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德赋》云翼风澜

16、第15节

　　战甲，战旗，战刀；鼓声，蹄声，吼声；血色，天色，旗色：错身，厮杀，交缠，乱卷尘沙。黑色与青色彼此冲撞绞结，像两盘妖异的锁链，千方百计地伸出无数条手臂，想要扼住对方的咽喉。它们扭动着，伸展、蔓延，铺散在秦淮河前这整片的城南焦土——
　　五行本该是水生木；如今的黑色和青色，却仿佛已搅成一团流动缓慢的、滞涩、黏稠的东西，互不相容，互不相让，似沼泽也似泥浆。从日出战到日中，从日中战到午后……
　　碧空高远，日光和甲光、刀光一样刺目——
　　然而，都不温暖。

　　谢朓青旗的连续进击，并未丝毫放松。
　　萧衍队形依旧紧致整齐，黑色大纛则开始缓缓向后。

　　血肉厮杀的战场，渐渐被推着，将要远离城下。
　　忽然！——
　　守军一翼，张稷耳边另一方向杀声骤起。他陡地发现情况有变：一群鲜艳如血的红旗，竟旋风般狂啸呼卷着，倏然冲进战团，深深楔入青与黑交界的一处处，像是在泥沼上突然点燃了丛丛火焰，竟撕开战了大半日的青旗防线。那时，先前的攻守双方，都已将露疲态；而这一群炽烈的红旗爆燃般处处展开，也瞬间点亮了其他战士的目光，点热了黑旗一方的豪情。
　　张稷瞠目。
　　待定睛看清红旗上的图案，他好像终于明白了战前有些……总觉得不太对的事。
　　木能生火。
　　另一翼，王珍国眼前也出现了同样的红旗。一面拼命企图稳住阵型，一面无奈地不得不相信，对方刚才是以逸待劳，而己方已经回天乏力。他并不熟悉这旗帜的图案，但猜测是萧衍事先伏下的奇兵；他不知道这些人来自哪里，直到远远看清，跟着奇兵首领那位少年将军的士兵，旗帜上正高高挑起一个巨大而骄傲的“沈”字。
　　机不可失。王茂、曹景宗，中军萧衍，此刻如有约定，同时反身逼回。守军被突然冲乱的阵脚，再也无隙可得重整，若非被红旗撕裂，便是被黑旗坚实的攻击寸寸撞碎。
　　排天大浪一般的冲击面前，张稷终于下定决心，一声令下，全体回撤。
　　犹记某人所托，应当保护主将，张稷如今只余仰天长叹，匆匆转身的一霎，似乎看到，红旗之下那员指麾冲杀的战将，竟是自己的女婿沈旋。
　　情何以堪。
　　中军，谢朓终于觉察到了局面不对，此时侧翼已然土崩，张稷也已赶到他跟前。他眼前远远能看到的黑旗里，也出现了一丛一丛猎猎在风中的红旗。那旗上绘着王雎，江东人俗称作鹗的东西，本是少昊金天氏夏官司马的标识——那是沈约部曲亲兵的旗帜。
　　当初他还曾笑过沈约的，说这东西本名雎鸠，诗三百第一篇，夫妇之道人伦之本，未料也是战旗，可见休文兄思路清奇，也算想落天外。沈约彼时正色，说这怎么说也算是父辈祖辈传下来的花色，入过长安，守过盱眙，慈故能勇，夫妇之道画战旗上你又拿我能怎么样……
　　前尘往事，宛如隔世。
　　他在马上又剧烈地晃了一下，一低头，血溅白袍。
　　张稷慌忙上来扶住。谢朓惨然摇头，道：“张公，你等先撤，让我战死在此。”
　　“不可！”张稷将声音压在喉中，哑然低喝道：
　　“此役虽败，还能再战。我曾受人所托，要带你……好好活着回去。”

　　谢朓猜得到是何人所托。

　　……或……许……那红旗，并不是他本人？

　　一念至此，便点一点头，瞑目策马。一行人等，渐次回撤。
　　监军阉人早已逃离，前线后方，防守军团边缘，阵线早已崩解，兵卒争渡，相互蹈藉，许多人失足落水，后来的踏着落水者要渡河，又被更后来者推落，淹毙之人的身体，在河上生生堆起一座宽阔桥梁，而再后来者慌不择路，又踏着他们奔回朱雀门内。
　　黑旗会合红旗，持续追击。守军带着未定的惊魂，急急忙忙逃入内城，关了宣阳门。
　　蹄声渐近，萧衍门前勒马；只见城内又是冲天火起。

　　皇帝下了严旨，逼令所有官署兵营，全数入台。城内房舍，举火荡尽。谢朓、张稷众人入城，恰恰经过沈约先前居所，却见人去园空。
　　当有了悟。
　　谢朓低头，又瞧了瞧襟袖上染了的、方才吐的那口血，忽然神情惨伤。
　　就在这时候，宫里派出的一群人，正越过他的坐骑，往那宅子上丢去一个又一个火把。

作者有话说

　　旗子的花色统统是我脑洞。原因：脑内弹幕太多，不槽几个人会憋死。
譬如，雎鸠那个梗我想槽已经很久了。沈约的五代左传家学+沈约家谱上的少昊外挂。
朱雀门之战的惨烈，基本也是用本尊的原梗。
我只是把一些幽灵和路人给P进去了。
好吧蛇精病们都差不多出齐了下面可以慢慢收官了。
春秋时期，楚庄王问被释放归国的晋国知蓥：“子归，何以报我？”
知蓥回答：“虽遇执事，其弗敢违。其竭力致死，无有二心，以尽臣礼，所以报也。”
君子如是，是亦酬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