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86、第八十五章 达兰

　　这几日，水云天已访过了洛家，转道到了达兰答通。这里的商家不多，不过多少也是有一些的。水云天此行也带了不少货物，听说达兰答通这边境况不好，他多少想为这里做些事情。这些米粮、布料低价抛售出去，对于水家并无多大损失，但达兰这边的人是获益不少。
　　才刚刚到了自家驿站，还没安顿下来，就见远处两人骑在马上，朝他招手。定睛看去，那正是钟离珏和阿桑妲。后面跟着一辆马车，想是他们不愿坐马车，便都出来骑马了。
　　阿桑妲着一身伊赛女子的衣裙，宽袍大摆，光鲜亮丽。她轻描了眉，点了唇，发髻高高挽起，头上插了一支水蓝凤钗，凤钗上镶着金丝。还有水蓝色的耳坠子、手镯和项链，宝蓝色的戒指，一身装束，极为相配。虽然她的打扮并不是十分华贵，但是如此纯正的蓝色，确乎是伊赛贵族所用的。钟离珏身着伊赛族贵族男子常服，与从前是大不一样了。
　　这屈指算来，也是个把月没见面了。
　　水云天道：“弘燚兄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
　　钟离珏道：“靖远兄还是老样子。”
　　水云天上下打量着阿桑妲，“公主殿下可当真是艳压群芳了。”
　　阿桑妲微微点头笑道，“靖远兄过誉了。”如今，她便已和钟离珏一同称水云天为“靖远兄”了。她又说：“在这里，我没有什么公主之尊，你还唤我‘赵忻’就是。”
　　水云天点了点头。
　　钟离珏道：“这不是，听说你来了，我和阿桑前来为你接风，你可不许拒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水云天也跳下了马。
　　钟离珏也跳下了马，然后走到阿桑妲身边，伸出了手。阿桑妲扶着钟离珏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从马上下来。
　　平日里的阿桑妲不是这样的，当然，水云天认识的赵忻也不是这样的。小小细节，还是被水云天察觉。水云天微微蹙眉，表示不解。
　　阿桑妲略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去，她是极少有这种小女子作态。
　　钟离珏笑着，他的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满足感。“阿桑她……现在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哦……”水云天恍然大悟，“恭喜恭喜！”
　　到这时，水云天的疑惑才算是烟消云散了。伊赛族的女子少穿宽大的衣袍，她们大都打扮得简单、利落，因为他们就和男子一样，也会骑马、狩猎、打仗。两个月……那么，他们是在新年的时候……的确是个好时候。
　　待水云天的商队全都安顿下来，钟离珏和阿桑妲便招呼所有的人一同去用午饭。
　　水云天打趣道：“我们这一行二三十人，这一顿的干粮所耗的钱财，让我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啊，你们可都要请吗？”
　　钟离珏道：“靖远兄何时变得如此吝啬？”
　　“你别忘了，我可是个利益至上的商人！”
　　钟离珏低声道：“我们可是库卓部的长公主和驸马，为你们这一行人接风，我们还是请得起的。这是大汗特意吩咐的，所以你还是从命吧。”
　　“那便多谢大汗了。”
　　“怎么？”钟离珏抬了抬眉毛，“为你们接风的这笔巨款可是我出的，你不谢我？”
　　“你们现在是一家人了，谢他，谢你，都一样。不过……我要提醒你，”水云天凑到了钟离珏耳边，“冒阖丘西边的人还虎视眈眈，万事小心。”
　　钟离珏也在水云天耳边道：“你放心，我相信阿桑和阿卓，请你也相信他们。”
　　“我知道。”水云天微微点头。
　　阿桑妲在一旁笑道：“你们说什么呢？快走吧。”
　　“好，这便走吧。”钟离珏拉住了阿桑妲的手。
　　阿桑妲道：“今次接风，就在乌木尔酒楼，我们已事先点好了菜。这可是咱们达兰最好的酒楼之一，阿卓常来这里，我们和掌柜熟悉。”说着，她又看着耿金铎，问道：“如今我是唤你‘耿爷’，还是‘阿日’？”
　　耿金铎笑道：“现在，无所谓了，你习惯怎样，便是怎样吧。”
　　阿桑妲道：“那我便如从前一般叫你‘阿日’了。”
　　钟离珏和水云天相视一笑。这么多人中，能对阿桑妲如此轻松随意，也只有阿卓和、耿金铎二人了。没有东西异族的距离，超越身份地位的差距，儿时的那种友谊，至今也从未褪色过。
　　水云天、耿金铎、钟离珏、阿桑妲坐了一桌，商队剩下的二十来个人坐了四桌。不过，钟离珏和阿桑妲还并没有高调到把整个酒楼都包下来，他们只是选了个清静地方。
　　钟离珏才要举杯敬酒，水云天按住了钟离珏的手腕，端起酒杯起身道：“交友如此，夫复何求！我先干为敬！”说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耿金铎也起身，对身后商队的人道：“各位，我们敬钟离少爷和钟离夫人。”
　　后面二十多人全部起身齐声道：“敬钟离少爷、钟离夫人。”
　　这一番敬酒可算是声势浩大，引来了酒楼中不少客人的注意。等他们所有的人全都来来回回敬过了酒，已不知过了多久。果然是给水家接风啊！不过，那些人心中更大的感受是：这钟离少爷和钟离夫人可当真是财大气粗啊！
　　耿金铎朝阿桑妲挤了挤眼睛，低声道：“不要见怪，这是例行公事，没有办法。”
　　水云天也说道：“金铎说的是，你们莫要见怪。”
　　“我们知道。”钟离珏和阿桑妲齐声道。
　　水云天和钟离珏又是相视一笑。无论是和耿金铎相识十年的水云天，还是只与耿金铎有过几面之缘的钟离珏，他们印象中的耿金铎，都是一个严肃谨慎、忠心耿耿的人。虽然有时他也会说笑，但是若是做出挤眼这样的表情，是水云天和钟离珏二人都想不到的。看来，金铎小时候与阿桑、阿卓，果然有着非同凡响的深厚友谊。
　　这一次宴席的菜大多是阿桑妲所选。达兰答通这边人员混杂，各族的人都有居住。乌木尔酒楼有不少是伊赛人，伊赛族的饭菜做得也是很好的，阿桑妲想让他们好好尝一尝他们那特兰大漠上独特的风味。
　　主菜上来了，是“大漠风沙鸡”，这是阿桑妲的拿手好菜。这的确是水云天从未尝过的风味，毕竟家里的厨子也不能做得好所有地方的风味。虽然对于水云天来说，或许吃得多了并不能适应，但是偶尔尝一尝，也是极新鲜的美味。水云天对此赞不绝口，耿金铎和钟离珏却都说，不如阿桑妲做得好。耿金铎是忆起了当年那令阿卓和五体投地的那一道，而钟离珏，却不一样。
　　这一次，是换做水云天和耿金铎相视一笑，是欣慰的一笑。钟离珏和阿桑妲，当初，他们为了利益走到了一起，如今，却是真的爱上了。这样，很好，很好。他们如今不再是那特兰大漠上驰骋疆场的英雄夫妻，而只像是来自库卓部的一对普通夫妻。可是，钟离珏他可能还会再娶别的女人啊。不过，他已经是驸马了啊。
　　见阿桑妲吃的略慢些，耿金铎关心道：“你身体可有不适？”
　　钟离珏笑道：“她的胃口一直好得很，甚至连害喜都从未有过。”
　　“你说什么呢！”阿桑妲一掌推在钟离珏的肩膀上，不过自然没用上什么力道。
　　“咳咳……”水云天故作正经地咳嗽了两声。钟离珏和阿桑妲无奈地耸了耸肩。
　　半晌，钟离珏道：“不知这饭菜可还合你们的口味？”
　　水云天道：“我是从来没有吃过这般风味，这场接风，让我非常惊喜。”
　　在二人高声相谈的掩盖下，阿桑妲低声道：“这里说话不方便，等一下用完了午饭，我们单独请你们喝茶。”
　　水云天微微点头。
　　现在看来，状况还是不错的，虽然达兰答通这个地方并没有被完全掌握在手中，但是能在此处有一立足之地，也是很好的。
　　宴席过后，水家商队都安顿在了驿站。水云天和耿金铎又赴了阿桑妲和钟离珏的邀约，到附近的茶摊一坐。达兰答通此地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茶馆，也只是这个茶摊了。
　　听得出，这茶摊上的人讲话和阿桑妲的口音是极像的，他们都是伊赛人。而且，他们都是库卓部人，这一点，阿桑妲确定。
　　水云天略品了一品道：“这茶很苦，喝起来却是很舒心的。这是什么茶？”
　　阿桑妲道：“这是决明子，阿卓最喜欢的，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水云天淡淡一笑道：“虽说我最喜欢的一向是铁观音，但我各种茶叶一向感兴趣，自然不拘喝什么茶水的。不过，我们今日不是来讨论茶水的。”
　　钟离珏道：“自然，那我们便直切主题了。”
　　“近来，扎热交界可还安定？”水云天问。
　　阿桑妲看了钟离珏一眼，钟离珏微微点头，钟离珏曾尽力让阿桑妲相信，水家是可以相信的。阿桑妲深吸一口气道：“自从那一战平息之后，我们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近来，速德拉济还算安静，一夜之间丢了阵地，尤祂速德拉济其人好战，以我们对速德拉济的了解，此事他必会耿耿于怀。所以，他心中必盘算着夺回扎托的。所以，我不相信眼中看上去的安宁。”
　　水云天意味深长地说：“我们都希望，那里会有的安宁，不只是眼中所见。”
　　钟离珏道：“当然，我们都希望如此。”
　　水云天道：“嗯，现下至少已是平定下来了，我想问的是，我水家，可以和你们做生意了吗？”
　　“这当然是最好。”钟离珏满足地点点头。这是他一直在等水云天说的一句话，不过，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水家从前没有与西边有过太多交集，汉人当中和伊赛人生意上来往比较多的一直都是洛家。不只是伊赛族，洛家与西边那几大族生意上都有来往。扎托陷落之前，库卓部和尤祂部都曾与洛家有着不少的生意。而且，尤祂部攻占了扎托之后，他们购买中土的东西，亦是通过洛家。现如今，扎托一战刚刚打赢，扎托巴和百废待兴，当然需要与中土建立贸易关系。朝廷，自然是不会接着，那就要看，谁敢接着。洛家的态度模棱两可，能出手的也就是水家，水家亦乐意出手。
　　“不过，我们没有必要太过高调。”水云天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和我做这笔生意的人，只是伊赛族库卓部普普通通的贵族人，钟离少爷和钟离夫人做的。”
　　钟离珏心领神会，应承道：“我都明白了，这也是阿卓的意思。”
　　这时候，阿桑妲对耿金铎道：“阿日，我们这么多年没见，那日我婚礼的时候，也只打了个照面。你和阿卓厮混了那么久，可真当是便宜了他。我可是有十年的话要跟你说，我们到一边去聊一聊我们伊赛人的话题可好？”
　　耿金铎起身道：“正有此意。”
　　于是，他们便找了个清静地方，避开了水云天和钟离珏。钟离珏也不恼，仿佛一切都是实现安排好的一般——不过这的确就是安排好的。
　　阿桑妲道：“他和你家少爷有事情要谈……”
　　耿金铎打断了她，顽笑道：“所以我只是你回避的借口。其实，靖远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我知道。”阿桑妲转过身，“只是，我与他并不熟络，还不能完全相信他。但是，我愿意相信弘燚。他们谈事情，我需要回避，那便回避好了。不过，事情发展下去，希望会有相信的那一天吧。”
　　的确，阿桑妲和阿卓和他们还不敢轻信任何人。外人或许可以说他们是懦弱，是胆怯，可他们经历过一次家破人亡，不得不格外小心。阿桑妲明白，他们的库卓部，很快就要因为利益，和水家紧紧相连了。只不过，若要把水家人当做朋友一般信任，她和阿卓，都还需要时间。对于阿桑妲，水云卿多少也曾是她的一个心结。
　　耿金铎道：“从前的阿桑，现在终究也是出嫁从夫啦！那时候，你可是我们那特兰大漠之上，最刁蛮的公主，没有之一啊。”
　　“好啊，我十年的话还一句都没说，你倒是先开口来数落我了！”
　　“不敢不敢，库卓部的长公主，任谁敢招惹呢？能降服你的，也当真只有钟离弘燚一人了！”
　　阿桑妲故作嗔怒道：“你要是再说，以后我的孩子出生了，便不让他喊你舅舅了！”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虽然依旧很平坦，但她知道，孩子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一颦一笑，仿佛儿时的阿桑又回来了。那时候，他们三个八九岁的孩子，骑着马驰骋在大漠草原上，无拘无束，不用想着什么勾心斗角、权力更迭的烦恼，无视两部落之间的矛盾。那时候，阿桑妲总对阿日铎说：“你若日日跟阿卓厮混，对我不理不睬，等以后我有了孩子，就不叫他喊你舅舅啦！”
　　那时候，库卓雄彧甚至希望阿桑妲嫁给阿日铎，但是尤祂速德拉济可并无此意，速德拉济希望娶阿桑妲的，自然是他的长子赤厉。不过，阿桑妲和阿日铎可都没有这个意思，他们之间，的确只是简简单单的友情，这也是真当难得啊。

　　水云天越过钟离珏的肩膀，看了看阿桑妲的背影，“弘燚兄，她真的很信任你。好好待她。”
　　钟离珏也回头看了一看，“她……真的很好。我们先说正事吧。”
　　“嗯。”
　　“你想不想……”钟离珏顿了顿，“有朝一日，和热托建立贸易关系？”
　　“你们……已经决定了？”
　　钟离珏坚定地说：“嗯，我和义父已经决定，借兵给阿卓，攻打热托。”
　　“决定了？”
　　“嗯，当然，这也是我们出于我们利益的考虑。毕竟，我和阿桑的爱情，并不能真正被作为我们的纽带。如果我没不为库卓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库卓部也不会死心塌地地帮我们打天下。”
　　“果然够狠。”水云天点头赞许，但话锋一转，他又问道，“打这一仗，你预备调来多少兵马？”
　　钟离珏皱了皱眉头，“这个，抱歉，暂时还不能吐露。”
　　“无妨。不过……”水云天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虑，“你们养的可都是前朝的人，你若不亮出你的身份，恐怕他们很难完全听命于你们；可你若亮出你的身份，又恐招来杀身之祸。这是个不小的矛盾。”
　　“我知道。目前我、义父、大哥都是一个意思，身份暂时是不能亮的，你放心，我义父自有办法管得住他们。”
　　“那就好。”
　　这边的话说完了，钟离珏和水云天的茶也喝得差不多了，他们便找到了阿桑妲和耿金铎处。
　　钟离珏拉住了阿桑妲的手，“怎么样，你们十年的话可说完了吗？”
　　“怎么，你吃醋了？”阿桑妲抬起头。
　　“当然！”钟离珏故作不满之态。
　　“现在我腹中有你的孩子，你待怎样？”
　　“自是不敢惹你了。”钟离珏把手搭在阿桑妲的肩上，“你不只是百万库卓部人的公主，更是我的公主。”
　　耿金铎道：“你们两个，就莫要在我们二人面前说情话了吧！”
　　很快，百废待兴的库卓部有了源源不断的物资，人们都只知道，是贵族中的一个家族做了这笔生意，却都不知其所以然。
　　满足之余，水云天心中只想着，不知道若儿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