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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七章 寻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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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桃花林无边无际,至少,它的边缘远远超过几个桐山族村落的边缘。因为桐山族人与世隔绝,从不离开家乡,所以亦没有人知道这片桃花林的尽头。
水云卿看得痴了,便放开水灵的手,一步一步走了进去。她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着,渐渐地,加快步伐,渐渐地,变成了小跑,又动了轻功,如同飞檐走壁。她感觉,风声就在耳边呼啸着,和着桃花的香味,还有飞来的花瓣……
“小姐——小姐——”穆梓和穆莘大声在后面喊着,可是水云卿就如没听见一般,没有一丝的反应。
她听见了,可她就是这样不由自主地向前走着,走着……渐渐地,这声音模糊了,好似是真切的,又好似在梦中……
穆莘和穆梓追了上去,她们的轻功都是强过水云卿的,可无论她们如何尽力,水云卿还是消失在了她们的视线当中,追,也追不上,抓,也抓不住。
“小姐——小姐——”她们又尽力喊了两声,这一次更觉蹊跷,这声音没有一点回声,而且似乎根本传不出去,只在原地环绕着,单薄无比。再回头看去,已不见外面村落的影子和水灵的身影,想必她们已走入桃花林深处了。
穆莘道:“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不如在这棵树上留下记号吧。”
穆梓也赞同,便从头上取下发簪在旁的一棵树上写下了一个“穆”字。然后姐妹二人才继续向前走去。
她们又加快了脚步,那几乎已是她们的极限,可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水云卿的身影。方向是没有错的,一定是没有错的啊,自从进了桃花林,她们从没有改变过方向。
“姐姐,你看!”穆梓发现了蹊跷,她指着旁边一棵树道:“这是我刚才留下的记号!”
穆莘顺着穆梓的手指看过去,果然是那个“穆”字不假,俨然就是穆梓的笔迹,不会错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穆莘心中疑惑非常,“我们一直都在向前走,怎么可能回到原来的地方?”
穆梓胆大,便建议道:“不如我们继续向前走走。”
穆莘没有别的办法,便默许了。
姐妹二人又继续向前走去。这一次,仿佛有了些许不同。好像,越走,这桃花林便越稀疏。越到后面,便越发明朗起来。然而,最不可思议的并非如此,而是她们隐约看见了水灵的身影。她们一直都在前进,竟回到了她们进来的地方!
穆梓蹲下身子扶着水灵的肩膀,焦急问道:“水灵,我们一直都在向前走,却最后走了回来,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水灵摇摇头,问道:“云卿姊姊是不是进去了?”
穆莘道:“对,小姐一进去便不见了踪影,我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
水灵并不理会穆莘的话,只问道:“穆姊姊,云卿姊姊要找的那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穆梓缓声道:“是一个……她爱的人,她很爱很爱的人。”
水灵幽幽道:“原来……原来是这样。你们不要再找了,回我家去等着她吧,她进去了,她可能真的进去了。爹爹说,没有人能走进去的,没有人的。你们要相信,我们桐山的神是不会伤害她的,是会保佑她的,因为她心里,有爱。我们走吧。”水灵仰起头,一手牵着穆莘的手,一手牵着穆梓的手,缓缓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水云卿一直都向前走着,一步一步,再听不到穆氏姐妹的喊声,再听不到桃花林外潺潺的水声。所有的景致都是一样的,所有的桃花都是一样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觉得日上中天,时间一寸一寸地流逝,可她不想放弃这仅存的希望。步子一时快了,又一时慢了,走走停停,不顾欣赏旁边的桃花。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难道,这里竟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吗?不,这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这里,是真真正正的,千思崖的正下方。
钟离珉……钟离珉……钟离珉……你是不是就躲在这里清闲?你是不是就躲在这里看我的笑话?是不是……是不是……
“钟——离——珉——”
同穆莘和穆梓一样,水云卿听不到自己声音的回声,这声音,竟是真的,根本就传不出去。
再往前走着,桃花树越来越稀疏。一缕韶光乍隐乍现,水云卿仿佛看到了希望,哪怕那希望,异常渺茫。她向前追着,那缕韶光好似越来越远,每当她要把手伸过去,那光便黯然隐去,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触不及。
那道光,越来越远,却越来越亮,最后,竟连日光,也逊色于它了。
水云卿极力加快着脚步,可是,她的速度怎及得上那道光倒退的速度?
不知追了多久,她已气喘吁吁。家里许多武功高强的护卫,轻功都尚不如她,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力不从心。
可是,当她停下脚步的时候,那道光,似乎也停了下来。她向前望去,顷刻间,便看得痴了。
渐渐地,一道光,变成了一片光,朝水云卿这边蔓延开来。一寸又一寸的,如同一泓清泉,在山间流淌。水云卿很快便被围在了一片光芒的中央,再看不见什么桃花,再看不见什么花瓣。
这是真的,还是幻觉,还是……在梦中?
四周的一切,愈来愈静,静得好似,不再属于这个世间。每走一步,便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每走一步,便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这到底是哪里?心下虽是不解,水云卿却并不多想,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不能回头了。正如水灵所说,桐山是一个如此美好的地方,这里,总不该会是万丈深渊吧。
“有人吗……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应,甚至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不知是已经出了桃花林,还是已经走进了桃花林的最深处。
水云卿认定的事情是不能改变的,如果不走到这桃花林的尽头,她是绝对不会也不能善罢甘休的,任谁也不能劝阻,任谁也不能阻拦。
耳畔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召唤着,似是隐隐约约,却又似是清晰可闻。她听不清那声音说的是什么,只是感到,有那么一个声音,一直萦绕着,从未远去。然而,四周实际上仍然是一片寂静,连一根发丝断裂的声音都能听得真切。
倘若出不去,就永远都不要出去吧,这里,是那么……那么的美好,足可以让人忘却尘世间所有的烦恼。倘若厌烦了,就静坐在桃花树下,任微风拂面,夹着一缕缕桃花香;倘若倦了,就席地而卧,以地上的花瓣为床褥;倘若心血来潮,就以这里的花瓣,酿些桃花酒品着,想必会比京城小酒馆中所酿,更加香甜吧。
不……不……不能这样,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此沉浸在这世外桃源当中?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有那么多心愿,没有完成。水云卿……水云卿……你绝不能这般颓废,你绝不能这般放纵。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就在这洒在地上的万里韶光当中,以花瓣为枕,以微风为被,水云卿就这样,伴着丝丝花香,沉沉睡去。体力已连续透支,不知她是睡了过去,还是昏了过去。
玉枕素衾今又是,惊觉时,梦断天涯……梦断……天涯……
“姑娘……姑娘……醒醒,该吃药了。”
水云卿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面前是一女子,戴着面纱,并看不清她的容貌。她的眼神很柔软,没有一丝锋芒,让人看了,心底一瞬便升起一丝亲切感。
那女子扶着她坐了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甚是周到。水云卿向后靠了一靠,略显拘谨。
“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现下感觉如何?”那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很是缓和,让人听了感到很舒服。她把药端到了水云卿的嘴边,用勺子舀起了药。
“我……我自己来吧。”自己一开口,水云卿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有些哑了。她把碗端了过来。她迅速把药喝掉,把碗递还给那个女子。
那女子道:“你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劳累过度,想必已经几日没有好好睡了吧。你就安心在我这里歇着,等你好了,我们自会送你安全离开。”
水云卿问道:“姑娘贵姓?”
“免贵姓景。”
“多谢景姐姐了。”
“那么,我称呼妹妹什么?”
“叫我阿若。”
“好,阿若,你这几日就在这里安心休养,若是感觉好了,就下来活动活动也好。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很友善的,和他们聊一聊也很好。”
她姓景,她是汉人?
水云卿问:“这里也是桐山族村落吗?”
“不是,这里,哪里的人都有。好了,我们不说了,你的药里,我加了一剂安神的药,我先出去了,你多休息。”景姑娘的话语风平浪静,就好像她已看破了红尘,什么事,都不会成为她的牵绊。
药力渐渐上来,水云卿又沉沉睡去。
彼时已过了一个晚上,穆莘和穆梓在水灵家早已心急如焚,而水灵却还在正常地生活着,她从不担心水云卿。她是真的相信,水云卿会得到桐山神的祝福。
水云卿再次醒来的时候,离她走入桃花林,已经两日了。
“景姐姐……景姐姐……”她叫了两声,没有人应,看来景姐姐是暂时不在家了。她起身,感到身上爽快多了,便依景姑娘所言,下床走了走。这里不是她自己家,没有经过允许,她不敢在房子里到处走动,于是便到了外面去。
这时已经是四月份,又是南方,天气是最好不过的,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每一家人都有良田,每一家人都有牛马。在水云卿看来,虽然他们过得都不如自家一般富裕,但是每一家过得都非常富足美满。最难得的是,每一对夫妇都十分互敬互爱,举案齐眉,十分珍惜眼前美好的生活。
在这里,穿什么服饰的人都有,有汉人服饰,有桐山人服饰,甚至还有西域的服饰。讲什么语言的也都有,讲汉语的,讲桐山族话的,讲伊赛族话的、萨顿族话的也有。可他们的交流都没有太大的障碍,因为他们除了会讲自己母语,其他人的话也多少会说一点。水云卿讲汉语,他们就都对水云卿讲汉语。
在这里生活的感觉,和在宋琳姬所居住的小渔村生活的感觉很像,很舒适,很惬意。这里又不太一样,和他们说起话来,感觉更志趣相投些。
她知道了,景姐姐是这小山村的大夫,人们都叫她“景大夫”,她虽然年纪轻,却医术高明,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还教了村民们自己种植草药。她人很好,常常主动上门替人调养身体,但终年戴着面纱,没有人见过她的容貌,话也不多。这里的人大多是出双入对,可景大夫却一直是独身一人,形影相吊。和村民并不熟稔,水云卿不好意思再深问,也就作罢了。
水云卿和一对与她年龄相仿的夫妇甚是聊得来,他们便请她到家中坐一会儿。那对夫妇中,丈夫叫做金然,妻子叫做金妍,这名字听起来,就好像一对兄妹,当然他们并无半点血缘关系,只是因为祖上都姓金罢了。他们二人的家里都是几代住在这里了。
一来二去,水云卿和金氏夫妇便熟稔起来,无意中便问起了他们的这位景大夫。
金妍一提及景大夫,便来了兴致,“景大夫啊,她大概是四五年前来这里的。”
“她是怎么来的?和我一样吗?”
金妍摇了摇头,“不是,她被发现的时候,是在小溪中,可能是从千思崖上跳下来的。是我们这里的黄婆婆救了她,那时候,她奄奄一息,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那时候我们这里的大夫就是黄婆婆,但是,黄婆婆年岁大了,多少也有些力不从心。后来,景大夫醒了,黄婆婆知道她也懂医术,很是高兴,便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做这里的大夫,她答应了。但是,她一直戴着面纱示人,也寡言少语,没什么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也少有人听过她的声音。不过,她心地很好的。去岁黄婆婆走了,她就接替了黄婆婆的位置。这些年她救过很多人的,你就是她救的。几日前,她还救了一个人,大约,也是从千思崖上跳下来的,他伤得很重,一直在景大夫家养伤……”
“你说什么?”水云卿霍地站了起来,“从千思崖上跳下来的!”
“对……对啊……”金妍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多谢金妍姐姐……”水云卿的眼神恍恍惚惚,一个飞身冲出了金氏夫妇的房子。
“阿若她……怎么了?”金妍甚是不解。
这一次,水云卿再没什么顾忌,她径直走进了房子的里屋,果然见有人躺在床上,应是还在昏睡当中。
本是行如疾风的,这一刻,水云卿的脚步却不由慢了下来。她希望那个人就是钟离珉,她终于……找到了他;可是,她也不希望那是钟离珉,他若真为了她伤成这样,让她于心何安?可是……可是……至少他还活着啊,活着就好。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床上躺着的那个身影,一点一点看得真切。真的是他啊!这许多天的努力和不放弃,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结果。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均匀的呼吸声,规律的脉搏,无一不宣告着,他活着。
水云卿的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床边。我已在这里住了两个晚上啊,竟然如此粗心,连你在同一个屋檐下,都没有找到你……
水云卿紧紧握住钟离珉的手,仿佛稍有不慎,他就会溜走一般。这一次,她要牢牢抓住,再不放手了。泪水决堤而出,发泄着这几日的焦急、担忧和绝望。
钟离珉……钟离珉……你再也跑不掉了,再也……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