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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章 交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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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水云天刚刚起身,水云卿还睡着。下人来通报,说钟离珏求见,请水云天一叙。
水云天虽不知所以,却也欣然接受。
钟离珏与水云天二人打过招呼后,便各自上马。
钟离珏道:“今日找靖远兄是有要事相告,不知云轩此地是否可靠?”
水云天想了想说:“那不如你我今日到郊外一聚,权当散心?”他心里明白,只要在京城,何时何地都有可能有耳目眼线。或许只有荒郊野外,才最能躲得开这些。
他们二人停下的地方就是前一夜钟离珉带水云卿去的地方。
钟离珏并不避讳,“昨夜大哥带云卿来的就是这个地方。”他指了指远处的山水,“我曾跟大哥约定,若是起事失败,我们又都能侥幸活下来,就各自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和义父、姑母,找一个这样山水如画的地方,隐居一生。”
“若有此打算,不妨也算上我吧。不过,今日弘燚兄是想跟我说什么?”
“我并不知你水家的全部,当然,你也不知道我家的全部。”
“是。”
“今日,我想让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份。”钟离珏跳下马,“你知道,我是个孤儿,义父将我从小带大。而我的亲生父亲,乃是先帝,拓跋震空。我真正的名字叫做,拓跋烁。我这大约就算是和你交底了,没有得到,义父的允许。我相信有了这件事,我钟离家其他的一切,都是苍白的了。”
水云天听后面不改色,面色当中并未露出震惊,只是微笑点头。
“靖远兄果然镇静。”钟离珏目中多赞许。半晌,钟离珏又说:“如今你已知道了这件事,可还愿意把妹妹嫁给我?这种身份,你家一向最是忌惮,云卿最渴望的自由,我却没有能力给她。你且与她道明真相,再问她的心意吧。”
“你对若儿的心意,若儿无以为报,我也无以为报。此事我会如实转达,这也是她必须要知道的。不过,今日并未只为若儿吧?”
“不错。”钟离珏点点头,“再有几日我与大哥便要去全国游走,靖远兄也自然知道我们的真实目的。而此次靖远兄去关照水家的各大商号,那边真的去关照就是。”
“这不是问题。”水云天也跳下了马,“今日既然出来了,那么我还想斗胆求弘燚兄一句实话。你们可已与卓亲王取得联系?”
钟离珏捶了一下水云天的肩膀,“你这是要一次把我家的底探清楚啊!”
水云天后退了几步,猛地一阵咳嗽——不过咳嗽是他故意打趣的。“我……又不是习武之人,拜托你……下次注意一下好不好?你知道,此事成败与卓亲王有很大关系。”
钟离珏道:“说实话,我们还未曾向王爷示好,此举毕竟太过冒险。他若无反意,此事必止于他。但对于卓亲王,我们已有计划,因为我们已发现他有所动作。当年义父带我离宫的时候,他已懂事,当年的始末他全都清楚。只是如今,他孤立无援,不敢轻举妄动,若我们彼此有对方相助,想必会如虎添翼。”
水云天往水中扔了一块石头,水面泛起阵阵涟漪。水云天道:“那我们是从南方起事,一路北上,最终攻下京城,还是先取京城,然后南扩?择一条正确的路也是取胜的关键。”
“义父的意思是,从南方开始,若先取京城,大权在握,既要战,又要治,恐自顾不暇。最后,我们希望的结果是,拓跋震寰能自己交出大权,把伤亡降到最低。”这是第一次,钟离珏的眼中露出了野性和狠意。
水云天赞许道:“不失为一好计。但是,你们可有想过,等太子继位以后再行起事。拓跋煊乃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嫡子,所以被立为太子。论贤德,他不如卓亲王,论带兵,他不如毅亲王,论仁厚,他不如鄞郡王,论忠心,他不如四殿下,论才华,他不如五殿下。只是若论谋略,他确可称五子之首。当今皇上虽无显著政绩,但是除了当年的弑兄篡位,其余并无大错。而太子继位之后,必会设法排除异己,其中卓亲王定是他第一个要除的。届时他残害手足的罪名坐实,为诛党羽无暇朝政,全国上下很可能有乱。若真有那一日,便是他逼卓亲王造反,我们直接顺水推舟,岂不更好?况且,我们或许并不需等得太久,兄弟相争夜长梦多,历朝历代太子最终没能继位的大有人在,说不定,拓跋煊会走上他父亲那条路。”
钟离珏悄无声息地绕到水云天跟前道:“想不到靖远兄竟有如此雄才大略,若当初真去考个功名,必将年轻有为。”
水云天潇洒地一笑,“你来京城近一年了,应是听过我曾说的一句话吧。我水云天是不会去考功名的,我只想继承我父亲的衣钵,专心经商。虽然现在重农轻商大势已成,可我和若儿依然过得很好,这就够了。”说着,水云天压低声音,“我水家的下人也皆是各个深藏不露,下次与钟离伯伯议事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们,他们在哪里。还有,我水家的每一个驿站都有可信之人把持,这个,若儿也知道。你们可以随时调动。”
“多谢。有件事需你相助,你派人以赌神的名义周济全国所有的难民,尤其是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们。”
“这本是应该的。”
钟离珏话锋一转,问道:“今日我可否再约云卿出来?你放心,这次不会在晚上,也不会再让我大哥得手了。”
顿了顿,水云天道:“若儿她啊……你还是让她再缓几日吧,她这几日正和你们兄弟赌气呢。她以为那一日是你们兄弟二人设计好的,你若不怕被她扎成筛子,我定会如实转达,让她准时赴约啊。”
钟离珏笑道:“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几根银针么?你且转达就是,是否愿意赴约,是云卿的事。”
“好,我便帮你这一次。”
“今日未时,我请她喝桃花酒。”
“嗯,我知道了。”
未时不到,钟离珏便坐在那小酒馆等候。那时候去吃饭的人已不多了,只有些稀稀落落的人来买些桃花酒。
未时已过三刻,虽是顾客不多,钟离珏旁边的客人也是换了好几遭了。终于,水云卿悄无声息地坐在了钟离珏对面,她还是来赴约了。
钟离珏倒了一杯酒递给水云卿,“听闻你喜欢这桃花酒,今日我便投其所好。”
水云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钟离珏本想阻拦,却还没来得及。不过也无妨,这桃花酒本就不醉人,况且,作为水云天的妹妹,水云卿的酒量没那么差。
钟离珏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这是普通的酒,不是桃花酒。钟离珏道:“昨日的事我深表歉意,自罚三杯。”说罢,他将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又是第二杯,第三杯。
水云卿不为所动,就静静看着钟离珏喝完了三杯酒。
半晌,水云卿道:“喝酒太急伤身,既然你是请我喝桃花酒,那还是陪我一起喝桃花酒吧。”
“好。”钟离珏端起酒杯,和水云卿轻轻碰了一下。
水云卿晃着手中的酒杯,却迟迟没有喝酒。她看看远处的山,又看看手中的酒杯,“一个知道我喜欢美景,一个知道我喜欢美酒,都来投其所好。真是可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真正所好。”说着,水云卿竟从袖中抽出了银针。
钟离珏哑然失笑,“难怪今日靖远兄要提醒我小心被你扎成筛子,还是他这个做哥哥了解你。”
水云卿压低声音道:“我又怎敢对当今皇上的亲侄儿动手?不过是担心昨日重演罢了。”之前,水云天已将钟离珏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水云卿。
“你放心,我向你哥哥保证过,今日不会再有了。”
“真的吗?”水云卿收起了银针,起身,坐在了钟离珏身侧,“若有一日需要我以赌神的身份振臂一呼,我乐意效劳。至于我的选择,若婚约还在,我会依约嫁给你。不过,我水云卿若想嫁,便是王侯将相也没什么嫁不得,若想追求我,不要拿着你的身份。谢谢你今日的桃花酒,我很喜欢,不客气了。”说罢,水云卿抱起酒坛,离开了酒馆。
钟离珏正望着水云卿的背影出神,钟离珉从天而降,落在钟离珏身后。
“大哥。”钟离珏头也不回。
钟离珉拿起桌上剩下的一个酒坛,随意喝了一口,“倘若今日我出手,还是会得手的。不过我也怕被扎成筛子。”
“你连空手接箭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几根银针呢?”
“先别说笑了罢。”钟离珉一掌拍在钟离珏肩上,“义父回来了,方才他让我过来叫你回去。我有预感,我们兄弟二人,死定了。”
果不出钟离珉所料,他们二人一回家就跪在了钟离拓炎面前。钟离拓炎一言不发,已经有三炷香的工夫了。
钟离拓炎终于开口了:“你们两个,叫我说你们什么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别忘了你们身上所背负的,又怎能为儿女私情所牵绊?”
兄弟二人低头不语。
“珏儿,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娶她,对吧?”
“孩儿知道。”
“珉儿,你也知道你该做什么,是吧?”
“是。”
“这件事,我不追究,到此为止。成大事者,必须割舍感情。”钟离拓炎眉头紧锁。
“义父!”钟离珉嚯地站了起来,“所以你就为此抛弃了姑母?姑母对你一往情深,她为了你可以放弃一切,你敢说你对她就没有一丝男女之情?一句义妹,你就将她拒于千里之外。这就是你说的所谓割舍?在孩儿看来,却是冷血……”
“啪”的一声,钟离珉的话语戛然而止,他不胜掌力倒在地上,却从容抹去嘴角的血。
钟离珏拉着钟离拓炎道:“义父息怒!你这一巴掌,可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啊!”
钟离拓炎收了手道:“你可能受不住,他的底子,没问题。”
钟离珉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义父说的是,孩儿知错了。不过……能让风二侠扇一巴掌,也算荣幸。”
钟离拓炎无奈地摇摇头,从来都是如此。钟离珉一向跟他亲近些,一向听他的,可若叛逆起来,他每一次都招架不住。钟离拓炎道:“罢了,罢了。没伤到要害,不会有内伤,一会儿冷敷一下就好了。”
“知道了。”钟离珉应下。
待钟离拓炎回房后,钟离珏上前扶住钟离珉,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不碍事,”钟离珉推开了钟离珏,“义父都说过,我没事,你还不了解你大哥我么?”话音未落,他的面颊却已肿起来。
“我去给你拿药。”
“好。”
钟离拓炎回到房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谁说他是无情人呢?这一次被钟离珉说破,令他又想起了尘封的往事。
七娘,真的是我错了吗?我只是不想让你卷入这场战争,只是想让你远离喧嚣,过平静的生活。可是,我却还是让我们的儿子卷入了这场战争,让他本已在这风口浪尖上,却还要逼他接受我的安排。终究,还是我的错吧。七娘,我们又有几年没见了?
“谁?”钟离珉闻得一点风吹草动,一个侧身翻出窗户,顺势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石头向屋顶掷去,正中。
只见一个身影从屋顶掉下来,不是摔下来,而是一个翻身从容落地,只是落地的时候打了趔趄。转过身来,却是水云卿。钟离珉和钟离珏几乎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水云卿掸了掸身上的土,缓步走上前去,“又非刺客来袭,何必下手这么重?”说罢,她揉了揉膝盖,一脸不快。说话工夫,她一个步伐不稳,险些摔倒。
钟离珉和钟离珏都是下意识地上前去扶水云卿,却又都在近前收了手。好在,水云卿并未摔倒。
钟离珉满怀愧疚,“对不起,不知是你。多年行走江湖,警惕惯了的。怎的突然想起过来?”
水云卿故作清高道:“倒是我应先道歉。我得了桃花酒,心下欢喜,走得不急,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担心你们被义父责罚,才过来看看。方才听到你们被训斥,是我不好。”
钟离珏顽笑道:“无妨,都是自己人,难不成我们兄弟丢了脸面还能杀你灭口不成?靖远兄手下也是高手如云,调他二三十个来,就是我义父和大哥加起来也不是对手啊!”
“哦?”水云卿故意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么说你们一直对我以礼相待,是碍于我哥哥的实力,并不是因为把我当朋友了?”
钟离珉叹了口气道:“你这张嘴啊,就是毒得让人无力还击,也难怪能做得了赌神。进屋坐吧。不过,我家可没有极品铁观音。”
水云卿一时语塞,“我……不是来喝茶的。我原不该如此刻薄。你的脸……现在不碍事了吧?”
“没事。”钟离珉下意识转过身去,“义父说的是啊,我的底子,没问题。我再挨上一巴掌也不在话下。”
“那我就再打你一巴掌?”
钟离珉和钟离珏皆转过身去,“义父。”
水云卿也忙行礼道:“钟离伯伯。”
“得了,你们三个小辈在这儿继续说话儿吧。”说吧,钟离拓炎出门去了。
水云卿进屋坐下,钟离珏去倒了三杯茶端上来,也在一旁坐下。普通花茶而已,水云卿虽说是非铁观音不喝,到这里却也将这话抛诸脑后了。水云卿本没什么架子,有时却偏爱故意摆出个大小姐架子。
钟离珏道:“瞧瞧,这折腾了半天,我都忘了去拿药了。”说罢,他起身去取了消肿的药来。
钟离珉俯下身子,触了触水云卿膝盖,水云卿顿时痛得浑身一抖。“我看看……”说着,钟离珉伸手去卷水云卿的裤腿。水云卿伸手推开钟离珉的手,钟离珉却坚持道:“方才是我下手,我知道我下手的轻重,自然也知道你伤的轻重。”如此,水云卿才收回了手。
钟离珏起身,“茶水凉了,我去添些热水来。”
水云卿和钟离珉同时向钟离珏看过去,只一瞬,钟离珏避开了他们的目光。
水云卿的膝上一片淤青,刚刚伤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一旦肿起来,连走路都有些不便,若是飞檐走壁,就更不必说了。
钟离珉把伤药抹在水云卿膝上,嘱咐道:“这几日你便好生在家休养,少走动,尤其是轻功,最好莫动。”
“你下手还应再重些,若今日真是刺客,你这一击应直接让他再无反击之力。”水云卿勉强掩去因为疼痛,声音中的颤抖。
“我下手再重,必伤筋骨,若真是自己人,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看来造访钟离府,不走正门的人很多啊。”
“不多,但也有一些。你这腿还得疼几日,不过我想李大夫会有镇痛之法。”
待钟离珏端了茶水回来,钟离珉已替水云卿上完了药。
钟离珉道:“弘燚,你送她回家吧。今日这一失手,这一次,我怕被水靖远扎成筛子。”
“所以这次大哥要拿我当挡箭牌了。”钟离珏打趣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这一次,水云卿懒怠去琢磨钟离珉和钟离珏之间的名堂,便乖乖跟着钟离珏走了。走之前,她一步三回头。这次的事,她感慨良多。看着他面颊的红色印子,水云卿似乎有些感同身受,毕竟她也曾体会过,被最亲近的亲人打一个耳光,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