原本一头扎在农田里,一日抬不起头的农活如今已不需要她。本需要她照顾的主子小姐,也不需要她近身。壹壹坐在门前的栏杆上,发了会儿呆,索性拿起扫帚来,开始打扫院子。
可是,刚扫了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大的摔门声。壹壹被唬了一跳,手中的扫帚都掉了。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想跑又不敢,哆哆嗦嗦地看着门口脸色阴郁不耐的沉沉。
“你在做什么!吵死了!!”
沉沉还未洗漱,披散着长发手扶着门框。见到壹壹掉了手里的扫帚,表情变得十分凶狠。从那张娇媚的脸上,壹壹硬是看出了几分疯狂。壹壹被吓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大早的,又是开门又是关门!我昨天不是说过,不许发出声音的么!”
“我……我……”
壹壹进门离开的时候,开门关门已是极轻的了。至于扫院子,沉沉的卧室在小阁的最深处,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怎么会传得进去?壹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沉沉口里的:不能发出声音。
她的嘴唇哆嗦着,害怕得腿打颤。以前,自己做错事,爹娘就会用棍棒狠狠地打,几个弟弟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看着。壹壹好怕沉沉也会打自己,可又不敢哭,声音憋在嗓子里,抱着头蹲在地上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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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没有打壹壹,她就想是一颗被烈日曝晒快要死去的草。那一声吼耗去了沉沉全身的力气,她倚靠在门框上,痛苦地用手遮挡着日光。
她的声音虚弱不堪:“……以后,你起了若我还未醒,你别留在屋子里。其他的事不要你做,去前头找萧姐姐。等我起了,你再回来。”
壹壹蹲在地上,头埋在袖子里点了点头。在缝隙里窥着沉沉有气无力地关门,双手映在乌黑的雕花木门上,苍白纤弱。
“那,那吃的呢……”壹壹小声地问。
“放在廊亭的长椅上。”
沉沉掩去了房门最后的缝隙,像是一个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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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和壹壹住的地方是一个临水小阁。二人的屋子岔出去,是一条临水而建的廊亭,叫做湖心亭。
壹壹搞不清楚沉沉的作息,硬是熬了两天,打探清楚沉沉作息后,才敢放心大胆的走路。否则,她连呼吸都是极小心的。
那日后,壹壹就再也没有进过沉沉的房间,这反倒叫她放松。每天,将做好的饭菜放到湖心亭的外面,若是沉沉还没有醒。壹壹就乖乖地,往外坊去。
至于沉沉,她每日起来后,也不坐其他事。只是卧在湖心亭的木长椅上,望着湖水发呆。她的手里挽着一串长长的佛珠。长长得,几乎能垂坠到水面。沉沉就这么伸着手臂,挂着佛珠。很长一段时间,才拨动一下,佛珠带起一点点水光,才让那画面有一丝丝的涟漪。
有一两回,壹壹去送早点的时候,也会看到沉沉早就在湖心亭了。壹壹也不敢打扰她,搁下东西,便蹑手蹑脚的走开。直到后来,壹壹才明白,沉沉是一夜都没睡。而这样的事,在往后的日子里,却是越来越多。
壹壹不知道沉沉每天望着湖水,都在看些什么。没有积郁的脸上,沉沉偶尔会露出十分温柔的表情。她大概是在怀念一件很美好的事,就像是壹壹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的松子糖,或许是比松子糖更好的东西。
可是那温柔并不能让沉沉在觉得吵闹时,脾气变得好一点。即使每次送给沉沉的饭菜,几乎都是一丝不动的拿回来时,壹壹依旧不敢和她说一句,劝她吃些东西。
只有一次,壹壹做了一碗阳春面,送过去的时候被沉沉看到了。她似乎无比惊喜,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就像是一朵极盛的牡丹。笑容美丽,壹壹几乎看呆了。
那一回,沉沉第一次将吃食用完了。壹壹低着头,心里开心雀跃得快跳起来。她以为沉沉是喜欢吃面的,就顿顿给给沉沉做不同的面吃。可是,其他的面仍是原封不动地端回来。
壹壹不知道,自己看着那些被退回来的饭菜时,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于是,她便去找七秀坊里最擅厨艺的师姐,只为了做一碗阳春面。
萧白胭知道后,只是摸着壹壹尚且懵懂的脸颊,默然不语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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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不喜欢壹壹打搅她,壹壹乖乖听话地在她还没醒的时候,便去外头溜达。
七秀坊景色风雅,游客如织;丝竹弦乐,舞姿翩媚。穿着入门弟子的轻罗套,走在路边上,偶尔会有娇俏可爱的同门师姐过来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脸,问一句:“这是哪家的小师妹,长得这么讨人喜欢。”
此时,壹壹的脸上都会绽开一个可爱却羞涩的笑来。
自沉沉叫壹壹留在外头,壹壹就会跑到忆盈楼这边来。她很喜欢初来七秀坊时遇到的那位宫装代掌门。可是,萧白胭那么忙,每日要处理许多七秀的事务,还要见很多其他弟子。壹壹也不去打搅,偶尔会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
多那么几回,萧白胭也就发现了。叫人将壹壹带进来,便认出她是沉沉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萧白胭拉着壹壹的手问。
壹壹便将沉沉的话复述了一遍,“沉沉师姐现在还没醒,我还不能回去。”
壹壹看不懂萧白胭的表情,目光远远逐向天际,隐隐听见佳音妙曲。沉沉与萧白胭同属楚秀,乃是外坊弟子。可她宁愿搬去内防,也不愿在自己身边多一句响动。
七秀弟子以剑入舞,杜工部曾有诗云:“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是为赞赏之句。
舞者当俏丽,当妖娆,但亦轻盈,亦敏捷。舞者之武,虽有章法,但也善变而不拘一格。
七秀以琴养心,以舞入武,凡事恪守本心,坚持七秀曲艺之道。凡门下弟子更是爱恨分明,行走江湖,锄强扶弱,救助孤寡。
“好孩子,”萧白胭拍拍壹壹的手,“你既然叫沉沉师姐,那可愿从此与门内姐妹相互扶助,成为我七秀坊正式弟子?
壹壹愣了一下,然后拼命地点头,生怕萧白胭反悔了,“我,我想学!我想留在七秀。”
萧白胭笑了,让壹壹跪下来,随她一字一句念着入门誓词,完成了入门仪式。
“壹壹,从此刻起,你便是我七秀门下弟子了,从此刻起,当牢记我今日之言,琴箫伴剑,妙舞问心,浊世青莲,不染凡尘。”
琴箫伴剑,妙舞问心,浊世青莲,不染凡尘。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壹壹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的事。故事的开始有多美,结局就有多痛。方知,这十六个字有多么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