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德赋》云翼风澜

17、第16节

　　新亭垒遣人请降。
　　白石垒遣人请降。
　　东府城遣人请降，西州城遣人请降。

　　朱雀门前酷烈一战，建康周围卫城，同时震恐，纷纷来降。石头城守军星夜遁逃。萧衍得知，只淡淡道了句：今起，诸军不必露宿城下了。那声音依然如常，清澈平和。
　　当下分兵占据内外要塞，军府遂移镇石头城。
　　建康城内守将，也有个人——青州刺史桓和，慑于昨日血战中敌方之威势，同皇帝说要出战，城门一开，就扑向萧衍军的阵营，高喊我来投降。
　　萧衍军自然笑而纳之；兼记室郗泛得知，倒是默了片时，抬手揉了揉额角。

　　“我所虑者，本是：破城之后，接战街巷之间。”
　　迎着到访军府的故友沈约，萧衍微怔了怔，便如昨日收兵见到沈旋、沈趋，说不出谢，也说不出不谢，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昨日发生的一切，他们事先并未商量过。当日新任征虏将军，沈约并不乐意，又为着不惊动守军，不得派遣麾下部属，便下定决心，调集吴兴故里的宗族义附，总计万余，分属二子，红旗所向，陷阵摧破，十八岁的沈趋一路杀到宣阳门前，竟如有先辈神助。彼时连萧衍也未曾料想，战局竟会如此终结——
　　岂止是击溃守军，那分明也将他计划的获胜节奏，从平野静流的溪涧，逼向了冲波逆折的急湍。
　　“六门之内，建康城中，街巷迂回，步步争夺，便费心力。如今废帝自行将屋舍烧尽，是给我军开路。说起来……”
　　沈约闻言，偏一偏头，顺口接道：“说起来，还要谢谢他。”
　　“……嗯……”

　　如今建康已是孤城，萧衍终于下达合围令。这是他最擅长的打法，却是守军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城中军人还是不时派出小股部队，开城邀击，企图窥见胜机——可如今，围城的是萧衍，不是崔慧景；外地大员也纷纷投靠了西台，再也没有星夜兼程赶回建康勤王的萧懿。
　　先前，皇帝萧宝卷以为，此番敌军来袭，也是一触即溃，只欲存一月粮；守城诸人力争，才得多存三月。然而，一日一日过去，城中粮草，有少无多，总有日益匮绝的时候。
　　困苦，焦躁，然而无能为力。

　　黑鸽子还是隔一些时候便会从城里飞出。沈约问过儿子，知道张稷和沈旋阵前打过照面，心中便也有数，一步一步，有其他事去做。城里不时有一些人偷偷跑过来。十一月初，未过几日，沈约也得到消息，说张稷已然心生动摇。这消息来自他的老部下刘绘——近些日子，刘绘每每陪着张稷聊到深夜。况且，张稷不可能不顾着沈旋……的妻室。
　　这么想着，他觉得，似乎有必要跟萧衍谈一谈，哪怕聊到深夜。
　　萧衍得知却是久久沉吟。他那嫁给谢谟的女儿，刚刚才从雍州赶来，一见郗徽就抱着母亲膝头跪下，枕在母亲怀里泣不成声，但什么都说不出。郗徽只是咬着牙低声劝，说你父亲当初带着你去往雍州，本也就怕这一场，你却非要赶来看，何苦来哉，却也无泪可落。
　　——沈旋今年三十六岁；但萧玉婉今年，不到十六岁。

　　“我……终究还要见我女儿。”
　　“那我呢？！我还要回去见我母亲！”

　　沈约拂袖而起：“阿练，你到底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他得到的回答，是萧衍长久的沉默。

　　到十一月底，王珍国的部将郗纂，忽然也跑到了城外曹景宗部下的营里，说要见一见镇守在此的郗泛。他被接见，很快又被带到石头城：
　　因为，他告诉郗泛，自己身上有王珍国托他交给萧征东的信物。
　　那信物是一面小小的贴身铜镜。一见此物，萧衍心中，便也有数：对方所指，乃是“吾心如镜”，说他王珍国心如明镜，知道时局如何，要来自己手中讨个话。于是顺手抽刀，劈断席侧一枚伏虎铜镇，授了左半给郗纂，道：“卿可带回与王公。”
　　兼南徐州刺史王珍国，兼南兖州刺史张稷，两员守将同时松动，这当然是机会。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郗纂倏然起身，肃然应诺，恭敬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