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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章 夜雨 ...

  •   水云卿回到房里,又捧出了那放着赌神行头的锦盒。
      采薇在身后问道:“小姐今日还去吗?”
      “怎么,只是一局未胜而已,难道我今后就‘金盆洗手’了吗?”
      “采薇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且陪我去就是了,又不会怎样。月亮都快圆了呢,我想看月亮。”
      “是。”
      不出几日便是中秋了,阖家团圆的日子,这也是水云天劝霍翊姗早些回去的原因之一。
      入了秋,夜里微凉,水云卿披了件斗篷。风吹着斗篷在身后飘荡,又是天边一抹黑白相间的身影。赌神又出现了。
      路过那家酒馆,这一次水云卿没有亲自下去,而是吩咐采薇道:“去买壶桃花酒吧。”
      “好。”
      桃花酒买来,她二人便去了芟右。没有进去,就坐在芟右的屋顶,水云卿对着月亮的方向半倚着屋顶坐下,采薇也在她身旁如是坐下。
      “一起喝吧。”水云卿把酒壶递给采薇。
      此时的采薇已与水云卿相熟,水云卿开口,她也就接过来,陪着水云卿一同喝几口。
      “赌坊的覃阳行事稳重、举止得体、恪守礼数、眉清目秀。这些年来战书一直是他收着,可见哥哥对他也是极信任的。我与他说话不多,若有关战书的事,也大多是你与他交涉。你感觉,这个人如何?”水云卿突然提起了覃阳。
      采薇一时被酒呛了一口,不慎辣到了喉咙,顿时咳得满脸是泪。
      “怎么了?”水云卿明知故问。
      “不小心……呛着了。”采薇心下也清楚水云卿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半晌,二人都是沉默,采薇在躲避,水云卿在等待。采薇知是躲不过了,便答道:“覃阳自是很好的,每次与他说话都感觉很自在。他对公子的事也很上心,赌坊这边有他把持想必是可以放心的。”
      水云卿又问:“他还不知道你是个女子吧?他甚至还不知道我就是大小姐。”
      “应该是……”采薇迟疑道,“不知吧。”
      “想想当初,每每要来赌坊,月祺总是欢天喜地的。因为她喜欢看戏,而我们有时来赌坊之前,就到附近的戏园子去看看戏,然后再走。不知我们在来赌坊之前,你是否也同月祺的心思一样呢?”
      “我?公子知道的,我并不喜欢看戏。”采薇故意答非所问,避开了水云卿的问题,和她的眼睛。
      “采薇,你可莫要含糊其辞,你应是知道我的意思的。是便是了,难道还不能说与公子我吗?”
      水云卿只顾喝着桃花酒,采薇在旁东张西望。一个身影闪过,采薇下意识地一跃而起。看真切了之后,她匆忙行了一礼,“风三侠。”
      “嗯?”水云卿听到采薇的声音,也站了起来。定睛看去,正是钟离珉站在自己面前。还是如往常一样,随意而束的长发,没有过多表情的面庞,和玫瑰紫金、鹰眼蟒身的佩剑。不知是因为真的恢复了不少元气,还是因为夜晚看得不禁清楚,大约已经看不出他脸上的苍白。
      采薇在一旁默默退下,她可以去赌坊二楼稍坐一会儿。
      水云卿一脚踩空,打了个趔趄,钟离珉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怎么来了?”
      “我没那么容易死。”
      “此番你若死了,我必内疚一辈子。你因我而伤,若你想报复我,你就去死;若你还当我是朋友,你便好好活着。”
      “你放心,让我活下去的理由还有很多。”
      那可有一个理由,是我?水云卿在心中默念着。
      钟离珉道:“你不常连着来赌坊。”
      “原以为你不会来的,可心里总还抱着一丝希望。况且今日恰巧想喝那桃花酒,又想看月亮,便教采薇陪着我出来了。”
      “若要赏月,十六的时候出来是最好。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五阖家团聚,十六夜赏月,最好不过。”
      “我又没说喜欢那轮圆月。”水云卿眯起眼睛,“有时候,有残缺才是最美的。”
      “所以?”其实钟离珉已大约猜出水云卿的心思,否则,他不会来。
      “谎话编的再圆,却是搪塞不了我的。”
      “你真的更愿听不加修饰的真话?哪怕那是残酷的。”
      水云卿依旧盯着天边还未圆的月亮,“我知道弘燚是为了让我心安,而我如何能真正心安,你是知道的。否则你今日不会来。”
      钟离珉道:“她的目标是你。”真话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
      “我?弘燚不是说过,动手的是自己人么?”水云卿说得出奇平静,就好似这不是她自己的事。潜移默化,她举手投足之间,也会有水云天的味道。但是水云天若听闻此语,断不会如水云卿这般冷静自持。
      “我若知道这是为何,你我那日在此见面,我必像年初在巉元府那般,便也不会有次日我尾随你们之事。但是那时,此行的危险,只能是我的直觉。”
      钟离珉如此敏锐,却也算不出这是为何。也罢,再敏锐也不及钟离拓炎了解林茉,连钟离拓炎都算不出,钟离珉又怎么可能算得出?
      沉默了半晌,水云卿道:“我知道几日内弘燚必会与我哥哥见面,这件事,能不能让他不要告诉我哥哥?他为我担心已经太多,我不想他再多一分,反正,这件事我们应都是插不上手的。若我没猜错,应只有义父可以解决吧?”
      “对。我和弘燚与林姨几乎没有接触,义父与林姨是二十几年的老相识了。”
      “二十几年?”
      “嗯,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是我等小辈可以明白的,不提也罢。总之,相信义父。”
      “我会的。我想,就这几日,赵忻、赵恂应会登门拜访。无论是否知道你的事,弘燚的事都是坐实了的。到时候……”
      “我已痊愈。”
      水云卿点点头。
      中毒之事,赵忻、赵恂最好不知。不能让他们对结盟的事有多一分的犹豫、少一分的坚定。
      水云卿问:“若你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又该如何?”
      “用弘燚的话应对过去就是,他姐弟二人并不知当时的情况,自然比你好骗些。况且,有时候真相对他们来说没那么重要,我们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就像……先帝是如何驾崩的,其实没那么重要。而且,对于赵恂姐弟,可不会总有一个不要命的人告诉他们真相。”
      “对,也对。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自古以来也是数不胜数了。结盟,也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罢了。但我真不知你们是为了什么,我爹是为了什么。对了,弘燚将来会不会娶忻姐姐?”
      “那要看……义父的意思,和赵忻的意思。”
      “那么,你认为呢?”
      “若固此盟,弘燚必娶赵忻。”
      “来了啊……果真是来了啊……”水云卿叹道,“早就知道他不会只娶一个女人,可这一日真正到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想象。”
      钟离珉苦笑道:“一纸婚约便可拥有你,却终究无法得到你。”
      “这二者,可有区别吗?”
      “当然。拥有一个人很容易,得到她的心却是不易的。”
      水云卿从未提及那一日钟离珉昏睡中的呓语。雨浣。钟离珉,你可已经得到了雨浣的心吗?
      水云卿问:“那一日,王爷可对弘燚说了什么?”
      钟离珉道:“我们还未谈及此事。”
      “你说……可有一日,弘燚会娶浔公主吗?”
      “这我便不得而知了。大约不会吧。况且浔公主年方二八,还未及谈婚论嫁的年龄。”
      “风三侠。”
      “怎样?”
      水云卿还是这样叫他“风三侠”,尽管他们已相识一年有余。莫说相识,便是做好友也是一年有余了啊。可是,水云卿却总是习惯这样称呼他。否则,称“钟离珉”吗?或称“崇燚”吗?或许,叫这个天下人都会用的名号,会省去许多的尴尬。
      水云卿伸出了左手,似是在给钟离珉看,又似是在自己端详手上的墨玉扳指。半晌,水云卿问道:“风三侠对逆乾坤如你从前所说一样,无半句虚言吗?”
      “现在是真的无半句虚言了。”
      “今后也如此?”
      “这,我的确不能保证。”
      “若我今日再举起这墨玉扳指,求你带我到海角天涯,你可还会像那一日一样,抛下一切带我离开?”
      “有那一次,你便不会再走了。”
      “那不一样,我不走,和你不肯带我走,不一样。”
      “我们都不能再像那一日一样潇洒。那时候,还什么都没开始。时至今日,我们比之那时又已多了很多牵绊。若有一日不再有牵绊……若有一日不再有牵绊,你便也无需我带你离开了。”
      “我们是朋友?”
      “当然。从我们相识之日起,我截风刃就当你逆乾坤是朋友。”
      “可我们说话的样子,却不像是朋友。不是冠冕堂皇,就是似看破红尘。倒是感觉有点像我与赵忻、赵恂说话时的样子。不,也不是,与他们不过就是互相夸赞罢了。我感觉……我与弘燚说话的时候,更像是朋友。”
      钟离珉道:“水云卿与钟离弘燚本就是朋友,早就是朋友,当然。那么你的意思是,你作为水云卿的时候,与钟离珉,便不像是朋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唉……”水云卿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因为一纸婚约,还是一纸遗书,我感觉,我们的距离,似乎都远了;我们身上背负的,似乎更重了;我们的前面的路,似乎更渺茫了。如今我真渴望,能有那般世外桃源,如远戎坡般,与世无争。不,最好是有山有水的地方,就好像上次你带我去的,那条来自瑶澄雪山的溪水。或许总有一日,我会伫立在水中央的岩石上,可以任凭微风拂乱了头发,任凭溪水渐湿了衣摆,我也再不会有任何恐惧,再不会有任何牵绊。”
      “总会有那一日的。”
      “真的?”
      “真的。”
      “你答应对我无半句虚言,我信你。”说着,水云卿抿了一口手中的桃花酒。
      钟离珉定睛看向水云卿手中的酒壶,问道:“既然有好酒,既然是朋友,怎的不请我喝一杯?”
      水云卿看了看钟离珉,又看了看手中的酒壶,然后把酒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我知道,你还未痊愈,喝酒对你的伤不好。”
      钟离珉拿过那酒壶,饶有兴味地看看,他并不常喝这桃花酒,这酒不辣,而甜。钟离珉道:“酒虽不烈,可也是酒,你也不宜多喝。”
      “我?我哥哥的酒量能把你兄弟二人都喝倒,你道是我的酒量如何呢?”
      “靖远兄果真有如此酒量?那我与弘燚当择日领教一下。”
      “哥哥拿出真正的酒量,那必是我婚礼之日。”
      “那一日他不可能把我二人都喝倒。”
      “你跟哥哥说的一样。”
      “说到靖远兄,他何时去游走全国?”钟离珉问。
      “他没对我说过。或许是今年年底,或许是明年年初,最晚应不会拖到明年下半年了。若有下属商家做黑心买卖,甚至官商勾结的,也得快些处理掉才是,切莫要污了我水家的名声。”
      “水家对待下属商家一向严苛,你也应提醒他,处理官商勾结的,尤其要小心。轻了,斩草不除根,恐殃及根本;重了,树大招风,官官相护,恐有人打击报复,若惊动了朝廷,就不妙了。”
      “我会的。”水云卿道,“况且哥哥从小与我爹习商道,他知道该如何处理。”
      “那我便不多说了。若论商道,我们谁也不如靖远兄。”
      水云卿突然问:“弘燚和忻姐姐会何时完婚呢?”她心中已是认定,钟离珏会娶赵忻过门了。
      钟离珉也不反驳,只顺着说下去:“若真能定下来,大约今年便会完婚。”
      他们盟约一旦定下,攻打扎托巴和之战便该提上日程。无论库卓、尤祂二部孰胜孰负,后面的那场大战都将因这一战拉开帷幕。这一次,真的是不远了。
      “哦,今年么?与我想的,也差不多呢。哥哥总要参加了这场婚礼才是啊。”
      月光渐渐暗了,天际的星星也渐渐稀了,虽是月明星稀,也不至这般。不出半炷香工夫,已不见天边的月。天际一闪,惊雷劈下,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落下,街上的百姓顿时四散开来,狼狈地寻着屋檐躲雨。偶有几位撑着伞的,也都加快了脚步。雨势凶猛,尽管水云卿急忙脱了斗篷把她与钟离珉二人遮住,二人身上也已湿了不少。
      钟离珉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水云卿身上。
      老天似乎并未对屋顶的两人有所同情,雨反而是越下越大,若真是走回家去,衣衫大约就要湿得如那一日落水一般了。
      “先下去吧,进赌坊避雨。”水云卿喊道。
      “也好。”
      采薇与覃阳见水云卿和钟离珉身上几近湿透了,忙找来巾帕递上。
      水云卿和钟离珉拭去面上的雨水,身上却还湿着。这一场秋雨一场凉了,虽然是进了屋里,但还是有些冷的。
      采薇也从袖中掏出自己的手帕替水云卿擦去身上的水,关切地道:“虽然这大雨来得突然,可脚下就是芟右,公子与三侠怎的还在雨中淋了那么久才下来?这要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没事的。”水云卿斜睨了钟离珉一眼,“我亦曾有过浑身湿透的事了,也没有什么大碍的。”
      采薇无奈,只得转身问覃阳道:“现在这里可能熬些姜汤?若不行,泡两杯热茶也好。”
      覃阳道:“姜汤是熬不得了,泡茶也恐太久,倒不若我先给公子和三侠倒两杯热水吧。”
      采薇道:“嗯,也好。”
      热水端上来,水云卿略尝了一口便放下,“这水太烫,还是先凉一凉吧!”
      采薇劝道:“公子,还是趁热喝了吧,先暖暖身子才是。”
      那边看钟离珉,道了谢从覃阳手中接过茶杯,已是喝了大半,就如他手中捧着的本是一杯温开水。
      虽然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却丝毫浇不灭楼下那班赌徒的热情。水云卿又看向了那比大小的赌局,那赌局,赢得不大,输得也不多,一局也很快。看着那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架势,才未过几局,雨便停了。这雨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几声惊雷,也就放晴了。还未等水云卿手边的热水完全凉下来,雨停之时,她才只喝了一半。
      采薇才说要找些干衣服让他们二人换上,这雨便停了。
      钟离珉起身道:“我先走了。”
      水云卿点点头。
      采薇道:“公子,我们也先回去吧,湿衣服总在身上穿着,当心着凉。况且,不久便该歇着了。”
      “嗯,走吧。”
      才进家门,银天心便送上了姜汤。水云天道:“方才突然下雨,知你冒失,必会淋雨,我便提前叫天心熬了姜汤等着。”
      水云卿没好气道:“你对我这么好自然是好的,你若能不咒我那更好。”
      “行了,喝完姜汤快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知道。”

      次日,水云卿醒的时候已近辰时,感觉浑身乏力,有些头昏脑涨的,身上也有些酸痛,喉咙里火辣辣的。
      “采……采薇……”
      “小姐,我来了。”采薇过来,坐在水云卿床边。
      水云卿不想多说话,只是指指桌上放着的茶杯,采薇会意,便倒了水来给她。
      采薇道:“小姐,你也不必多说话了,只歇着就好。今日晨起见你久久不起身,摸了额头才知道你已浑身发烫,得了风寒。你醒之前李大夫已把了脉,方才天心去药铺抓了药,药已在煎了,一会儿喝了药,就再睡一会儿吧。”
      “怎么会……这次本没淋多久的雨,怎么会发这么高的烧。总觉得身上不爽,再给我倒些水吧。”
      “好……好……”采薇应下,“我的好小姐,你就别说了,好好休息吧,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水再倒来,水云卿却没喝多少便把水杯推开了。
      采薇道:“如今已入秋,不比夏日里了,所以才容易冻着。”
      喝过药后,水云卿身上略出了些汗。水云卿道:“我乏了,那便再睡一会儿吧。”
      “好,小姐,你好好睡吧,有事叫我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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