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97、第九十六章 村落

　　天亮的时候，水云卿还没有醒，东方铭等人默默地出发了。他也是有多年江湖经验的人，对于水云卿做的决定，他还是非常赞同的。小姐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见识，他很是欣慰，不过，这可能都是时局逼出来的吧。
　　水云卿昏昏沉沉地醒来。本来穆莘没有太大的把握，这一指可以坚持到日上三竿，可是，水云卿是真的已经体力透支了。
　　“穆莘姐姐……”水云卿扶着头坐了起来，“你敢点我的穴道……算了，算了，我不怪你，我们走吧。”说着，她便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让穆莘扶着她。
　　穆莘穆梓无奈地摇了摇头，背上弓箭跟在了水云卿身后。她们姐妹二人因着是女子，若要和男子近身搏斗恐是耗不过的，所以自小就修习骑射之术，精于远程攻击，走之前，东方铭把他们剩下所有的箭都留给了穆莘和穆梓。
　　围着桐山四周走上一遭，全都用步行，怎说也得要两三日。可水云卿从没想过这些。
　　远处传来一声马的嘶叫，水云卿循着声音望了过去。远处，那竟是骏骐朝着她跑来了。不用她指令，骏骐就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上前去，抱住了骏骐的脖子，忍不住又流下了两行泪水，“骏骐，骏骐，你来了，你来了就好。你是不是也相信，你的主人没有死，我告诉你，我也相信呢，他一定没有死。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他，一定……”
　　骏骐好似听懂了水云卿的话，仰天长嘶一声，在水云卿面前俯下身子。
　　水云卿抚了抚骏骐的背，“骏骐，你说，以后我做你的女主人可好？如果你答应的话，那你就得听我的了。我知道你很想帮我，可是两位穆姐姐没有马骑，我不能独自骑马啊。有你陪着，就很好了，听话。”
　　穆梓上前来，问道：“小姐，这可是三侠的马吗？不如，你就骑上吧，否则，这么长的路，你走下去也吃不消啊。”
　　水云卿道：“你听我的吗？”
　　穆梓沉吟道：“听凭小姐吩咐。”
　　“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好吧。”
　　一路喊着，叫着，找着，却没有任何的线索。千思崖朝北，这几日来，她们除了找遍桐山北边所有的村子、河流，还找遍了整个桐山四周所有的地方。没有任何线索，钟离珉，或者风三侠这个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自此销声匿迹。
　　桐山四周许多都是桐山族村落，村民不会讲汉语。可虽然语言不通，桐山人天性热情，她们三人和骏骐歇在村落当中，也还是很好的。只是水云卿日日魂不守舍，哪怕是住在家中自己的房间，大约也是彻夜不眠。
　　已经四日了，没有任何线索，水云卿已接近崩溃边缘。
　　第四日晚上，她们又歇在了一个桐山族村人家。水云卿只坐在床边，痴痴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穆莘给她送来饭菜，她就僵硬地把饭吃掉，然后把碗递给穆莘。穆莘穆梓跟她说话，她也一句都不应，整日都在喃喃自语。骏骐的胃口也一直不好。
　　夜深了，水云卿也不思安寝。穆梓在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水云卿忽然转过身，拉住穆梓的手，“穆姐姐，你说……是不是我对他太冷淡，他怪我，所以才躲起来不肯见我的，是不是这样？”
　　穆梓刚要劝慰，水云卿便自问自答道：“是不是这样？一定是的，一定是他怪我了。穆姐姐，你去告诉他好不好，我心里有他的，我很想见他，不能没有他，让他回来吧，你去告诉他，好不好？”
　　穆梓看水云卿这个样子，很是心痛，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只得把她抱在怀里，让她暂时有个依靠。穆梓不禁在心中叹道：“怎么偏生就让小姐有了这样的遭遇，我和姐姐还有张恪宗和张恪礼他们，可是小姐她……唉……”
　　“姊姊……姊姊……”
　　闻声，水云卿和穆梓都回头看过去，面前站着的是这家人的小姑娘，这家主人的孙女。小姑娘走过来，拉住了水云卿的手，“姊姊，你在伤心什么？”她的汉语说得不好，一字一顿，说得很慢。
　　穆梓惊喜道：“你会讲汉语？”
　　小姑娘说：“穆姊姊，我讲得不好，但也多少会一些的。那个姊姊，她在伤心什么？”
　　穆梓心下略略欢喜，这个小姑娘也当真是个聪明孩子，大约是她方才听到了水云卿称她“穆姐姐”。穆梓道：“她在思念一个人。”
　　水云卿的眼中忽然有了些许生气，她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姑娘抬眼看着她，眼睛如潭水般澄澈，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我叫水灵，十二岁了。姊姊，你叫什么？”
　　水云卿强颜笑道：“我叫水云卿，我们还是本家呢。”
　　水灵不解问道：“什么叫‘本家’？”
　　水云卿解释道：“本家就是说，我们两个的姓氏是一样的。”
　　“哦。”水灵会意，“我明白了。姊姊，我们不是本家。我不姓‘水’，我们桐山人是没有姓的。”
　　穆梓见这小姑娘竟能让水云卿开口，便默默退了出去。
　　水灵继续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我的名字叫做‘颜珂’，我爹爹说，‘颜珂’在你们汉语里，就是‘水灵’的意思。我爹爹是在外面做事情的，他很少回来，我的汉语，都是他教的。我们桐山人很欢迎从外面来的人，因为我们感觉，大家能够相识，是上天给的缘分。可我们却不喜欢出去，因为我们感觉，外面的世界，太复杂，有太多危险，不如我们生活的地方祥和、安宁。我爹爹因为出去了，总让人很担心，也总有人议论他。可是，我不相信是那样的，外面一定也是很好的，是不是？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外面的故事？”
　　水云卿缓缓道：“水灵，现在不行，现在，我满心想着的，都是要找到他。就算给你讲了，也一定讲得不好听。我答应你，等我找到他，我便回来，把我的所见所闻，全都讲给你听，好不好？”
　　水灵并不能完全理解水云卿的话，但是那个承诺她是明白的，她笑着伸出了小指道：“我们拉钩好不好？”
　　“你也会这个？”
　　“是我爹爹教我的。”
　　“好，我们拉钩。”水云卿也伸出了小指。
　　她们的手指钩在了一起，水云卿是除了爹爹之外，第一个给水灵一个承诺的人。
　　“姊姊，你不要忘了。”
　　水云卿平静地说：“我不会忘记的，你放心吧。”
　　“姊姊，你知道我们桐山上的千思崖吗？”
　　水云卿的心头一震，她不就是刚刚从那里下来的吗？她默默点了点头。
　　“千思崖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我们桐山人有一首歌谣，爹爹说，他出去以后，说他的一个朋友，是一个汉人，把这首歌谣写成了你们汉人诗词的样子，唱出来很好听，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嗯。”水云卿点了点头。
　　“好！”水灵满心欢喜，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

　　潺潺十里溪，悠悠百尺雾。我道两心相依，何处缘来寻觅？侬衣锦来我着丝，侬穿麻来我司纡。不慕山巅几重天，只看蛩蛩与距虚。茕茕崖上行，是与天相依，不愿问天意。
　　子夜花开之声，惜惜花自飘零。不落之花何处寻，空如初遇叹流萤。千思崖下千思语，缘有千里桃花林。桃花落尽看桃花，绿柳吹散言绿柳。雪妍无限好，折枝送佳人。无缘来此寻美景，有缘便来会人心。点点繁星，徐徐微风。清居山中听水声，漫步水畔感山灵。千言万语道不尽，思如秋水诉衷情。

　　这百来字的歌谣，在水灵口中，用南方软语反复吟哦，甚为清灵动听，水云卿也不知不觉跟着她走了进去。
　　千言万语道不尽，思如秋水诉衷情。这是多美的一句歌谣。只是，这一切的美丽，都只是幻觉，全都是幻觉而已。虽然知道这都是幻觉，可水云卿却不想把它捅破。她就这样听着水灵一遍又一边地唱着，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这清灵的歌声。
　　“水灵，你上过千思崖吗？”水云卿突然问。
　　水灵笑道：“当然啦，我很小的时候就上去过啊。那里有一块石头，上面就写着‘千思崖’啊，旁边，还用我们桐山族的文字写着‘千言万语道不尽，思如秋水诉衷情’呢。”
　　“千思崖，是不是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对啊。”水灵津津乐道，“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嗯，好啊。”水云卿说得平平淡淡。
　　“我给你讲……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人，男子叫做‘那坡’，女子叫做‘云玻’，他们相爱了……”
　　水云卿心里想着，这样古老而美丽的传说，都是这样的，讲的，都是两个相爱的人。
　　“可是，他们的父母不同意这桩婚事，因为，他们的父母认为，他们的结合得不到我们的神的祝福。可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他们的心，是日月可鉴。后来，他们就一起走上了桐山上的悬崖，手牵着手，心连着心，纵身一跃。只有这样，他们才是真的在一起了。他们没有得到家人的祝福，可是他们得到了我们所有桐山人的祝福。从此以后，我们桐山人就把爱奉为最高的信仰，因为我们相信，真挚的爱情，一定会得到神的祝福的。”
　　这个故事，很短，很简略，大约是因为水灵的汉语，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千思崖，一个拥有如此美丽传说的地方，对于水云卿，却是一个生离死别的地方。她不想水灵扫兴，便极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故意看向了窗外。
　　水灵继续道：“后来，我们族人有的就出去了。他们听说，在汉语里，‘那坡’是‘思故’的意思，‘云玻’是‘千年’的意思。再后来，你们汉人也听说了这个美丽的传说，所以就在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给这个地方取名叫做‘千思崖’。
　　“水灵，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啊，美丽得甚至有些不太真实。是啊，你口中所说的千思崖，跟我看到的千思崖，毕竟太不一样，太不一样了……你说，是不是两个人一同跳下去，就会真的两心相依了？”
　　“姊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水灵何等聪慧，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听懂水云卿的话，只是她察觉了水云卿语气中带着的黯然，便故意这样问，挑开了话头。
　　水云卿道：“算了，算了，你还是不懂的好。你才这么小的年纪，若是能懂得这些，岂不是徒增烦恼？我有时还想着，小的时候真好，什么都不用想，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水灵道：“我爹爹也总说，小的时候最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呢。不过，我也想长大，因为长大了，就可以有爱情了。”
　　听着水灵天真的话语，水云卿沉默了。是啊，她年少的时候，也曾渴望着一份美丽的爱情，可是，她是养尊处优的水大小姐，那些人说爱她，爱的无非都是水家的财富和权势罢了。后来，她的脸不好了，的确有许多人愿意不在乎她的容貌，可那说到底还是因为水家。终于，她遇到了钟离珏，可是，她却因为憎恨联姻而放弃了。可是，一次一次逃避，一次一次躲闪，如今她一心想把钟离珉找回来，却……
　　每一个人的憧憬中，爱情都是美好的，可没有爱情，又从哪里来的这许多痛苦？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忘情泉，要不要饮一瓢呢？不要，不要。纵然已被痛苦折磨得体无完肤，终究还是舍不得忘掉那份痛苦。
　　怪不得，怪不得桐山人不喜欢到外面的世界去，外面的世界，真的太险恶，太复杂。
　　“姊姊，姊姊你在想什么？”
　　水灵清脆的声音把水云卿从陷入的思绪当中拉了回来。
　　“没……没什么。”
　　“姊姊，你是不是累了？你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我们桐山族的传说可多啦，明天我可以再给你讲。也希望你能早点等到你思念的那个人。”
　　“好，你也早点歇息吧。”
　　水云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这可能是她这几天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了。

　　一片桃花林，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飘飘忽忽，总让人看不真切，想抓住，却总不觉从指缝间流走。
　　那片桃花林大得看不见边，十里之外，还是桃花，十里的十里之外，还是桃花。轻轻一触那桃树，便有花瓣如雪花般飞舞。
　　所有的地方，都是雪花再飞舞。四月的天，竟下起了鹅毛大雪！
　　大雪很快覆盖了地面，桃花林顷刻间一片死寂。
　　又是那个身影，飘飘忽忽，看不真切，也抓不住。

　　水云卿猛然惊醒，只是个梦而已。水灵托着腮在床边看着她，笑道：“姊姊，你醒了，你睡了好久呢！”
　　“水灵……”水云卿毫无征兆地问道，“你们桐山脚下是不是真的有一片桃花林？”
　　水灵道：“有啊，那片桃花林可大了，谁都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但是，那里的景色很美的，也很神的，因为，那里一年四季全都盛开着桃花。”
　　“我要去！带我去！对，就是那里，我们找遍了山脚下，只有那里，还没有找过了！”
　　水灵不知所以，但看水云卿如此焦急，便带她去了。穆莘穆梓见状，也忙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