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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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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九走回树下,众人这才看见,原来他那棉袍之下的一条右腿,竟然是无力地拖在地上的,整个人走起路来一边高一边低,越发显得老朽不堪。
怪不得刚刚他要借那一蹬之力和奔马正面抗衡,他已经废了一条腿,整个人都不复灵活,如果让奔马近身,必死无疑。
“呀,老爷爷,你的腿怎么了?”柳家少女失声问道。
金九走回树下,将挂在树枝上的酒葫芦取了下来,狠狠灌了两口酒,树上积雪落下,他头发尽数花白,竟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白发。
“小姑娘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他将酒葫芦往雪上一扔,又朗声大笑起来,挥刀直指那辆被阎家护卫团团围住的马车:“阎家的小鬼!可还有人敢来与你爷爷一战!”
“金九,我敬你是条汉子,”阎无意的声音仍然是懒洋洋的:“现在带着你们无尘谷的牌位走还来得及,不然等我杀了你,一把火烧了无尘谷。展家传承千年,那些先人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阎无意被称为阎家三十岁以下第一人,得阎老爷子器重,并不只是由于武功,心计也颇为深沉。金九刀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与阎家人一战,阎无意虽然能够杀了他,也要折损几个人。别看这次夺剑之行如此顺利,其实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阎无意,多折损一分力量,就多一分危险,夺剑容易守剑难。
“你金爷爷我本就是条汉子,何须你敬。”金九的刀仍指着阎无意的马车:“废话少说,打就打,不打就滚!”
“十一,阎七,去,把他另外一条腿也打断。”阎无意轻飘飘地说。
这次的两个人,一个是黑衣护卫,另外一个,却是穿着紫衣的阎家内卫。
十一用的是刀,阎七用的却是钩。
先上的是十一,阎家刀法不比北方刀法大开大阖,而是杀气十足,十一招招致命,而且显然是欺负金九行动不便,招招都逼着金九避让,金九背靠着梅树,在方寸之地腾跃挪移,一个趔趄,只觉背后一阵寒意,连忙挽刀格挡,只听见“铮”地一声,阎七一对铁钩在金九的刀身上划出两道长痕,溅出了火星。
金九的棉袍肩头被勾破,露出了棉花。
十一不放过这破绽,欺身而上,被金九背靠梅树一脚踢在腰间,但刀锋仍险险划过金九颧骨,割破了皮肤。
“阎五。”阎无意懒得再看缠斗。
金九一人力战两人本就有些局促,再加入一个手持长剑的阎五,顿时险象环生起来,身上棉袍被划破几处,有些地方也被砍出血来,染红了棉花。
“喝!”正当三人一齐欺身而上之际,金九忽然暴喝一声!手上金鳞刀竟然忽然一刀斩出,力重千钧,竟生生斩断阎七的一对钩子,然后挥刀如满月,将身侧阎十一的手臂齐肩斩断。
与此同时,阎五一剑刺在金九已废的那条右腿上,几乎洞穿大腿,金九咬牙大吼一声,踢开阎五,一刀斩伤阎七,退回梅花树下。
阎十一倒地,抱着自己被斩断的手臂大声惨号。
满地残雪被践踏得七零八落,一地的血肉,将雪都染得通红。
金九梅花树,阎五暗算他的那一剑,几乎将他右腿洞穿,鲜血瞬间就浸透了棉袍和裤管,剧痛蚀骨,金九带着皱纹的额头上满是冷汗,他扶着梅花树,伸手摘下挂在树上的酒葫芦,失血过多加上剧痛,他粗糙如树皮的手都在不断颤抖。
豪饮下两口烈酒,金九将已空的酒葫芦摔在雪地上,然后扯下棉袍袖子绑住大腿根,咬紧牙关,竟然将自己腿上的那柄长剑生生拔了出来,痛得怒吼一声。
“你这又是何必呢?”阎无意冷冷道:“展惊鸿已经失踪三年,多半是死了,你守得住今天,守不住明天,不如早将无尘剑交出来,我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金九抬起手,竟是将那柄沾着鲜血的长剑狠狠掷向他的马车,长剑去势如流星,阎家内卫阻挡不及,那柄剑直冲马车车门,削断了悬在马车上的“阎”字木牌,去势不停,狠狠刺入车门之上,入木三分,剑身犹震颤不止。
“哈哈哈!”金九朗声大笑,他浑身浴血,白发散乱,虬须贲张,面色因为烈酒而通红,站在雪地之中,如同战神一般,指着阎无意的马车破口大骂道:“你阎家不过是贩夫走卒,欺善怕恶,藏头露尾,也配用无尘剑。你连给展家人提鞋都不配,要抢无尘剑,先杀了你金爷爷!”
他骂得痛快,又骂到阎家出身,那些护卫无一人敢应答。金九站在一地鲜血之中,睥睨众人,看着阎家护卫都面露杀意,唯独骑着一匹小红马站在旁边的那位柳家少女,怔怔望着自己,面露不忍之色。
金九知今日已是绝境,强敌环伺,绝无生还之理,又看那柳家少女神色怔怔,知道她并非和阎家人是一伙,也许是柳家的小辈,贪好玩跑到外面来,却见着这样惨烈凶险的局面。想当年,小展少爷入江湖时,也是和她一般年纪。
这样想着,他语气不禁柔和一些,唤那柳家少女:“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柳家少女偏头道:“我叫柳如醉。”
“如醉,有酒有醉,倒是个好名字。”金九将刀扛在肩上,对她说道:“刚刚你问我,我的腿是怎么了,我现在告诉你,是前朝万熙九年,在长安被一伙人打折的。”
“他们为什么要打折你的腿?”柳如醉问道。
“我在长安永乐坊有个相好,我每月给她寄银子过去,她为着我,已经闭门谢客了。但是有个校尉,带着国舅爷的儿子寻欢作乐,找到了她门上。等我得到消息赶去长安的时候,她已经被扔到乱葬岗了。我把身上所有钱厚葬了她,然后等晚上三更后,带着一把刀,悄悄潜进国舅府,在国舅爷的儿子身上砍了十三刀,我自己被人追杀,打断了腿,是展家老爷当晚路过,才救下了我,我欠着他一条命,就替他守无尘谷。”
“展家老爷如今已经死了,展惊鸿也不见了,你为什么还要守呢?”柳如醉眼中神色复杂,问他。
“我答应了展老爷,所以只要我在一天,就要守无尘谷一天。和展老爷的生死没有关系。”金九刀以刀拄地,问柳如醉:“倒是你,小姑娘,柳家是名门望族,忠烈之后,你为什么要跟着阎家这伙人,来抢别人的东西?先前是乱世,劫道是为了有口饭吃,如今是太平盛世,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为什么还要来做强盗呢?”
柳如醉还没回答,阎无意先笑了。
“金九刀,我倒是小看你了。”他声音里满是不屑:“江湖规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死到临头,也怕起来了?以为耍耍嘴皮子,我就会心软了?”
“住嘴!”金九挥刀直指阎无意:“江湖规矩,几时由得你们阎家的狗贼来说!乱世中尚有相思门施粥救命,杏子林为治江南瘟疫死了几十人!就连千柳楼,也比你们这些狗贼清白。你们阎家不过是一身铜臭味的商贾,还轮不到你来教我什么是江湖!”
“老匹夫!”马车的门飞了出去,一道白影直飞出来,势如闪电,金九还来不及抬手,已经被一掌击中胸口,狠狠撞在梅花树上,九寸铁笔穿肩而过,将他钉在树干上。
阎无意穿着黑袍,外面裹着白狐肷的斗篷,一脚踩在跌坐在地上的金九肩头,俯身下去,另一手还握着那柄名震江湖的判官笔。
“说!你继续说!”他五官清俊,只是肤色惨白,隐隐透着病气,眼睛狭长,薄唇全无一丝血色,明明是笑着,却让人心有余悸,脚下用力一碾,将判官笔抽了过来:“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
金九被他一掌打得受了内伤,又被判官笔洞穿肩膀,一时间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目眦欲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迎面吐出一口热血。
阎无意侧头闪过,嫌恶地皱了皱眉头,铁笔如刀,狠狠扎在金九大腿上,竟是在旧伤口上再加一刀,金九痛得青筋爆出,想要挥拳,拳头却绵软无力,被阎无意轻巧捏住,卸了肩膀关节。
阎无意抽出铁笔,眯细眼睛,看着笔尖的血珠滚落下来。
不愧是兵器谱上的神兵利器,锋利如此,连半滴血都不沾。阎无意勾着唇笑了笑,捏着铁笔,刺到金九眼前,道:“你可要仔细看看,这支笔的笔尖,是用一千零八十根雁翎铁攒成的,互不粘连。我听我爷爷说,在前朝,这笔可是行刑的利器,只要在你伤口划上几笔,就像刷子一样,能把你混身的血肉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白骨。金九爷,你说,巧不巧妙?”
金九口中涌出血沫,嘶声道:“狗贼……”
阎无意眉尖一蹙,抬笔要刺,只听得耳边破风声响,急忙闪避,一道鞭影飞来,卷向他手中,铁笔上骤然传来一股大力,阎无意运起真气,反手一拖,只见扑通一声,柳如醉从马上摔了下来。
好在下面雪厚,摔得不狠,她虽然看起来纤弱小巧,却倔强得很,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又翻身站起来,用力拉住手上鞭子,凝神运气,站个八字马,和阎无意对峙。
阎无意见是她,笑了起来,挑眉道:“怎么,你被这老匹夫说动了?”
柳如醉神色倔强,道:“你要抢无尘剑,自去抢就是,何必为难一个老人家?”
“果然是小女孩子心性,容易心软。”阎无意只用了三分力握住铁笔,眼睛看着柳如醉,语气云淡风轻:“阿醉这是要为了一个陌生人和我打架了?”
“谁要和你这个痨病鬼打架!”柳如醉话说得满,手上却仍紧紧握着鞭子:“我说了,你要抢无尘剑只管去,这个老头不许杀,我家里还缺个守门的,我救他一命,让他去给我守门!”
“好,那就依了你。”阎无意伸手一弹鞭尾,柳如醉只觉手中鞭子一震,虎口酸麻,鞭子险些脱手,连忙撤了回来。
“真的?”她犹自不信。
“谁要骗你?”阎无意揽了揽披在肩上的白狐肷斗篷,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柳如醉身上:“别站在雪里,你的靴子沾了雪,当心风寒。”
柳如醉来的时候是来跟着看热闹的,不准备下马,只穿了双回文锦的描金靴子,踩在雪里,脚尖都湿了。
“那我去马车里拿药给他吃。”她全然没听到阎无意的话,一心要救金九下来,转身就朝马车跑去。
她一转身,阎无意眼中杀意顿起,抬笔就朝金九咽喉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