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69、第六十八章 联姻

　　钟离府是一派喜气洋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两家都在外城，迎亲的队伍也不会进内城，外面锣鼓喧天，水家这边听着，亦不是那么热闹的。
　　水云卿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哥哥，吉时快到了吧？”
　　“还早呢，”水云天道，“这时候，花轿应才接上新娘，还未到钟离府呢。过了午时，才到拜堂吉时，大约得是用午饭的时候了。怎么，你不记得了？”
　　“我？当时千钧一发，我连暗器功夫都不得已露了，怎还顾得上记得什么时辰？”
　　“想记得，你便会记得，不想记得，你便也忘了。”水云天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水云卿转言道：“不知道……忻姐姐的身份，能不能瞒得过□□。”
　　“放心吧，这一次，是安全的。你道是他们惹得起整整一个部落吗？这一次，他们挡不住我们了。区区□□，怎会是我们的障碍？”
　　钟离珉早就知会了林濬林潇，让他们盯住元帮，这一次，不能再出任何差池了。这边，钟离珏与赵忻喜结连理，那边，达兰答通，库卓部一万大军整装待发。赵恂和赵忻已经下定决心，今年，他们要在扎托巴和过除夕。
　　花轿到了，赵忻扶着媒婆的手，从轿上款款走下。宾客当中，有的笑而不语，有的沉稳如常，有的窃窃私语。然而，钟离珏和赵忻却并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他们远远地对视着，即使中间隔着红盖头，也并不是障碍。
　　微风吹过，赵忻头上的红盖头掀起了一角，露出她如花般笑靥，正所谓：眼语笑靥近来情，心怀心想甚分明。钟离珏上前一步伸出了手，赵忻便轻轻将手放在钟离珏手中，钟离珏坚定地握住，二人携手向前走去。此刻，钟离珏的心中是五味杂陈。
　　“一——拜——天——地——跪——”悠扬的声音从钟离府中传来。
　　钟离珏和赵忻转过身，面对着大门，三叩首。
　　“二——拜——高——堂——跪——”
　　他们又转身回来，面对钟离拓炎，三叩首。钟离拓炎满意地点了点头。
　　“夫——妻——对——拜——跪——”
　　他们转身，面对着面。停顿了半刻，他们缓缓跪下去，向对方磕头。
　　“礼——成——”司仪的声音悠扬，如同唱戏念白，“送——入——洞——房——”
　　终于是礼成了，钟离珏与赵忻，结成了夫妻。如今，可称赵忻为“钟离二少奶奶”了，或说，钟离珏成为了库卓部大驸马。从此以后，他们便同心同德，命运就从此紧紧相连了。
　　赵忻已进了里面去，钟离珏、钟离珉、赵恂在外陪宾客喝酒。若有人有心想灌谁的酒，其余两人便有意无意地挡下。这均下来，三人也并未喝太多酒，况且，宾客当中也少有人酒量能与这三人匹敌。钟离兄弟是不必说的，赵恂生于大漠，酒量自然也不差。
　　到这时候，水家的贺礼才姗姗来迟。送贺礼过来的，就是耿金铎了。钟离珏欣然差人收下。他是亲自搬了箱子交到两个下人手中，对于这箱子中的东西，他亦是心中有数了。

　　三十幅共一縠,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钟离珏兀自念着老子《道德经》当中的话，的确，水家与钟离家的默契，早已有了。
　　耿金铎端起酒杯道：“今日少爷和小姐无暇来参加二公子的婚礼，便叫金铎代为祝贺，金铎敬二公子一杯。”
　　“干！”钟离珏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恂道：“弘燚兄先去敬酒吧，由我陪着耿兄就是。哦，不，现在应当改口称你‘姐夫’了。”
　　钟离珏点点头，便拿着酒杯和酒壶到一旁去了。
　　“耿兄。”待钟离珏走远以后，赵恂端起了酒杯，“我想我应单独敬你一杯。”
　　耿金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他意味深长道：“阿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赵恂愣了一下，他早感觉耿金铎面熟，两人亦的眼神亦有了无数次交错。但是，毕竟是多年未见，世上不是没有相貌相似的人，而且，碍于耿金铎的身份，赵恂始终都未求证。如今，这总角之交，终于是相认了。想必，水云天已知道了耿金铎的真实身份，且不介意他的身份。
　　“阿日……”赵恂的声音略有些哽咽，“果然……果然是你……你还活着，活着……就好。”
　　耿金铎看着方才赵忻走过的路，叹道：“阿桑今日光彩照人，嫁得如意郎君，我心甚慰。钟离珏公子的确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她的眼光很好。离开热托的那一日，我曾以为我无法等到今日了，就算等到，也怕见不到了。”
　　赵恂道：“子虚之乱后，我和阿桑也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丝毫不掩饰地用了“子虚之乱”这四个字。
　　那一次尤祂部内乱，尤祂速德拉济欲斩杀亲子阿日铎，史称“危星凌日”；但库卓部却觉尤祂三王子之罪实乃子虚乌有，故称之为“子虚之乱”。后来，库卓雄彧并没有因为大公主、大王子助尤祂三王子逃出生天而降罪。没想到，这日后竟成了尤祂速德拉济发兵扎托的一个借口。
　　“还好我们今日会于京城。”耿金铎长舒了一口气。
　　“日后有何打算？”赵恂问。
　　“与我的亲人们共同进退。”耿金铎不假思索地答。
　　“何谓亲人？”赵恂不禁感慨，“想我与阿桑儿时是水火不容，我是誓死也不认她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她亦不认我这个弟弟，我们针锋相对，如若仇敌。然而，当家破之时，血缘才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我们才意识到，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自古以来朝堂之上、后宫之中明争暗斗，亲姐妹反目成仇，亲兄弟兵戎相见，哪怕是一母同胞，也难逃此命运。何谓亲人，我越发地……越发地……看不清楚了。”说到此处，赵恂的声音是越来越弱了，这……不像他说出的话。
　　“唉……阿卓，我们都不是从前的我们，如今，就连你们也学会说起话来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赵恂怔住了，对啊，为了生存，为了故乡，他和赵忻，早已改变了，变得与从前的自己大相径庭。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收敛自己的锋芒的，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磨自己伊赛族的本性的？或许是他们为自己取了汉名的时候开始，或许是在那二百一十匹锦缎在尤祂速德拉济的王帐前迎风飞舞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
　　半晌，耿金铎道：“何谓亲人？血缘之亲，是为亲人，可所谓亲人，又何必拘泥血缘？呵呵，我何必嘲笑于你？我早在稚龄，便已学会如是说话了。”
　　沉默了良久，赵恂道：“我有些想念，扎托的新年了。那个除夕之夜，整个库卓部，围着篝火唱唱跳跳。各家宰杀牲畜，举族同庆，烤全羊、烤全牛、烤乳猪，美食美酒，应有尽有。那一刻，就只有那一刻，我们无视地位尊卑，无视男女有别，所有的人，都是一家人。那时候，绚烂的篝火甚至比天上的明星更加耀眼，我们只看见彼此映在火光中的笑脸，甚至忽略的天上的星辉。啊……每一年的除夕，都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每一次，又都成就多了多少对有情人！就是那一次啊，络古奇将军和顾馨夫人互吐心声，父汗便欣然赐婚，允络古奇将军娶顾馨夫人为妻了。”
　　耿金铎明白赵恂说的意思。西北像伊赛族、萨顿族这样的大族，虽然民风开放，却都略有排外。汉人女子若嫁与伊赛族、萨顿族男子，便很难做正妻；而二族若是地位显赫的家庭，亦不愿女儿嫁与汉人，除非男子乃驰骋疆场、战功显赫的勇猛儿郎。顾馨夫人出身平平，但她与络古奇将军两情相悦，却一直苦于门第之阻。然而，伊赛族的除夕，那一日全然是无视地位尊卑的，哪怕是平民，亦可与贵族同饮。大汗恰是心情好，也就准了。
　　耿金铎道：“京城的除夕也很热闹，却是不及大漠上了。不过亦可看看空中烟花，与家人吃吃年饭，聊以慰藉了。”
　　赵恂突然道：“今年，我和阿桑要在扎托巴和过除夕。”他用的是“要”而并非“想”。
　　耿金铎思索片刻道：“好，我便为你宰杀牲畜，燃起篝火，我们共庆除夕。”
　　“一言为定！”赵恂伸出了手。
　　“一言为定。”耿金铎坚定地握住了赵恂的手掌。

　　直至太阳西沉入地平线，钟离府的宾客才都散了去，赵恂也回家去了。他路上还与耿金铎同行了一段。
　　放下酒坛，钟离珏已有微醺之感，但终究还是未醉的。他还欲喝，酒坛却已被钟离珉夺下。他深知大哥出手，他是夺不回来的。
　　“大哥……今日是我大喜之日，真正的大喜之日。怎不见你恭喜我？”
　　钟离珉若无其事道：“等到了你需要我恭喜的那一日，你想我恭喜的那一日，我自会恭喜你。”
　　“你……你幸灾乐祸。”钟离珏指着钟离珉，戏谑道。
　　钟离珉坦言承认：“我是幸灾乐祸，可是她不会。”
　　钟离珏浅笑道：“我依旧不会放弃她，直到……她放弃我。”
　　钟离珉道：“我亦然。现在，你应去陪一陪弟妹了。”
　　“我知道。那我便去了，不过可说好了，我是不欢迎闹洞房的。”
　　“你放心，三侠不会给人机会让人误以为是采花贼的。”
　　“那么三侠也莫让世人误会是一个如此幽默的人罢！”
　　“好吧。”钟离珉耸了耸肩。他大约只有在无奈的时候才会说出这种看似幽默的言语。
　　钟离珏推开门，缓步走进了房里。只见赵忻端坐在床上，双手扶膝，十指染着鲜红的蔻丹，腕上戴着晶莹的玉镯，不必掀起盖头，便知她今日梳妆之精心。
　　赵忻听见门开的声音，呼吸不禁急促起来。她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得见他缓步朝自己走来，一步一步，搅乱了自己的心跳。她终究还是如愿以偿地嫁给她爱慕的男子了，只是，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钟离珏携起盖头一角，缓缓掀起了盖头。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缓慢，仿佛稍有不慎，便会熄了一旁的红烛，惊了檐头的飞鸟。
　　赵忻之红妆，明艳照人，似比这房中红烛，更加耀眼。蛾眉微低，唇边浅笑，少了伊赛女人的奔放豪爽，却添了几分小女子作态。这也是难免，人人皆会害羞。
　　钟离珏牵起赵忻的手，让她在桌边坐下，然后为他们二人斟酒，一杯自己端起，一杯递给赵忻，道：“今日你我在此对饮，饮过这合卺之酒，我们从此便是夫妻了。”
　　说罢，二人伸出手臂，交杯而饮。初次对饮，二人都略显笨拙、略显生涩，但都是一饮而尽。
　　钟离珏又欲倒酒，赵忻却推开了他的手，从一旁拿来茶壶，替他们一人倒了一杯，“今日你在外陪宾客，已喝得够多，我们便以茶代酒吧。”
　　“好啊，钟离夫人。”
　　赵忻举起茶杯，“库卓大驸马。”
　　一杯饮毕，钟离珏道：“如今我该改口称你‘阿桑’了？”
　　赵忻道：“如何唤我，你随意即可，你若愿意叫我‘阿桑’，便这样叫吧。有人叫我‘阿桑’，我便感觉有亲人在侧。”
　　“那好，阿桑。”
　　“嗯。”
　　赵忻又看着镜中的自己，叹道：“到底是韶华易逝，算起来，我应还比你年长吧。”
　　钟离珏道：“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这是你我的福气。”
　　赵忻打趣道：“可我还没比你年长三岁啊。”
　　“那又何妨呢？”
　　“可终究是韶华易逝，女子的容颜，就是那么容易老去。”
　　“年纪轻轻感概什么落红流水呢？再说，你我如今已结为连理，夫妻一体，我当对你不离不弃。”钟离珏握住了赵忻的手。
　　赵忻一个激灵，从钟离珏的手中抽出，“你说过，你不想娶我的。”
　　“可事实既成，你我已是夫妻了，我自然应以夫妻之礼待你，爱你、护你、照顾你。”
　　“真的？”
　　“真的。”
　　两人对视了片刻，赵忻起身，摘下了凤冠、脱下了霞帔，抱起了床上自己的锦衾，在地上铺开，道：“今日我乏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钟离珏会意，“在我不能把自己交给你之前，我不会要你的。我睡地上，你睡床吧。”说着，他把赵忻的被褥放回了床上，又欲拿自己的被褥。
　　赵忻按住了钟离珏的手，“已经入秋，天也凉了。况且你我夫妻，本应同榻而眠。”
　　钟离珏也未反驳。
　　就这样，两人和衣而卧，同榻而眠。说是同榻而眠，却也未眠。二人各怀心事，几乎是一夜未眠。恍惚之间，天已擦亮，钟离珏看向桌上的红烛，依旧在燃着，这也确是个好彩头了。
　　那一夜，赌神在芟右的二楼坐着，茶凉了两回，又加了两回；那一夜，风三侠在芟右屋顶坐着，月升了一刻，又落了一刻。那一夜，他们二人没有相见，却亦是各怀心事。弘燚，为什么你大喜之日我却有些许失落呢？弘燚，为何你大喜之日我却并没有轻松之感呢？
　　晨起之时，赵忻洗去了浮华，只是略施粉黛，然后挑了一身得体的衣衫穿上。新婚第一日，他们该去向钟离拓炎奉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