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81、第八十章 启程

　　钟离珏还是平安到了扎托的，一路上，也再没遇到其他的事端。这一次，他见识到了那特兰大漠之上，伊赛人的除夕，果然是名不虚传。只可惜，这个除夕少了昔年的络古奇和顾馨。
　　不出几日，便是除夕了。这不知不觉，便又是一年了。水云卿披着大氅，坐在屋顶，看着天边。这一年的除夕下雪了，天边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水云天让耿金铎架了梯子，自己爬上了屋顶，和水云卿并肩坐着。
　　“哥哥，过几日，我就要二十了呢。当真是白驹过隙了啊，到时候，我可真的是老姑娘了呢。”
　　水云天宠溺地拍了拍妹妹的头，“我们若儿什么时候也开始感叹落红流水了？”
　　“你说……我老了吗？”
　　“怎会？你可是正当年呢。”
　　“对啊，赌神是正当年，二十来岁，虽算不上什么少年英雄，也总算得上是少年得志。可是水大小姐呢，却成了全京城都知道的老姑娘了。”
　　“若儿……”水云天轻轻把妹妹揽在怀里，“这些，都不是你要想的事情。你且记得，我水云天在一日，便护你一日，照顾你一日。虽然我希望能嫁得一个好人家，但是，最后无论你愿嫁或不愿嫁，我都支持你的决定，无论你嫁人与否，无论我娶亲与否，你都是我水家的女主人。”
　　“哥哥，这些话，你不必再说了，这些话永远都在我心里。”
　　“看，”水云天指了指空中，“又放烟火了呢。”
　　兄妹二人就像儿时一样，并肩坐在屋顶，静静看着烟火。每一年的除夕，水云天都在最认真最纯粹地，做一个哥哥。
　　“你什么时候走？”水云卿问。
　　“二月初吧，大约初夏的时候回来。到时候，你便去洛家‘小住’几日。”
　　“我们一起走？你不要我当家了？就算皇上去微服私访，还要留下太子或者大臣监国呢。”
　　“你怎么敢拿我比皇上，也不怕被有心人听了去以此做文章？”
　　其实，兄妹二人的声音也只是对方能听到而已。
　　水云卿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若是无心人，听到了又如何；若是真有心人，即使是没听到，又何不能做文章呢？”
　　水云天道：“若儿现在真是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啊……”
　　还是不明白最好啊，可我若什么都不懂，岂非要一辈子生活在哥哥的荫蔽之下？我是水家的女主人，我也要保护哥哥啊……水云卿心里默默想着。
　　上一次，的确是留下水云卿当家，可那是水云天给她的一道护身符。这一次，虽然不是她当家，却是她真正的独当一面，行走江湖。水云卿虽自称是江湖人，可是，在京城赌上几场，又怎算得上行走江湖呢？
　　水云卿抬起头道：“话说回来，你怎么想起让我去洛家小住？”
　　“表示我相信洛家。”
　　“只是表示而已？”
　　“嗯……我愿意相信洛家。”
　　“那……你可想好了用什么编一个什么理由？”
　　“当然想好了，因为你想行走江湖，我拦不住你，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好让他们暂时‘收留’你一段日子了。”
　　“这就是你编的理由？”
　　“怎么，这不像你的个性吗？”
　　“好吧……”水云卿耸了耸肩。

　　几日后，水云天约了钟离珉在云轩见面。
　　“靖远兄，我们平日好像不常有什么交集。”
　　“就是因为平日里没什么交集，所以才想与你聊聊。出了正月，大约是二月初，我离开京城；若儿呢，便到西北洛家‘小住’几日；赌神也去真正的行走江湖了；弘燚现在扎托巴和。我们所有的人都要离开京城，对吧？”
　　“嗯。”钟离珉点点头，“所有人。”
　　“不知你与钟离伯伯可有什么借口？”
　　“义父说是回家乡就是了，我……目前还没有什么打算，若是最后没有什么借口，我便借口跟义父一同回家乡就是了。”钟离珉说得心不在焉，他心中，的确在盘算着这个借口。
　　水云天起身作了一揖。
　　“靖远兄你……”钟离珉怔了一下，“何必如此？”
　　“我想请你，襄助赌神。她从来都没有行走过江湖，所谓江湖人，不过她自诩罢了。这一次，能不能请你带她走这一回江湖？”
　　钟离珉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们都是朋友，自然乐意效劳，只是不知，她会不会介意。”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这个“借口”，他已想过不止一次，可他不知如何开口，他不知如何能同行。
　　“不必多虑，我了解她。既然如此，我便在此多谢了。有你带着她，我很放心。”说着，水云天又作了一揖，然后又道：“今日我没有其他的事了，打扰崇燚兄了，我先走一步。”他不禁会心一笑，心道：“崇燚兄，既然你决定要去，那便是若儿不愿意，你也是去定了。崇燚兄，原谅我的私心吧，我只是希望若儿平安。这段时间，就请你替我照顾若儿吧。”
　　“哥，你怎么在这？”水云卿刚好路过云轩，看见了哥哥便上前去。
　　“我来喝茶。你去哪儿了？”
　　“我去听轩听琴了。今天总算又见到纪世兄了，他弹了一曲《广陵散》。可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广陵散》这首曲子当今世上会的人可不多呢！听轩的琴师中都只有他一人会呢！”
　　“果真如此？”水云天饶有兴味，“那改日我也去听他弹一曲。”
　　“听他弹琴，凭他一句‘有缘再见’，你若想见他，还不一定见得到呢。”
　　“你就少在这里炫耀了！”水云天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
　　水云卿灵光一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刚才好像是我问你为什么在这吧？你说你来云轩喝茶？咱们云轩的茶可向来都是给别人喝的，最和你口味的茶，难道不是天心泡的吗？”
　　“那你就不许我换口味了？”
　　“好吧，准了。”水云卿佯装一副母仪天下的模样。
　　倒也不是水云卿要打破砂锅璺到底，只是从前水云天若到云轩谈事情总会对她提上一句，这一次却是例外了。水云卿还未起身，水云天便出了门，前一日也未曾提及。谁知兄妹二人却正相遇在云轩门口。
　　钟离珉本也没想在云轩久留，但是他在楼上便听到了水云卿的声音，于是一直等到兄妹二人走远了，他才离开了云轩。
　　行走江湖这件事情，钟离珉对水云天开口，或是水云天对钟离珉开口，这只是第一步。水云卿是否介意，这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还是钟离拓炎是否会同意。

　　“义父，您打算何时动身回十溪县？”钟离珉随口一问。
　　“就这几日了。珉儿，你行动自由是无所谓了，你是跟我一道回十溪还是另有安排？总之，你要在三月之前离开京城。”
　　“孩儿知道。孩儿……就不跟您一道回去了。”
　　“嗯。”钟离拓炎又问：“水家是何去向？”
　　钟离珉道：“靖远兄二月初时动身，取道西北；云卿会到西北洛家‘小住’一段时间；而赌神，也便在那个时候离开京城了。”
　　“好……好……这样的安排甚好。总感觉……还缺了些什么。”
　　钟离珉静静等待着钟离拓炎的思考。
　　钟离拓炎道：“珉儿，云卿这是第一次涉足江湖吧？”
　　“按理说，算是第一次。”
　　“不如你与她同行吧。”
　　“您让我与她同行？”钟离珉愣了一下，他还未及开口义父便提了出来，莫非义父已了然于心？
　　钟离拓炎兀自说道：“□□那边倒是不足为虑，他们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自然是不敢动水大小姐的；山贼一类的更是不足为虑，她的十三个保镖不会离开她身边。此行，我一是担心林茉，而是担心……朝廷。”
　　“孩儿明白了。”
　　“对了，让她……一路上女扮男装吧，行事还略方便些。”
　　“知道了。”
　　看着钟离珉的背影，钟离拓炎叹了口气。钟离拓炎，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行事之时掺杂了这么多感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了私心了？

　　转眼便到了月底，那个水家需要安静的日子也便来临了。一月二十七，双辰。
　　那一天，水云卿又进了密室。她对着叶若澜的画像，说了许多话，许多许多……
　　二十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面，从来没有与母亲说过话。她坐在那画像前，就仿佛那话语，说不完，道不尽。二十年的话啊，怎么可能在这一刻间便说完呢？
　　“娘，你知道吗，我继承了你所做的事，不知道你会不会愿意呢？我才十七岁，就做了京城的赌神呢，我的赌术，是不是已经超过了你？不知道……你是会为我高兴，还是会失望呢？不……可是……就算你会失望，我也已经是这样了。我相信，你是不会介意的吧。我的一身功夫，都是姨娘和舅舅教的。姨娘是你的孪生妹妹，舅舅又是你的亲哥哥，我相信，他们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吧。你认得南宫暨吗？南宫前辈与你年龄相仿，那时候，你一定认得他的。我曾经在赌桌上，连他都赢过了。不过……呵呵，那是他让我的，也多谢他让我，我至今，是一局都没有输过，真的，从来都没有输过。唯一一局，我打了平局，那是跟霍世伯的女儿翊姗妹妹，我想，霍云海的鼎鼎大名你一定听说过的。那一次，的确是我太过轻敌了。我赢的钱，可都没有中饱私囊的，我用这些钱，做了许多善事。你知道吗，过几日，赌神就不只是京城的赌神了，他会变成全国人都知道的赌神的。你相信我，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一切，我也可以撑起家里的半边天，一定可以的……
　　“娘，你知道吗，我娘她……哦，就是哥哥的娘亲，她对我很好。你会怪我吗？如果我不知道我是你的女儿，我可能会一生都认为她是我的生身母亲，请你……不要怪我。在我心里，你和她是一样的，都是我的母亲。我是不幸的，我从十七岁，就没有了母亲。可我也是幸运的，因为，我有两个母亲，她们都一样给了我最精彩的生命。哥哥对我也很好，哥哥他很累的，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但是我心里全都清楚。哥哥虽然不是你的儿子，可是你也一样把他当做亲子一般，是不是？
　　“娘，我的小字叫做‘若儿’，那是爹给我取的，是因为你。若是你要到梦中见我的话，就唤我的小字好吗？虽然，我的名字时你取的，但是，我总感觉，这样，才更亲切些，不是吗？
　　“我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我知道，此行很是凶险，但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相信，因为你一直都会在我身边的。”
　　“若儿……”
　　听到哥哥的声音，水云卿转过身去，“你来了？”
　　“今天你和叶姨娘说了好多，你从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多话。”
　　“我从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一年的今天，都是很不一样的。我不知道我做这样的事，我娘会不会高兴。”
　　水云天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一切，问心无愧就哈。我相信，叶姨娘一定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嗯，我会的。”
　　水云天在叶若澜的画像前拜了一拜，道：“叶姨娘，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若儿，尽全力护她周全。”
　　“好啦哥哥，你的叶姨娘一定都听见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二月初三，你跟我一起出发。到了半路，你下车就是，那十三个人会与你同行。虽然你平日里很少跟他们有什么交流，但是，你要知道他们不只是保镖而已。一路上你若有什么疑虑都可以问他们，他们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走吧，我们出去。”
　　密室的大门在兄妹二人身后关上，在砚台里倒上墨汁，水云天的书房又恢复了原状。
　　“若儿，那十三个人虽然都是你我的心腹，却比不上我给你请的第十四个保镖。”想到此处，水云天的嘴角上掠过一丝浅笑。
　　那天晚上，水云卿和采薇又去了芟右。近期没有什么战书，水云卿那一晚也没有下场去赌。
　　“知道我的行程了吧？”水云卿问。
　　采薇道：“知道，二月初三启程。”
　　“我不在京城的日子，你常来芟右走动，替我收下那段日子所有的战书，还有，多帮着覃阳还有掌柜的打理打理赌坊。”
　　“公子……”采薇一怔，“你此行，不要我随行了吗？”
　　“嗯，你就留在京城，替赌神，看好了京城这块地盘吧。”
　　“公子……你不再……考虑一下了？”
　　水云卿道：“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一段日子，就这样决定吧。江湖……那不是属于你的地方。虽然……那可能也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公子，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二月初三一早，水云天和水云卿在家门口上了马车。这是第一次，水家的两位主人全都离开京城。这一次，水云天是让耿金铎和银天心随行，韩进留在家中。同行的还有几个小厮和一对护卫，人并不很多。当然还有赌神身后的十三个人在暗中跟着。
　　“你让采薇留下了？”
　　“嗯。”水云卿坦然承认，“我让她留在芟右帮覃阳了。采薇……方苡薏，她以后，还是有用的，对吧？”
　　“你直接说你不想她以身犯险，又想一个人走你的江湖，不就行了？”无论如何，水云天都能把妹妹的心思一眼看穿。
　　“好吧。”水云卿耸了耸肩，“等到了西北，你我就分道扬镳了。”
　　“不。”水云天摇了摇头，“在入沉龙古道之前，你便下车。从海涯府的方向南下，然后取道西南，再到达兰答通，然后从达兰回京城。”
　　水云卿故意赌气转身道：“你把我的行程都安排好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水云天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我这样做是有道理的，相信我。”那并不是水云天自己的意思，那是钟离珉的意思。
　　“好吧……”水云卿把双手一摊，“既然你想早点摆脱我，那我听你安排就是。”
　　两日后，马车稳稳停在了沉龙古道的外面。
　　“你怎么也下车了？”水云卿转过身。这时候，她已经换了男装，只是没有戴上赌神的金面具。打扮得普通，也看不出她便是赌神，只当她是个初入江湖的少年游侠。
　　“下面的路程，我骑马。总算能快些赶路了。”说着，水云天跨上了马，又吩咐耿金铎牵来了水云卿的马。
　　水云卿努了努嘴道：“我又没说要坐马车，说起骑术我可是不比你差的，怎么，你还嫌我拖你后腿了吗？”
　　“你贵为我水家的大小姐，在这野外骑马不合适。”
　　“好了，就此别过。”水云卿煞有介事地朝水云天抱拳行了一礼，然后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