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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崇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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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卿坐在马上,由钟离珏牵着,走在京城的街上。那时街上并不很喧闹。一阵疼痛袭来,水云卿下意识摸了摸膝盖。
“别去想了,越想便越疼。”钟离珏提醒道。
水云卿不禁好奇问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我大哥他……”钟离珏想了想,“怎么说呢,不说他的功夫有多么高深,但他可算是十八般武艺皆通。剑术、箭术、拳术、刀法、枪法、掌法、长兵器、短兵器,他都用得来,轻功,也是可圈可点,踏雪无痕,内力也是极厚的。其实,他一剑的力量未必有多大,战场上一员猛将一剑甚至可以刺穿铠甲,以我对大哥的了解,他做不到。他之所以叫‘截风刃’,真的只是因为他剑法快。你应见识过的,他可以不见血,便封喉。”
“那他去暗杀倒是不错。”水云卿插嘴道。
钟离珏继续说:“若说他的轻功,比起御风行前辈定是差远了;掌力,与义父亦相去甚远;空手打斗,也就是和我不相上下。但是,无论遇上什么样的对手,他都能相生相克,以一当十,还是没问题的。你可明白了?”
水云卿默默点头。他不禁佩服,短短二十四年光阴,他钟离珉又是如何习得如此广泛的功夫?
“你很震惊是吗?”钟离珏笑道:“其实这也是我最佩服大哥的一点。有很多,都不是义父亲传,是他自学成才。我天资不若他,武功基本都是义父传授。况且,他从小读的是《易筋经》,我读的是兵法。”
“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选择罢了。你们二人并无血缘关系,却真正是比血亲还亲。”
“是啊……”钟离珏仰起头,回忆道,“小时候被人欺负,都是大哥替我出头,如今,还要他为我牺牲。”
水云卿莞尔,“你武功那么好,谁敢欺负你呢?”
“总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
“也是啊。”
“你呢,你的暗器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水云卿想了想,说:“上次婚礼的时候,我已无保留,若是手中能有一副好暗器,也能杀人。”
“你……可杀过人?”钟离珏虽是由于,却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指……亲手?”毕竟,因水云卿而死的人不少。
“嗯。”
水云卿黯然,她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就是那次,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她若不动手,那一次或许她和钟离珉都活不了。
“你怕吗?”
“当时……”水云卿回想,“我很怕,怕极了。但是,有另一件事,我更怕。”她怕钟离珉出事。
“到了。”
“谢谢。”这一次,腿伤了,水云卿无法那么矫捷地跳下马,只得伸手环住钟离珏的脖子,让他抱她下马。
“我送你进去?”
“不必了,我想我还能走。”
“嗯。”
水云卿缓步走进大门,若是慢些走,并看不出她腿上有伤。她转身朝钟离珏挥了挥手,钟离珏也朝她挥了挥手便跨上马离开了。
“小姐,”采薇迎上来,“你回来了。”
“走吧,回房。”水云卿伸出手,让采薇扶着她。
采薇跟着水云卿的步伐,走得很慢,但她察觉了异常。
到了房里,采薇扶水云卿坐下,给她倒了茶。
水云卿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采薇答道:“少爷今日要去松筠客栈、芟右赌坊、瀛鹤酒馆、轩荣绸缎庄,他说用晚饭之前会回来,由耿爷陪着。”
“嗯,我知道了。”
“小姐,腿伤了吧?”
“嗯?”
“方才见你走路便看得出,让我看看吧。”
“好吧……”水云卿知道瞒不过去,便任由采薇卷起了她的裤腿。
“可是……暗器所伤?淤青只有一点,所以应是力量集中在此一处。”
“对啊,钟离珉干的。”水云卿若无其事道,“若哥哥问起来,你就说是我不留神摔的,他看不出这里的名堂。你不必担心隐瞒实情被他责罚,本小姐一向最是护短,他惹不起我。”
“采薇不怕责罚,只是……”
“怎么,莫非让他去找钟离珉算账么?还是别给他心里添堵了罢。到时候,你私下里去向李大夫讨些活血化瘀的药即可。”
“是……”采薇还是犹豫着应下了。
水云天进家门的时候,没见水云卿出来迎他,心下有些奇怪。直到用晚饭的时候,水云卿才从房里走出来,走得很慢,不若平时,像一阵风一般。在桌前坐下的时候,水云卿看了水云天一眼,水云天若无其事。
吃过晚饭之后,水云卿没说什么便回房去了。当水云天进水云卿房里看她的时候,房里空无一人。
那是水云卿软磨硬泡了好一阵子采薇才同意陪她出门去的。钟离珉也说过,她的腿需要休养,飞檐走壁怕是一时难了。
当时,水云卿执意拿出那身赌神的行头。
采薇虽是无法违逆水云卿的意思,还是劝道:“小姐,现在你的腿连上下台阶都吃力,却偏要飞檐走壁,又怎能吃得消呢?倘若为这一时之快以后落下了旧伤,可就得不偿失了。”
水云卿却说:“无妨,一点淤青,不碍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她故作一副神秘而严肃的样子,“我有预感,今晚芟右会有个大局。总之,我今日是一定要出去。”
“小姐……”
“你别劝了。月祺就从未有过劝得住我的时候,自然,你也不会有。”
能劝得住她水云卿的人只有水云天,倘若偶尔劝不住,水云天会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管住她。
水云卿先是跃上一个低矮的石柱子,然后借力跃上屋顶。习惯性的右腿着力,水云卿一个趔趄向一边倒去,若非采薇及时拉了一把,恐怕她早就从屋顶跌落下去。
采薇向下看看,心有余悸,这楼有近三丈,若是掉下去,无轻功护体大约就是九死一生吧。采薇拉住水云卿的胳膊,再次问道:“小姐,你真的行吗?”当初水云天单独吩咐采薇的时候,便已表示看重她,信任她,采薇当时却并不清楚跟着水云卿到底有多大难度。
水云卿故作轻松地笑道:“没问题。屋顶与屋顶之间距离不远,难度比这小些。再说,我不是还有你呢么。”
千回百转,千难万险,才总算到了芟右,水云卿却一直没有进去,而是在屋顶坐下。夏日里天气燥热,坐在屋顶倒也凉爽。只是赌神到芟右又哪有不进去的道理?
“公子,不进去吗?”采薇问道。
水云卿静静坐着,不时看看天边的月亮。那月亮时而很远,又时而很近。半晌,水云卿道:“你下去替我看看有没有战书,今日我不想进去了,在这里坐一会儿。”
采薇才起身要下去,又转过身蹲下,“公子……是在等风三侠吗?”
“算是吧。”水云卿不禁苦笑,她现在是“公子”,坐在芟右的屋顶等风三侠,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不过是在老地方,等候一个惺惺相惜的好友。
“去吧。”水云卿又吩咐了一次。
“是。”
看覃阳在,采薇便叫道:“覃阳——”
覃阳上前来,他认得采薇是赌神身边新来的随从,遂回道:“近来没有赌神的战书,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有了,赌坊的上上下下多亏你打理。”
“谬赞了,那是掌柜的功劳。”
“我先走了。”说罢,采薇跳出了窗户。她并没有再坐到水云卿身边去,而是站在她跃上屋顶的那个角落。采薇跟水云卿的时日很短,她并不清楚水云卿与钟离珏之间的情谊,但是,钟离珉对水云卿关怀,水云卿为钟离珉神伤,她都看在眼里。
月亮一点一点爬上天际,水云卿已在屋顶坐了将近一个时辰。采薇上前去,拍拍水云卿的肩膀,“公子,不早了,该回去了。”
水云卿竟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好,走吧。”
到家的时候,水云天还是如常给水云卿备了些宵夜,两年了,一直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
“若儿。”
“嗯?”
“既然腿伤了,就在家养几日吧。”
“你看出来了?”水云卿故意出了个怪样。
“你一向冒冒失失还怪我看得出来么?你最看不得那些富家大小姐总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所以你走路从不让人扶着。今日走得缓慢,还一直抓着采薇的手腕,怎瞒得过你哥哥我呢?”
“好吧好吧。”水云卿耸耸肩,“我一个不留神绊了一跤,不过只是点淤青而已,不碍事,倒不妨碍我偶尔去芟右走走。你不是说过么,我要是几日不出现啊,京城的公子哥都要想我了。”
“你就整日没个正行。”水云天挂了一下妹妹的鼻子,“好了,说正经的,让我看看你的腿。”若真如水云卿描述的那般轻伤,她还不至于要扶着采薇的胳膊走路吧。
水云卿故意忸怩道:“这是在大堂,耿爷还在呢……一会儿,到我房里吧。”
“好吧。”水云天只得妥协。
当水云卿的膝盖呈现在水云天面前的时候,他并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觉这伤不轻。淤青呈青紫色,这大约没有一个月,都很难完全消除。
水云卿算是吃定了,只要没有耿金铎在,哥哥这个外行是看不出这伤的名堂的,淤青而已,都一样。
然而,水云天的面色突然凝重起来,“若儿,你跟我说实话。”
水云卿依旧若无其事,“摔了一下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莫非是有人偷袭你?这种事对你,对家里都大为不利,尤其是你的安危,这种事,休得隐瞒。”
水云卿这才明白哥哥的思虑,只得道明了实情。她本是不想让哥哥担心,却不想这下是让他更担心的。若真如实说这是钟离珉所为,水云天反而并不担心。最多,发发牢骚。
过了一日,晚上,水云卿又去了芟右的屋顶,在那里坐了一个时辰。
第三日,依然如此。
第四日依然如此。从月盈,等到月亏,却一直没见那个一跃而起能挡住月光的身影。风三侠一直没有现身与赌神相见。
直到第五日,覃阳交给了采薇一封战书。
水云卿心不在焉地打开战书,定睛看去,那台头写的竟是一个“阿若”。
阿若
落水与膝伤,皆我之过。这几日未能现身相见,暂离京城,未当面辞别,抱歉。我需要静一静,你亦然。
截风刃
若说水云卿一直都在怀疑这封新的真伪,当她看见落款的那个“风”字,一切的疑虑便全部烟消云散。那个“风”字的字迹,与钟离珉腰牌上的那个“风”,一模一样。蓦然,当水云卿回过神的时候,信已从手中滑落。
采薇在一旁拍了拍水云卿,“公子……公子……”
“怎么了?”
“这个赌局,接吗?”
水云卿弯腰把信捡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这个赌局……我根本没办法跳出去,况且,我本早就已经接了。”
钟离崇燚,风三侠,这个赌局,早在你嗅到那散不去的百合香之时,我就已经接了。我不是在跟你赌,我是在跟我自己赌。
采薇是明白人,虽然听不懂水云卿在说什么,也不再问下去。
水云卿把那封信放进衣襟,站起身道:“采薇,回家吧。”
采薇伸出手。穿梭在屋檐之间,采薇总会暗里扶一下水云卿,这样,二人才算是顺利从芟右回到了家里。
水云卿坐在桌前整理她那一身行头,采薇端着茶水从外面走进来。水云卿停下手,皱着眉头看着采薇。
采薇把茶放在桌上,讪讪笑道:“小姐,怎么了,是采薇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你不想问问我,那张战书是怎么回事,赌局是哪一日,对手又是什么人?”
“小姐。”采薇垂手站在水云卿面前,“采薇知道,那都是小姐的事,不该问的我不会乱问。”
“好吧……好吧……那……我想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是。”采薇先伺候了水云卿睡下,然后自己也睡下了。
水云卿躺在床上,又是一两个时辰的翻来覆去。采薇和月祺一点都不一样。水云卿若有这种不寻常的举止,月祺准会刨根问底,还总会跑到水云天那里去告密,还有,总是很过分地当着水云卿的面告密。但是采薇从不会像月祺一样,不该问的她从来不问,不该做的她也从来不做,至于水云天那边,水云卿让她怎么说,她就怎么说。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在水云天和水云卿之间,她会首先听水云卿的。
“采薇跟了你有些时日了,你感觉怎么样?”水云天边说边给妹妹递了块蜜饯。
“这个……”
“采薇不好么?”
“原来她不是你派到我身边的眼线?”
水云天饶有兴味,“怎么,我这个做哥哥的莫非还能派人去监视你不成?”
“她什么都听我的,还从来都不找你告密……若是月祺,恐怕你早就知道我腿的事了,不……也不一定,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告诉她。”
“原来是这样!”水云天恍然大悟,“这样不好吗?再说,我知道你的事还用你身边的人告密吗?反正磨一磨,你总会亲口告诉我。从小长这么大,你有什么事瞒得过我的?”
“水云天,你……”
“我。”
“算你厉害。”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问吧。”
“今晚还去赌坊吗?”
“不去了。”水云卿摇摇头,“昨天我接了一个赌局,但是他不敢跟我赌,所以我今日不用去了。”
“至今没有人赢过赌神,临阵脱逃也是情有可原。”
“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他……他是个过客……过客而已。”
“你的每一个对手都不会是过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