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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五章 老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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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水云天忙过了,水云卿的风寒也好的差不多了,不过她依旧是一日有半日赖在床上不起,一时叫采薇拿些蜜饯来吃,一时又甩着手绢,口中吟着些或是先人,或是哥哥写的诗句。
虽是一直在家中不出门,但门外的消息,无时无刻不传入水云卿的耳中。
水云天轻推房门,走进了水云卿的房间。
水云卿满口慵懒道:“哥哥,这进我房间不敲门的权力,我可只给了月祺,你怎的还如此不守规矩呢?”
水云天知是妹妹赌气,便顺着她的话道:“那今日是我逾矩了,不如我便先退了出去,再来一遭可好?”
让哥哥如此一说,水云卿登时没了气,只道:“听说弘燚要娶忻姐姐了?”
“嗯。”
“那你去知会了他,我便不嫁他了。”
水云天面上笑容渐消,“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婚约又不是邀约,岂能是找个由头就能推了的?”他本明白,若自己真去开口退了这婚,也未尝不可,而且若处理得当,既能保了妹妹名节,亦能全了钟离珏名声。只是,水云卿一开口提起此事,他便条件反射般地这样说了。
“你近日说话怎么总是老气横秋的?天下父母都是这样劝自己不愿尊父母之命,守媒妁之言的子女的,我水云卿不吃这一套。你若想说服我,可再练他一二十年去吧。不过,到了一二十年以后,我的口才,可是又不同于今日了。”
“我知道我总是说不过你的,可你一向听我的话,不是么?”
“你可莫要如此有自信了。”水云卿缓缓从床上坐起来,“我知道,弘燚定会是‘娶’了忻姐姐,而不是‘纳’了忻姐姐,以忻姐姐出身,自然要为人正妻。妹妹我的婚姻大事一直都是你心中极重要的事,我水云卿若要出嫁只为人正妻,不为人妾侍,若能寻得良人此生只娶我一人,那自然更好。况且,忻姐姐亦不希望与人……”她顿了顿,“尤其是与我,共事一夫。”
水云天自知道了钟离珏要娶赵忻,便知此事必会有变。他也不主动开口,只等着钟离家的消息。听妹妹说得如此认真,便道:“你且等着吧,这件事他们会主动找我的。”
水云卿道:“你且记得,要么,我嫁他做正妻,要么,我不嫁。”
“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水云卿点了点头,她知道哥哥是疼她的,她不过是总爱与哥哥赌气。
水云天一如既往地,给妹妹以兄长的关怀,甚至是长辈般的关怀,可他有时也会忘了,水云卿不只是一个富家大小姐,她同样是一个江湖人。
“哥。”水云卿叫住了哥哥,“前几日你在忙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西边的生意有些乱了头绪,还要我亲自处理一下。”水云天说得轻描淡写。
“西边?可有影响了洛家?”
“昨日收到他们传书,说并无风浪,我便放心了。”
水云卿又问:“今年子霄哥哥和紫英姐姐应不会再来京城了吧?”心中总想着赌神、风三侠、弘燚、卓亲王、王妃这一干人,水云卿近日也不怎么挂念洛家兄妹。可这忽然又提起他们,又是想念得紧。
水云天道:“应是不会了,他们说是如是说,不一定真的风平浪静,今年免不了忙些。下次再来京城恐怕就是明年你生辰了。”
“明年啊,他们近年来的不那么勤了啊。”
“子霄管的事也多了,也不那么容易抽得开身了。”
“是啊……”水云卿的语气中略含顽笑,略含讥讽,“管的事多了,就连这仗来远的地方都没工夫踏足了呢!”
“可我若日日踏足这一寸地方,你可早就烦不胜烦了。”
“那你就别来烦我,任我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去。”
“罢了罢了,我这张嘴,还是用在生意场上的灵些。”
耿金铎在外喊道:“少爷,有人来访。”
不等水云天开口,水云卿便朗声问道:“是谁?”
耿金铎道:“是钟离老爷与二位钟离少爷。”
水云天道:“让他们在堂上稍候,我与若儿即刻便出去。”说罢,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道:“行了,起来吧。”
“好吧,再听你一次。”
“你是预备此后都不再听我的了?”
“若我泼了出去,你说我听谁的呢?”
“我说过,你永远是我水家的女主人。”
“这句话可是把我一生都拴在家里了呢!”
“好了,走吧。”
无论长辈与晚辈,父子三人与兄妹二人早已熟络,也用不得什么虚招子,只寒暄了两句便各自落座了。
水云天问:“钟离伯伯与崇燚兄、弘燚兄今日来访,所为何事?”话是如是说,不过是表示客气尊重,至于这所为何事,他心中也已有数。
钟离拓炎道:“此番是为珏儿与云卿的婚约而来。”
水云天并不知那次行刺的细节,所以也只猜得出他们是为婚约之事,却并看不出其他端倪。
未等水云天继续问下去,也未等钟离拓炎继续说下去,外面响起了一阵有力的敲门声,穿越了一切杂音,直直传入内堂。钟离拓炎父子三人同时看了过去,敲门而已,怎会有如此浑厚的声音?钟离拓炎心想,莫非是此人身怀内力?到此程度,大约也就是钟离拓炎自己与钟离珉尚能做到,连钟离珏都是做不到的。而且,若要至此,他们则也必须可以运功才能达到。
耿金铎开门与那人交涉了几句,那人说他想见少爷和小姐。
水云天道:“去回了他吧,就说今日我们有要事。”
耿金铎道:“客人说了,他今日不见到少爷和小姐,不会离开。”
那边,未等耿金铎开门迎客,那不速之客便自己走了进来。客人是位老人,身量不高,不过是中等身材,白须、白眉、白发,看样子应是已过古稀之年,行走起来却健步如飞,丝毫不见迟缓,也无需拄着拐杖。他身上背着些阴阳八卦之物,想来是为算卦的先生,只是,这大把年纪,还以此谋生,实在罕见。
钟离拓炎与钟离珉对视,然后父子二人同时看向了这白须老人。不只是看,更是听,听其呼吸之间的间隔。然而,老人呼吸均匀,父子二人都未感受到这位老人身怀内力。
白须老人把面前的所有人上下打量一遍,从水家兄妹,到钟离拓炎父子三人,再到耿金铎、采薇、芙蕖、银天心,再到其他服侍着的下人们,最后,目光还是停在了五人身上。
“妙哉,妙哉!”老人眯眼一笑,底气十足地喊了出来。
水云天知事有蹊跷,悄悄向耿金铎使了个眼色,耿金铎便叫所有下人退下了,然后自己也退开。
老人似是意犹未尽,又道:“妙哉,妙哉,今日你们五人竟都凑齐了,那可就是最好的了。”
“前辈,”钟离拓炎拱手道:“晚辈愚钝,不曾记得可与前辈相识。”
这的确是位前辈,是位老前辈,若论起来,可比钟离拓炎还大了将近两辈。
“没有没有!”老人摆摆手,“我本就是个算命的老儿,有着颗七窍玲珑心,大约是小老儿与五位前世的时候便相识吧,所以今日得见,便觉妙极。”他说得丝毫不见停顿,对自己赞的也是毫无保留。
水云卿见这老人言语风趣,忍俊不禁,可又摸不着头脑,倍感神秘。
水云天恭谨道:“不知前辈今日欲见我兄妹二人,有何贵干?”
老人又摆摆手道:“我可改了,不见你兄妹二人了。既然你们五人都在,那我便是要见你们五人了!”
钟离拓炎心下奇怪,他既听不出那白须老人的武功,亦看不出他的来历,只觉他声音洪亮干脆,如日中天,并不像个古稀老人。
钟离珉道:“那么,前辈见我五人有何贵干?”
老人看着钟离珏道:“这位可是二公子?”
钟离珏道:“正是晚辈。”
“那便是了。”老人嘻嘻一笑,“看来小老儿我还不至老眼昏花啊。敢问你的生辰八字几何?”
钟离珏迟疑了一下,见钟离拓炎点头默许,便答道:“晚辈生于甲辰年,甲戌月,庚子日,乙酉时。”
老人又问水云卿道:“这位姑娘的生辰八字呢?”
虽是犹豫,但见钟离珏答了,水云卿便也答道:“晚辈的生辰八字是,丁未,壬寅,辛丑,甲午。”
老人顿时手舞足蹈,看架势,大约是要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了。自古以来算卦的总故弄玄虚,要么是开坛做法,要么是焚香净手,像这老人一般只兀自手舞足蹈、乐在其中的算命先生倒是不多。
半晌,老人朗声道:“笔墨伺候!”
水云天从书房中拿了笔墨递与这老人。
老人挥毫泼墨,字里行间颇具力道,不一会儿,便以行楷成一首七绝。
水火夫妻虽有情,结啼姻缘亦不深。
儿女若是有富贵,到老还是孤独人。
搁笔之后,口中又念念有词道:“甲辰年,覆灯火生人,乃是伏潭之龙。为人志气轩昂,性急心慈,利官近贵,初年劳碌,中运做事如急风行船,求材如驱驴推磨,劳心劳力,父母荫益少,自创门庭,晚景兴隆。丁未年,天河水生人,乃是失群之羊。为人心直,一生近贵,衣食充足,豪杰英雄应有志,人事定能胜天心,六亲情疏,早运多波折,中运事业初成,女命晚年兴旺。”
五人皆有微微惊愕,这还未及求他算命,也未说算谁,他便已把该做的都一一做了,还讲得头头是道。除开中运、晚景不看,其他的,俨然就是如今的钟离珏与水云卿二人。就是用他说的中运来对一对,也是端倪初现。
钟离拓炎不解问道:“前辈,不知……”
未等钟离拓炎说完,白须老人兀自说道:“依小老儿看来,不不不,这可不是小老儿说了算的。是从八字看来,二公子与这位小姐的八字并不相合,老天爷既然如是说,便不要成婚了罢。行了,看在我与你五人前世相识的份上,我也不收你们的钱财了。小老儿我云游四海,这就先走一步了。”说罢,他转身而去,竟是五人还未察觉之时,他已走到了门口。来不及挽留,已出了水家大门。
水云卿也顾不上许多,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她本看着这老人行走的速度,自己或许完全施展所学,都不一定追得上,可这跃了几步,竟已与老人比肩而行。
老人停下了脚步,问:“姑娘还有何贵干?”
水云卿道:“前辈,晚辈有一事不解,不,晚辈有许多事……”
老人打断了水云卿,问道:“请问姑娘芳名几何?”
老人此言略显突兀。迟疑片刻,水云卿答道:“晚辈姓水,名云卿。”
“唔……”老人似是又得到了惊喜似的,出口便又是一首七绝,“水入深处花间隐,云亦徘徊泉若琛。卿欲驻兮如相问,珉玉相谐有悦音。”
水云卿一惊,“这是我娘留下的诗!只留三句,前辈怎会知道最后一句的?”
“哈哈哈哈……”老人仰天大笑,“想必我与叶姑娘前世也是相识的,所以我便求着她让我给她卜了一卦,好在她也信这些,便任由小老儿烦了她半日。到最后,她来了兴致,便要追问小老儿,她一生终将几何,我看这小姑娘颇有眼缘,没忍住,便都说与她了。”
“这首诗,原是出自您之手吗?”
“哈哈,正是正是,姑娘感觉这首诗怎么样呢?”
水云卿只道了一声:“多谢前辈。”
“怎来的谢呢?你的名字原是你娘亲取的。行啦行啦,就说这么多了,否则一会儿我看着你有眼缘,再把那些东西浑说给你听了,可就不好了。知道吗?有些事情可是天机不可泄露的。”
“前辈留步。”水云卿又追了上去,“前辈可是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
“哈哈哈,水姑娘可是谬赞了,算不上精通,不过是略懂些皮毛罢了。”
其实水云卿也并没有在赞他。
“晚辈还想问……”水云卿的声音略低了些。
“哈哈……”老人眼珠一转,“小姑娘如此这般,定是要问姻缘的,我可只说一句与你听着,你今后的良人啊,你早已与他相遇了。若再说多了,我可要收些钱财了。”
“前辈,晚辈还想问……”
“我都说了,我可要收些钱财了。”
“无妨。”水云卿本也不缺钱的,“晚辈还想替哥哥问……”虽是嘴上不饶人,但她一向关心哥哥。
“算了算了,看在你与你母亲无论相貌还是性子都颇为相像的份上,我便再多与你说一句,你今后的这位嫂嫂啊,如今你也已见过啦!”说罢,老人早已如风般飘过,便是那最后一句,也好似是从远处传来。这一次,怕是钟离珉的轻功,也再追不上的了。
这位老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还有,今后的嫂嫂,如今已见过了。水云卿回想她认识的所有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回到家中,水云卿并未多说她与那位老人的对话,钟离拓炎父子三人也不多问。只是钟离珉问:“以那位前辈的轻功,你本不可能追得上他,连义父都不一定可以,你是如何做到的?”
“许是他有意等我,那些话,想单独说与我吧。”
就这样,因为八字不合,钟离珏与水云卿的婚约取消了。他们本就想请为算命先生,当然,卜上一卦的结果如何,他们是清楚的。有了这位白须老人,他们倒也省去了些工夫。
离开水家之前,钟离珏低声提醒水云天:“太子已盯上我们了,万事留心。”
水云天道:“多谢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