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68、第六十七章 金铎

　　“阿卓，这一对好看吗？”赵忻拿起一对通透的红宝石耳坠子，在自己耳边比了比。
　　“好看。”赵恂笑着答道。
　　“那这一对呢？”她又拿起了一对金色的枫叶耳坠。
　　“好看。”
　　“这一对？”又是一对红丝线流苏耳坠，坠以金色的坠子。
　　“好看。”
　　赵忻把一盒首饰都甩在了桌上，不耐烦道：“这个也说好看，那个也说好看，那你道是我该选哪一对呢？”
　　赵恂把那些首饰都放在一边道：“你知道我们伊赛族人向来民风开放，言辞直接，我说好看便是真心觉得好看。我的阿姐，当然漂亮。不过，我知道你这可是要嫁人了，心中……”
　　“好了，你不要说了！”赵忻打断了他。
　　沉吟半晌，赵恂道：“阿姐，难为你了。”
　　赵忻笑道：“多大了还不害臊呢，我才长你几个月，你现在还知道叫我阿姐了？还是想从前那样吧，听着还舒服些。”
　　“好吧，阿桑。”
　　“阿卓，”赵忻语重心长地说，“你也该早日成婚了，让我库卓部后继有人啊。”
　　“无数同胞流离失所，我怎敢想儿女私情？”
　　“不，你身上流着的，是我库卓部贵族的血，那不只是你的私情，更是你的责任。你知道，我的孩子，终究是不能姓库卓的。”
　　“我知道。弟兄们如今已是厉兵秣马，只等你我一声令下。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你先答应，我才说与你。”
　　“你是何时变得如此吞吞吐吐了？竟学他们汉人卖起关子来了。”
　　“好吧……此战凶险，若我遇险，万不可恋战，带着弟兄们撤退，务必保全他们和你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因为，就算我们靠硬拼打了胜仗，也是惨胜如败，元气大伤，若是这样，我们守不住扎托。回到扎托的那一日，我们一定要保证，攻得下，守得住。”
　　赵忻沉默不语。
　　赵恂又道：“答应我，行吗？”
　　赵忻问：“倘若我在战场上遇险，要你如是做，你做得到吗？”
　　赵恂道：“我定会拼尽全力保你无恙。你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人。”
　　“阿卓……”赵忻握住了赵恂的手，“你又何尝不是？生死关头，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凭什么让我答应？”
　　“因为，死很容易，生却很难。你从小就比我强，所以，我太偷懒，把容易的事留给自己。”
　　“阿卓……你……”
　　“阿姐……”赵恂跪在赵忻面前，“求你答应我。”
　　“好……”赵忻硬生生咽下眼眶中的泪，“我答应你。”
　　“好了，你是要嫁人了，应当高兴才是。”
　　“嗯。”

　　钟离珏与赵忻的婚期已定，就在九月初七，钟离珏将娶赵忻为妻。
　　请帖送到了水家，但这一次，水云天不用于平日里，他只是把请帖随手放在了一边，连信封都没有拆开。
　　从道义上讲，钟离家的请帖当然会送到水家，但是这一次，水云天是不会去的。婚约已经取消，水家与钟离家自然不会如从前一般亲近，然而，亦不能一刀两断，如此果决。盟约还在，这不过是水家与钟离家，演的一场戏。
　　水云卿道：“哥哥，婚礼虽不去的，咱们总得准备一份贺礼吧。总不能像那次一样，送个空箱子吧。”
　　水云天道：“那又如何？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以我们两家的默契，一个空箱子，足矣。”
　　“好吧。”水云卿耸耸肩，“那到时候，你遣人送过去就好。”
　　“我自有打算。”水云天用手指轻敲桌子，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水云卿看了看哥哥的样子，起身道：“那你就在此打算吧，我回房歇着去了。今天晚上也不知赌神有没有赌局，我去看看热闹。
　　“早些回来。等一下，顺便叫金铎来我书房。”
　　“嗯，知道。”
　　水云卿随性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遇到耿金铎的时候便说了一句：“耿爷，方才哥哥说叫你去他书房一叙。”
　　耿金铎道：“知道了，小姐。”
　　水云天听到耿金铎在书房外敲门，便道了声“进来”。
　　耿金铎推门进去，水云天挥了挥手，银天心放下手中的墨，走出书房，掩上了门。
　　水云天把请帖推到了耿金铎手边，“金铎，你若想去你便去吧，记得帮我把贺礼带给弘燚兄，还有，替我问候，阿卓和王子殿下、阿桑妲公主殿下。”
　　“少爷，金铎一定转达。”耿金铎的眼神有些犹疑，“若……没什么事，金铎就先出去了。”
　　“金铎。”水云天叫住了他。
　　耿金铎俯首道：“少爷……还有何吩咐。”
　　水云天起身道：“金铎……不……我是不是应该改口称你，‘阿日铎殿下’？尤祂……阿日铎殿下。”水云天的声音中，陡然之间含了一丝冷肃。
　　耿金铎愣了一下，单膝跪地道：“少爷，金铎不敢。金铎自小跟在少爷身边，一直将少爷视为亲兄弟，小姐视为亲妹妹。我生是水家人，死是水家鬼，今生愿为少爷和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金铎……”水云天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对不起，我还是查了你的身份。以如今的形势，万事都需谨慎。”
　　耿金铎道：“少爷，既然如此，金铎也不怕承认，我的确是伊赛人，姓尤祂，是尤祂部贵族。但如今，我只认阿卓、阿桑、少爷、小姐为兄弟姐妹。”
　　“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既然是查了，水云天自然是已经几乎掌握了耿金铎的所有过去。
　　耿金铎，原名尤祂阿日铎，是尤祂速德拉济的三儿子，伊赛族尤祂部的三王子，上有两兄一姊，下有两弟两妹。他的生母是汉人，且出身低微，体弱多病，在他三岁的时候便去世了。他的两位兄长资质平平，他却颇具慧根。直到他四五岁的时候，尤祂部的王后席林玛意仍然膝下无子。席林王后担心速德拉济将阿日铎过继给其他妃子抚养，危及自己的地位，便请人装神弄鬼，设计了他，以致他遭人厌弃，无论大哥、二哥还是大姐，甚至是父汗。堂堂尤祂部三王子，竟成了一名弃子，简直荒唐至极。
　　他自小与库卓部的大王子阿卓和与大公主阿桑妲交好。这也是奇了，阿桑妲与阿卓和从小就是冤家，却都对尤祂部的这位三王子是极好的，二人还经常为了他多与谁玩一会儿而大打出手。
　　后来，他们听说尤祂部贵族竟要置阿日铎于死地，便背着自己的父汗连夜救出了他。他们用自己的小金库凑了凑，给他准备了盘缠，让他一路向东逃去。那时候，阿日铎才只有十岁。因为他娘亲姓耿，所以他化名耿金铎。后来，阴差阳错地，他便进了水家，跟在了水云天身边。时间长了，水云天与水云卿待他如兄长，他也便将水云天与水云卿兄妹看做自己的弟弟妹妹，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他的过去。
　　水云天除却查出了耿金铎的过去，更弄清了他的人脉，他的确是孤身一人上京，无依无靠。当年水家还替挡了三次追杀。那时候，水正麟已查出了耿金铎的身份，但是因为耿金铎忠心，水正麟便并没告诉水云天。后来因形势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水云天才不得不查了耿金铎的身份。
　　但是，水云天依旧给了耿金铎不一样的信任。对于他们的大业，除了兄妹二人以外，水家就只有耿金铎知道。其他近前服侍，情同手足的月祺、天心、采薇、韩进，皆不知。不过，对于钟离珏的身份这等绝密之事，耿金铎还是不知的。
　　半晌，水云天道：“金铎，坐。”
　　耿金铎便在水云天旁边坐下。
　　“金铎，其实你不必发‘生是水家人，死是水家鬼’的大誓，我知道你不属于东方，不属于京城，不属于水家。你我情同手足，你若愿留下，便留下，与我们并肩作战；你若想离开，便离开，我也不多留你。如今一切挑破，你自己选择吧。”
　　耿金铎道：“金铎在水家已十年有余，早已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我愿意与水家共进退。”
　　“可你知道……”水云天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库卓尤祂，终有一战，婚礼落幕，大战在即。到那时，我水家必然支持库卓部，你真的准备好，与你亲父兄为敌了吗？他们纵有千般不是，可依旧是你的血亲啊。”
　　耿金铎握紧了拳头，“他们……他们纵是我亲父兄，可这许多年来，谁才是我真正的亲人，我是看得清的。我不会伤他们、杀他们，但是，我可以选择，与我真正的亲人，共同进退，荣辱与共。”
　　“金铎……”水云天拍了拍耿金铎的肩膀，“好兄弟……难为你了。”
　　“不会。”
　　“以后不要再叫我少爷了，叫我靖远吧。”
　　“不必让我改口了，早已习惯了。”
　　“此番前往，你便与阿桑妲和阿卓和好好叙叙旧吧。你与他们多年不见，碍于身份一直不敢相认，如今，也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相与了。看到他们二人可以姐弟一心，你应是也很高兴吧？”
　　“是啊……”耿金铎回忆着，“他们小时候，从来都是针锋相对，就连我多与哪个说了几句话，另一个都要即刻讨回来。如今，他们是终于肯姐弟同心了。也幸亏，阿桑没有嫁给赤厉，她若嫁给赤厉，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幸福。”尤祂赤厉是尤祂部大王子，可是耿金铎只称他“赤厉”而非“大哥”。
　　耿金铎继续道：“阿桑从小心气高，看不起汉人，可她就为了跟阿卓争我这一个朋友，倒也真是颇看得起我，一来二去，我们竟成了至交好友。命运弄人，如今，她还是要嫁给一个汉人了。阿桑她连萨顿族、术竺尔族的王子都看不上眼，赤厉，她更看不上眼。当年，雄彧大汗为了阿桑的婚事可是操碎了心，人家的公主，十六七岁的时候便嫁了，怎会如她一般等到双十的？如今，为了扎托，她牺牲太多了……”
　　“她是倾慕弘燚兄的，或许你听了，会略感欣慰吧。”
　　“也好……也好……总会日久生情。”耿金铎知道，钟离珏心中装着的，是水云卿。
　　“现在，这个婚礼，你是如何打算？”水云天问。
　　“我去参加，是的确是很得体的，少爷思虑周全。”
　　“我的贺礼，务必带到。”
　　“少爷，两次婚礼，你送的都是空箱子，总显得如此高深莫测。”耿金铎打趣道。
　　“若你们非要将我想得高深莫测，那我便是高深莫测，若你们不多想，那便只是两个空箱子罢了。你大可以理解为，是我太过懒惰。”
　　“少爷真是打趣了。”
　　“是你先打趣才是。金铎……”水云天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耿金铎微笑道：“少爷但说无妨。”
　　“你知道，若儿为月祺找了最好的归宿，我却还不如她。我希望……日后你可以照顾天心。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她的心思。我知道这样说，让你为难了，但我依旧希望，你可以照顾她。你……考虑一下吧。”
　　“嗯。”耿金铎点了点头。
　　水云天一早就知道，耿金铎对银天心有意，那时候，银天心才只有十五岁，耿金铎也未及弱冠。不过，银天心的心思，却从小就放在了水云天的身上。每一次，一提及让她出嫁，她便指天起誓，要一辈子服侍少爷和小姐；每一次，水云卿一顽笑说让她嫁给哥哥，她便是面颊绯红。那时候，银天心只有十三岁。
　　不知不觉，他们便说到了傍晚，不久便该用晚饭了。水云天叫了耿金铎一同用晚饭，耿金铎也未拒绝。见耿金铎一同坐在桌前，水云卿也并不奇怪，只如常与哥哥和耿金铎说笑。
　　吃过晚饭以后，水云卿道：“哥哥，耿爷，我出门了。”
　　水云天微微点头，提醒了一声“早点回来”。
　　“采薇，走。”水云卿吩咐了一声，便带着采薇出门了。

　　到了赌坊，采薇问覃阳：“可有我家公子的战书？”
　　覃阳道：“并无战书，只是有公子的一封信。”说着，他将信放在了水云卿面前。那信封通体鲜红，是一封喜帖，覃阳却如常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水云卿看了看那字迹，应是赵恂写的。封面仅有四字，“赌神亲启”。但是，看颜色就必是一封喜帖无疑了。
　　水云卿并没有打开喜帖，哥哥的态度她明白，哥哥的打算她也知道。她对覃阳道：“若改日赵公子再来，你便回了他吧，这婚礼，我不会参加，多谢他的好意。”
　　覃阳道：“方才赵公子来送信的时候已说过，信送到了，公子是否前往，都是公子的自由，不用再派人知会他了。”
　　“那便好了，我想喝你泡的铁观音了，能帮我泡一杯吗？”
　　“乐意效劳。”说罢，覃阳退了下去。
　　“看来，以后在芟右收到的信，可会越来越多了呢。”水云卿自言自语道，“如今那些人可是对小爷我越来越发憷，不敢下战书了么？也罢也罢，做个闲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偶尔来芟右走一遭，收几封信来，也能比战书多些花样呢。”
　　“公子，不若今日看几场，便早些回去吧。”采薇建议道。虽然，她心中并不愿太早回去，但是她依旧这样说。
　　水云卿并不理会采薇，只吩咐道：“覃阳一个人总要伺候我喝茶，又要伺候少爷小姐喝茶，未免辛苦了些，一会儿，茶泡好了，你替我端过来吧，也莫要再麻烦他了。茶是刚刚泡的，你也要仔细手才是。”
　　采薇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唉……”水云卿叹了口气，“你们……你们心中都已有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