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82、第八一十章 同行

　　水云卿身上带的东西不多，只要带够了钱财，任何东西都可以在路上买到。何况，她或许根本就不用带钱，只要赢一局，省着点花，这一路的开销便都够了。
　　大约这过了一刻钟的工夫，水云卿停了下来。那是个熟悉的地方，从达兰答通回来的时候，钟离珉曾带她在这里停歇过一阵子。虽然才刚刚启程，并不感到疲倦，可她喜欢这里的景色。
　　虽然她只跑了一刻钟的工夫，可是马儿已经跟着商队跑了两日，它需要休息。马儿在一旁喝水吃草，水云卿坐在溪边，看着溪水缓缓流淌。还是隆冬时节，这溪水是活水，冬日里不结冰，但水中还是有不少的冰碴，水云卿才轻触到了水面，便即刻把手缩了回来。
　　马儿猛地一抖，把身上的水抖落，水云卿躲避不及，还是被溅了一身。
　　“喂！”水云卿朝马儿撩了些水，“你学什么不好，偏要学那钟离珉的骏骐，虽然我没有什么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我也是你的主人啊！”
　　“我的骏骐如何？它是通灵性的，若是听到有人如是说，它也会不高兴的。”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水云卿迅速转身过去，却只是空荡荡的一片树林。
　　“钟离珉——钟离珉——你在哪？你出来——”水云卿环顾四周，依然没有人影。
　　再转身看向溪水对面，也没有人影。
　　“我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又是钟离珉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是在水云卿的身后。
　　水云卿又转过身去，这一次，钟离珉真的站在她的身后，他们只相距了不到一尺。
　　“呃……你……你……”水云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身后，已经是溪水了。
　　钟离珉一把抓住水云卿的手臂，这一次他不会再失手。
　　“你怎么在这儿？”水云卿没好气地问。
　　“恰巧路过。”钟离珉面不改色，“不知赌神往后行程几何？”
　　“海涯府。”
　　“恰好我也是去海涯府，不若你我同行？你是第一次走江湖，我便送你一程如何？”钟离珉故作轻松道。
　　“等过了海涯，你是否又要问我，然后去哪里？然后，你的行程便又要与我恰好相同了吧？”水云卿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远处扔了过去。她心中，也一直在继续着她的猜测。
　　“若是恰好相同，那自是无上荣幸。”
　　“风三侠……”在面对钟离珉的时候，水云卿还是比较习惯这个称呼，“我想世上应当没有那么多巧合，你的出现，应当也并非偶然吧？是我哥哥求你护着我的吗？”说着，她伸出了左手，露出了那枚墨玉扳指，“你说过，三侠对赌神，没有虚言的。”
　　“好吧……”钟离珉耸了耸肩，“我是无论如何说不过你的，确是如此，你猜的没错。那么，你可介意你我同行？”
　　水云卿道：“反正我身边已经有那十三个人了，我只当多了一个保镖就是，我想只要有你在，他们十三个这一路上可是轻松了不少。”说着，她一挥手，那十三个人便从藏身之处闪身出来，站成一排。水云卿介绍道：“这位是风三侠。”
　　十三个人齐刷刷行礼道：“见过风三侠。”
　　钟离珉亦回礼道：“有礼了。”
　　水云卿再一挥手，那十三个人便如幽灵般消失在树林之中。
　　钟离珉上下打量着水云卿的一身装束，这一次，很是普通。并没有一眼就看出什么赌神的风骨，不过这细细看来，依旧是他心目中的那个赌神。
　　“你看什么？”水云卿问。
　　钟离珉道：“看起来，这一次赌神倒是低调了不少。那么这一次，你是要用什么身份？水云卿，阿若，或者是赌神？”
　　“我……”水云卿想了想，“我知道你眼光犀利，我们第二次见面，你便看出了我的身份。不过这一次，我想拜托你，不要揭穿我女子的身份。此行我想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是，赌神只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人而已。在京城，赌神一直以来是被人顶礼膜拜的，起初我很享受这种感觉，但是时间长了，便是高处不胜寒了。这一次到全国去，我不想让人们感到是神明庇佑，我只想让他们觉得，我只是一个，想要帮助他们的人。这段日子……你可以唤我……‘江乾’。我希望，留在他们心中的那个人不是‘逆乾坤’，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江少侠’。”
　　“好吧，江少侠。”
　　“多谢三侠。”水云卿微微颔首，好似是煞有介事。
　　“既然我早就视你为好友，人前称你一声‘江兄弟’，你应不介意吧。”
　　水云卿摇了摇头，就这样，她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不，应该说是赌神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他叫做，江乾。
　　“不过，对‘江少侠’，我还有些话要说。”
　　“洗耳恭听。”
　　“你难免要去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情。比如说，被人们奉为神明。你可还记得陈胜吴广么，‘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 ‘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若没有所谓的‘神谕’，你振臂一呼，如何为天下唱？又如何天下响应？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的事都会按照你心中想象的去发展。”
　　水云卿不以为意，阴阳怪气道：“你何时也开始引经据典了？”
　　钟离珉并不恼，只道：“我读的书虽然不如弘燚多，经史子集也总读过一些，多少我选择了走这条路。我若连《史记》都没看过，岂非太过孤陋寡闻？”
　　“大楚兴，陈胜王……”水云卿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可是……我又不是在装神弄鬼。”
　　“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是。”
　　“好吧。”水云卿耸了耸肩。
　　“不说这个了，不过，江少侠，你若行走江湖，总不能只靠逃跑。”说着，钟离珉一掌便攻向水云卿左肩。
　　水云卿并未习武，没有习武之人应当有的闪避反应，而又是下意识的后退，若不是钟离珉再次拉住她的手臂，她又是险些跌入水中。
　　“你干什么？”水云卿飞身离开了那溪水边。
　　“你若只是逃跑，逃到最后总有走投无路的时候，总要会几招防身之术。我方才的那一击，你不应后退，因为你的身体，绝不可能快过我的掌。你应当向侧闪避，这样才能有一线生机。”
　　“果真是千钧一发，若照你这么说，我能活这么久，还当真是不易啊。”虽然说是这样说，但水云卿却都默默记下。
　　几次之后，水云卿便能依钟离珉所说，不再笨拙地向后闪避。
　　钟离珉微微一笑，但眉眼之间陡然一凛，一剑扫向水云卿的脚下。水云卿一跃而起，避过了这一剑。虽然钟离珉的剑并且出鞘，但是那凌厉的剑气还是让水云卿打了个趔趄。
　　钟离珉问：“你说如果这一剑出鞘了，会怎样？”
　　水云卿不敢想象。无需依靠钟离珉浑厚的内力和娴熟的武功，便是寻常的习武之人，也都能做到。这个江湖，远比她想象的，要险恶的多。
　　钟离珉道：“这时候，你不能跳。你跃在空中，那是你无法控制的，对方的下一招，你便很难避得过。你若要跃起，除非你能跃上高墙。好了，我们走吧，我们争取三日后赶到海涯府。”
　　说着，两人便各自上马。水云卿□□的马儿自不如钟离珉的骏骐神骏，钟离珉便有意无意地慢些，让水云卿能够跟得上他。虽然这一次是他们各自策马，可是有意放慢了些速度，也并不比水云卿和钟离珉同乘一匹马时要快多少。
　　“若没有把握，不要随意发暗器，否则容易被人利用。记得，你的飞针虽然杀伤力不大，却是无孔不入，所以威力亦是不小的，但是，你还要记得，威力最大的时候，并不是在你手上。”
　　“若是有人发暗器，暗器之快，你不可能即刻便看到。那就只能靠听风，若能听见风声，就向相反的方向闪避。你的暗器工夫独树一帜，但无论飞针、飞镖还是石子，都少有像你这般，有丝线相连的，所以，方向是不会轻易改变，只要你能够躲开，就万事大吉了。”
　　“若是对方出掌，掌还未到，掌风先到。你可知道，我义父从前跟寻常人过招的时候，甚至不用碰到对手的衣袂。所以，一定要提前闪避。”
　　“最常用的武器是剑，几乎所有的人用兵器都是从剑术开始。剑锋锋利，极易受伤。不只是剑，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是如此，只是……我的确没见过多少用斧钺钩叉的。总之，若是遇上用兵器的，定要避免与其近身交手。”
　　“对了，我还要说，不用兵器的人。一种人，是他们没有带兵器，还有一种人，这种人必要万分小心。他们之所以不用兵器，是因为他们不需要用兵器，他们的双手，甚至是全身上下，都可以是兵器。”
　　“如果遇到危险，你可以靠跳入水中避难。我知道你不会水，但有的时候，你若跳入水中，生还的几率更大一些。”
　　“还有，中毒……中毒的情况太多太多，以至于……我也说不清楚。”
　　“还有，既然是行走江湖，我们不一定每一日都住得上客栈。风餐露宿，这些你都要做好准备。”
　　钟离珉说的每一句话，水云卿似都当做耳边风一般插科打诨过去，可她事实上全都默默记在心中。除了这些，钟离珉还对水云卿说了些擒拿的身法和口诀，尽管短时间内可能并用不上。
　　天擦黑了，初入江湖的第一夜，水云卿歇在了乌冶镇。
　　红叶早已落尽，那红叶所见证的故事，也随风飘逝了。
　　钟离珉和水云卿虽已不是身在京城，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了屋顶。纵使寒风如利刃般无情，可那是他们二人习惯说话的地方。
　　水云卿问：“你怎想起说与我这些？”
　　钟离珉看了看远处，“因为我……你……行走江湖，这些是常识而已。”
　　“在京城的时候，我们见了这许多次面，从天南说到海北，你也未曾提及。”
　　“因为那时候，有太多的人可以保护你，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你是想说……”水云卿仰起头，“你是想说我太弱了，是你的拖累；还是你不够强，保护不了我？”
　　钟离珉黯然道：“纵然我武功再高，也总有保护不了你的时候。”说罢，他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水云卿便也不再追问，她亦不敢直视钟离珉的眼睛。她怕看到那种，和他语气无限吻合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会令人心头一痛的吧？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次，那是一个三月，已过去一年了吧。那一次，钟离珉在昏睡中喃喃唤着的一个名字。那是一个女子的闺名，她叫做“雨浣”。钟离珉那一次说的是：“谁也不能伤你。”那是他的伤心吧，那是他内心深处不愿触及的伤心吧？想到此处，水云卿也黯然低下了头。
　　就这样，两人相对无言。
　　次日晨起，他们从乌冶镇出发。
　　水云卿坐在马上，不缓不急。她手中比划着什么，口中又念念有词。钟离珉偶尔看向水云卿的右手，那并不是发暗器的手法——又或者是他自己太过孤陋寡闻，从未见过。
　　水云卿停了手，看向钟离珉，“我没有在练暗器，我是在练千术，许久没碰过，想再捡起来可着实不易。”
　　“千术？”钟离珉不禁好奇。
　　“与你印象中的赌神不那么一样了吧？不仅是你，所有人眼中的赌神都是从来不出老千的。可我明白，我不能一直这样赌下去。他们可以不按套路出牌，我却不能输。”
　　钟离珉叹了口气道：“的确，有的时候情势总逼人不择手段。”
　　水云卿坦言道：“其实，天下所存的千术，我知晓的是十之八九，我知晓的这十之八九当中，又有十之八九，我都会用，而且，毫不客气地说，不比胆敢在我面前出千的人差。但是，那剩下的十之一二，我便真的没有办法了。因为那部分，需要内力作为根基，只有习武之人才用得。所以，我很吃亏的。可是当年，爹、娘、哥哥、姨娘和舅舅都不希望我习武，后来，我知道了我娘，我是说，我的生身母亲，我知道了她的过去，才渐渐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希望我练武功。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姓江’么？因为，那是我娘——我是说，哥哥的娘亲，她便姓江。她一直以来对我很好的，将我视若己出，可我却无以为报。因为，我从小就知道，我的生母，她已经不在了，而我娘，她不是我的亲娘。我虽将她视作母亲，可我心中终究是想着我生母的，想想过去，是我让她伤心了。如今她不在了，我便以她的姓氏出来行走江湖，虽然，这并没有什么，但是……怎么说呢……”
　　“为求一个心安。”一直在静静倾听的钟离珉突然接过了话头，“我说的可对？”
　　“是这样说的。”水云卿点点头。
　　“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却能让人心安。其实有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不过，那取决于你怎样看待。”
　　“你可做过违背江湖道义的事吗？”水云卿突然问。
　　“当然做过。我方才说过，有的时候情势总逼人不择手段，你不是也开始盘算着出千了么？我记得，靖远兄也是杀过人的，对吧？”
　　水云卿默默点点头。她只隐约记得，那个雨夜，不绝于耳的惨叫声。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耿金铎如此狠绝的作风。隐隐明白，那是哥哥授意，但是当哥哥亲口承认的时候，她还是不禁心惊。
　　“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就像我们走上的这条路。”
　　“不过，我也算是幸运的吧。”水云卿抬起了左手，仿佛不经意地转了转那枚墨玉扳指，“至少，我在江湖上交到了这样的朋友。”
　　“那亦是我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