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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四章 胜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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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许久,拓跋烨问道:“依弘燚看来,不久后将在西边扎托巴和打响的库卓、尤祂一战,库卓部有多少胜算?”这一句,便道明了一切,他知道赵氏姐弟真实身份的事实,和他对此事的态度。
钟离珏暗道,王兄好生机智,但尚不知是福是祸,只期许这是所有人的幸运吧。他思索片刻道:“王兄如此发问,想必答案早已成竹在胸,我本不甚通军中之事、用兵之道,也算不出有几成胜算。只一点,那时我已娶阿桑妲为妻,”——这一次,他用的是“阿桑妲”而不是“赵忻”,“理应为岳丈家尽心。”
钟离家是不可能借兵给库卓部的,拓跋烨如是断定。库卓氏姐弟尚不知他有反意,应也不知钟离珏有反意。此等大事,便是有姻亲关系在,也不能是这盟约的保障。可以一赌,赌就赌伊赛族人的一诺千金和他们对皇帝与太子的失望。朝廷需要尤祂、库卓二部的制衡,而他们,需要伊赛与朝廷的制衡。
钟离家已有了水家,水家与钟离家有何渊源是拓跋烨尚不知的,甚至,连水云天、水云卿、钟离珉、钟离珏也是不知的。但水家只得作为谋士与后盾,纵使水家的护卫队再如何训练有素,商人家也是断出不得军队的。
这一仗,谁来打,怎么打,在何处打,都需要从长计议。
拓跋烨已决定,他自己来做主动向前迈进的那一个,便道:“既然如此,便由我来替你算一算这一仗的胜算。”
钟离珏道:“洗耳恭听。”
“第一,尤祂速德拉济其人,大约你并不知道。此人骁勇善战,多年来南征北战,却不善治理,他能拿下扎托巴和,未必能拿住扎托巴和。第二,库卓部的人只是因为武力屈服于尤祂部,口服却未必心服,所以,库卓部的兵力,不只是他们现有的兵力。第三,库卓部人流离失所,复仇心切,定是坚定、勇猛,不似尤祂部驻守扎托巴和的军队,背井离乡,斗志不足。第四,攻扎托是从东往西打,往东便是中原,尤祂部不敢将战线东推,恐惊动了咱们朝廷,他们可能会打得束手束脚。第五,库卓氏姐弟自小长在扎托,库卓部人亦是如此,他们对扎托的地形,可谓了如指掌。这第六,也是最后一点,如今在他们手中,还握着一张王牌……”说到此处,拓跋烨顿了顿。
最后一点,当是最重要的一点,钟离珏自是想听拓跋烨说出来,而他并不若从前,开口追问,而是静静等待,并不为拓跋烨卖的这个关子所动。
拓跋烨倒是并未想怎样,只是,说到重要之处,人总是习惯性地,喘一口气。他继续道:“还握着一张王牌,这张王牌就是,朝廷。”
钟离珏心下多少明白些许,但他还是听拓跋烨继续说下去。王室之人多少有些傲气,这个风头,还是留给王兄去出吧。
“西北大漠有着许多游牧民族,伊赛族、萨顿族、金淦族、术竺尔族,还有很多很多说不上名字的民族。伊赛族只有库卓尤祂两个大姓,分为两部。如今伊赛族独大,尤祂部又出兵吞并了库卓部。试想,若这伊赛人真能完成大统,拧成一股绳……要知道,西北大漠上的人个个凶悍勇猛,以一人敌我五个汉人士兵,也未必不可。”
钟离珏接道:“就譬如,皇上不可能专宠毓贵妃,亦不可能专宠其父陶叔宸。”
“不错。这制衡之法,处处都有,如今伊赛族能对我朝廷俯首称臣,以后,可便不一定了。”
“王兄说的是。”
“不过,”拓跋烨话锋一转,“也不可太过乐观。第一,如今尤祂部兵力远胜于库卓部,尤祂部人也比库卓部人更加凶悍,就算有……库卓部人数上也不占优势。第二,库卓部隐藏实力,兵力分散,不易聚集。第三,库卓一部如今仅有大公主、大王子姐弟二人领导,不知是否有能镇住局势的大将。第四,阿桑妲、阿卓和毕竟是小辈,无论阅历还是带兵打仗的经验,都比不上尤祂速德拉济。所以,依我看,胜负参半吧。”
“多谢王兄提点。”
拓跋烨满足地点了点头。
这一仗,他是必要支持的,可是今后的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能否将这库卓氏姐弟收为己用,他还并非志在必得。不过,他看好阿卓和的才能,比起尤祂速德拉济,他将会是一位英明的大汗。所以,日后,他或许会支持他们,拿下热托合德,不过,那必是在他能完全相信他们的时候。若真是攻打热托合德,想必又会是艰苦卓绝的一战。那时不但没有朝廷的支持,朝廷反而会百般阻挠,虽未必发兵助尤祂部,但是朝廷的手段可以有很多种。而他拓跋烨更不可能借兵相助,否则便是公开与朝廷作对。此事的确棘手,不过,这都是后话。还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吧。
此刻,拓跋烨不知自己要做出一件什么事,才会彻底打消钟离珏心中的顾虑;钟离珏亦不知,到底拓跋烨要做出一件什么事,才会彻底打消他们父子三人心中的顾虑。此事,或许会是一锤定音,又或许,会是潜移默化。
看着太阳,时辰应是已过正午,是二人说得投入,忘了时辰。
拓跋烨建议道:“不若我们的午饭就在乌冶镇用了吧,今日我做东,虽远不及京城,不过若是只要吃饱,可没问题的。回了镇子里,你且如方才一般,称我‘董二哥’。”
“臣弟知道,不,我知道了。”
二人来到乌冶镇一家整洁的小馆子坐定。拓跋烨是来过几次的,不看菜谱便叫来伙计点了他平日里常吃的几个,又加了两道江南菜,他知钟离珏是南方来的,虽是北方人,但多少习惯会随了南方。
拓跋烨道:“这馆子小,做南方菜本不在行的,弘燚你也便将就一下吧。”
钟离珏道:“有董二哥这番心意,足矣。”
拓跋烨突然感慨道:“要说这卓亲王与王妃恩恩爱爱,可真羡煞了旁人呢!”
钟离珏一时不知其用意,只得随声附和道:“的确,王室中能出这样一对专情爱侣,着实不易。”
拓跋烨继续道:“要说当今皇上当真贤明,竟如此疼爱这侄儿,丝毫不因其事先帝遗子便心存芥蒂。皇上将王妃管氏许配于王爷,且允他只娶王妃一人,于王室之人,确为荣宠。要知贵胄之人,婚姻大事反而更加身不由己。倘若当初皇上将尤祂部的公主许了卓王,那王爷与那管氏王妃必不能像如今这样了。纵是对我朝俯首称臣,她也毕竟是公主之尊,为王正妃,是理所应当啊。”礼尚往来,早些年尤祂部的二公主尤祂乌迪娜嫁与拓跋皇族,皇上将她许了鄞郡王,这是众所周知的,鄞郡王正妃尤祂氏,伊赛族人。其侧妃是汉人,是鄞郡王拓跋煜的师父曹尚曹大人的女儿曹真。
若是这时,钟离珏再不明白拓跋烨的意思,那他便是真的愚钝了。
拓跋烨此时好似一名说书人,就是让他一口气从先秦两汉说道如今都是有的。钟离珏也不打断,只像个听书客一样静坐在一旁,只不过没给茶钱罢了。
“若真严格算着,曹大人也算是鄞郡王的亲戚。曹大人的妻子苏氏与鄞郡王生母苏昭仪是同宗,苏昭仪还要称曹夫人一声‘表姊’,所以,曹小姐还算是鄞郡王的表妹。曹大人亲厚,这对师徒一直是上慈下孝的,曹大人便也常进宫走动。苏昭仪偶然得见曹小姐,喜欢得紧,便叫曹大人进宫教导鄞郡王的时候也带着曹小姐走动走动。这曹小姐与鄞郡王,儿时常在一处玩耍,一来二去的,她便如鄞郡王伴读一般,常侍左右。时光荏苒,转眼曹小姐已是二八年华。按说这出身,也算可以的。那时候,鄞郡王还只是三殿下,按理说,也总算是门当户对的。然而,未及他向皇上请旨,皇上便将他封了郡王,又将乌迪娜公主许配与他做了正妃。后来,他虽纳了曹小姐做侧妃,也终是不如了。但是,这结果也算好的。当年,鄞郡王大婚之后,镇西将军府便向曹府提亲了。镇西将军徐世敦的次子徐晟文倾慕曹小姐已久,只碍着她与鄞郡王要好,一直未敢表露。鄞郡王娶了王妃,他私心想着真儿也该死心了,这才央求父亲向曹府提亲。那徐家祖上是开国功臣,徐世敦将军又得当今皇上器重,而鄞郡王生母出身低微,得以封为昭仪已属不易,而鄞郡王,也大抵与亲王无缘了。所以,嫁入镇西将军府做个二少奶奶,说不定比起嫁鄞郡王为侧妃,还更滋润些。”
拓跋烨讲得津津有味,丝毫不顾四周的人早已转过身来,个个听得入神。也罢,乌冶镇的说书人早将那几段陈年旧事说了个遍,不是盘古开天,就是屈原投江,要么就是陶潜归隐,桃园结义,近前的便是太祖爷如何英勇善战,打下万里江山。这样新鲜的贵族轶事,他们可是头一遭听到。虽是真假难辨,人们也只道是这小子口才不错,就算是杜撰,也当听个乐子便罢了。
“但是鄞郡王心心念着曹小姐,曹家也知道曹小姐心意,想必是待时机成熟了,鄞郡王便会向皇上请旨,请皇上赐曹小姐做他的侧妃。曹尚自知势单力薄,不敢正面拒绝徐将军,便请了个算卦的先生来。那算卦先生说得玄之又玄,又是卜天,又是问地,又是开天眼,直到最后算出,曹小姐与徐二少爷八字不合,若徐二少爷娶了曹小姐,不至二十五便会死于非命。徐将军本不甚信这一套,可事事关乎爱子性命,这可马虎不得。徐夫人从小是信鬼神之说的,她听是如此可不妙,说什么也不答应这门亲事。后来,这门亲事也就作罢了。徐将军其人尚武,对文官多少心有不忿,曹大人又令他不痛快,他少不得要给曹大人使些绊子,不过曹大人总是有惊无险地避过去。况且曹大人一向兢兢业业,也难让人抓住把柄。鄞郡王与侧妃曹氏的故事,也大抵若此了。”说罢,拓跋烨长舒了一口气。
众人皆不住叫好,拓跋烨起身作了一揖道:“在下本与义弟在此闲聊,不想各位却是给了极大的面子,也好听我闲扯上几句,在此小弟献丑了,各位还莫见怪。”
有人问了一句:“这故事我们听得意犹未尽,公子爷何时再说一段给我们听听?”
拓跋烨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便说到这吧。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劳烦各位,听便听了,当个乐子便是,可莫要乱传了去。虽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宫闱轶事毕竟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众人皆表示不会外传,拓跋烨微微点头。他是有分寸的,他所讲的不过是京城里有些人也在传的那一部分,其余的便没有了。只是,他讲的比那些道听途说的人可不知要条理清晰了多少。讲到此处,恰到好处,他要说与钟离珏的话,已说完了。
他这一番话可谓是一语双关。一来,表明他是知己知彼;二来,算卦这种东西虽不足信,但有时一位算卦先生,作用可还是真不小呢。
钟离珏起身道:“对不住各位了,我这义一打开了话匣子,可便收不住了。今日,可是耽误各位吃饭了。”
有人说:“二位公子真是客气了。”
二人又与众人随意说了几句,众人也便散去了。
钟离珏吃几口那江南菜,时不时赞上两句,也别无他言。拓跋烨也尝了几口,心下知道并不可口,也不说破。在他看来,也并无几道可口菜肴,毕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只不过,他从小有意磨练自己,什么也就都能忍下了。
兄弟二人有时只顾说话,吃的难免慢些,馆子里的人,已是稀稀落落,走的差不许多了。
钟离珏道:“董二哥方才讲得好精彩,兄弟竟不知你有这般口才呢。”
拓跋烨道:“你我相识不过数日,况且,本不算什么口才,原是弘燚你谬赞了。我不过是把自己所知讲述出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钟离珏问道:“董二哥可相信鬼神之说吗?”
拓跋烨顿了顿,喝了一口茶道:“该信便信,不该信,便不信。不知弘燚有何见教?”
钟离珏答道:“自小到大,我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只当那是神话传说当中的杜撰,不过今日听董二哥一言,倒也颇觉有理。”
“的确。”拓跋烨点点头,“有时这种事,自己相信与否倒都是次要的,只待旁人信了,便也行了。不少人凡事都要卜天问地,也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想当年,太祖皇帝反败为胜的那一仗,不就是因徐凯胜将军一招装神弄鬼,才使得士气大涨的么。”
“董二哥所言甚是,今日相谈,颇为受用。不若,今日这午饭,我请了吧。”说着便伸了手欲叫伙计来算账。
“不。”拓跋烨压住了钟离珏的手,“说好今日我请便是我请,怎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钟离珏稍运内力,欲挣脱拓跋烨的手,但拓跋烨又暗中加了些力气,钟离珏便又以内力相抵,拓跋烨又是加力。二人就这样在暗处较上了劲。半晌,钟离珏知自己若再得寸进尺,拓跋烨便该抵挡不住,便收了势。钟离珏见自己再如何运功,拓跋烨却几乎都以蛮力相抗,偶尔游过一丝内力也并不顶什么作用,大约便能探知拓跋烨的武功底子了。他武功根基不深,打仗能行交手却不一定,拳脚功夫能行内力却不一定,想来身处皇室,也难练得什么上乘武功。他这样的做法,便表明他内力不深,纵有内力在身,不能善用,亦没什么用处了。钟离珏也未练得什么上乘内功,钟离拓炎只是依经书传他些许,让他在交手之中能够自保,他更多的时间还是用于修习六艺。可是,方才他就算仅运足三四成内力,拓跋烨便未必能压得住他手腕了,若他再有意压住拓跋烨的肩膀,这顿饭也必是他自己请客了。也罢,若想练得一身武功,总要像义父与大哥一样熟读经书,行走江湖才是。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不是句空话。也罢也罢,身处深宫,斗的不是身法,而是心术。
晌午早过了,乌冶镇不大,才一个晌午多些,二人就已走遍了。漫山的红叶,乍看上去甚是震撼,而看久了,未免也有些单调。若非是有心观赏,也多半是来凑个热闹的了。二人商量片刻,便决定回京城去了。
拓跋烨低声吩咐许山:“方才听我说故事的人,你都派人留心。”
许山应道:“是。”
然后,三人便策马而去了。许山依旧落后几仗,跟在二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