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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利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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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琳姬道:“明日晚上,你叫她到我房里来一下,我有事跟她说。”
“知道了。”
次日,水云卿端着些小菜,这是她的手艺,她特意做给宋琳姬的。
钟离珉与水云卿擦肩而过,道:“阿若姑娘,姑母今晚有事对你说。”
“知道了,谢谢。”
“等等。”钟离珉抓住水云卿的胳膊,“姑母很少找人谈,你小心应付。”
“谢谢提醒。”
水云卿把小菜送进了宋琳姬房里,长辈与晚辈二人之间随意说了一句,倒也谈得来。半晌,水云卿就出了宋琳姬的屋子。
晚饭过后,水云卿随意披上一件衣服出了门,她坐在了海边。虽然她小时候看过海,但从来没有坐在沙滩上,好好欣赏过海上的夜景或者日出。
钟离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水云卿身后,为她披上一件大氅,“海边不比城里,夜里总是凉些。出来这么久,想家了?”
“没有。”水云卿望着远处的海平线。
一抹亮色跃然海平线之上,渐渐地,渐渐地扩大。不一会儿,月亮露出了面容。月亮都圆了啊,水云卿掐指算算,都快有十五了。她离开家,已是十日有余。那月亮缓缓上升着,若非在海面上,还真看不出月亮缓缓上升的情景。那一抹亮色逐渐向沙滩延伸,就如天边的一座桥,通向虚无缥缈的仙境。
水云卿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她只见过父亲的一幅画作,画上画的便是这海上观月之景。那时候,年仅十五的她在画的旁边写下“白霜轻柔海上游,疑是小桥蜿蜿近”,还被父亲和哥哥赞不绝口。如今,她才是真的看到了这景色。纵使水正麟的画技再怎么高超,她也觉得,这眼前的景色,比当年的画,要美一万倍。如果,陪她欣赏这景色的,是哥哥,或者是她的良人,那便更完美了。
“你没离开过家这么久吧?”钟离珉问道。
“非也,我也曾出过远门,只是,从没有离开过家人这么久。”
“时候不早了,姑母还等着你。”说罢,钟离珉转身离开,留水云卿一个人在那里。
不久,水云卿感觉到海风烈了,便也起身回去。
她敲了敲宋琳姬的房门,宋琳姬应了一声她才进去。
宋琳姬是背对着水云卿的,水云卿叫了一声:“宋姑姑。”
宋琳姬转过身,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眼神如同一把利刃。
水云卿后退了几步,“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宋琳姬一步上前,把匕首抵在水云卿锁骨上,“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宋琳姬虽然武功不高,但这力道还是令水云卿挣脱不得。
水云卿道:“晚辈是赌神。”当然,这显然不是宋琳姬想要的答案。她没有必要隐瞒,顿了顿,“晚辈是水云卿。”
宋琳姬这才松开了手。
水云卿跪在宋琳姬面前道:“姑姑莫怪,晚辈非有意隐瞒。”
宋琳姬之凌厉,水云卿这才领教过了,若光凭她用毒,怎能令那么多人折服,想必,还有她的机警和精明。
宋琳姬的语气缓和下来,“无妨,我也是太有江湖气,你莫要见怪才是。这些年你也知道,想置珉儿于死地的人太多了,不得不小心提防。”
“是。”
宋琳姬把匕首递到水云卿手上。水云卿不解。
宋琳姬挽起袖子道:“此毒虽无药可解,我是制毒之人,了解这毒。这毒并非毒,而是积体内毒素于一处,污浊之气积与一处,自然无法消退。若排出毒血,此毒可不药而愈。我下不了手,你可能帮我?”
“我……”水云卿犹豫了。宋琳姬早就言明毒已入骨,这一刀,深入骨间,叫她如何下得了手。
这时,钟离珉推门进来,从水云卿手里拿过匕首,“姑母,我刀快,还是我来吧。”
“等等。”水云卿从袖中拔出银针,在宋琳姬的壁上扎了几个穴位。这时她闲暇时跟李国渭学的,可以镇痛。
宋琳姬闭上眼睛,“来吧。”
钟离珉一刀划过,刀口最深处离骨头只差毫厘,宋琳姬并没有感到太多疼痛。她忍痛压出手臂内的毒血。那鲜血起先是黑色的,几乎是纯黑色,逐渐,颜色变浅,再变浅。慢慢地,那鲜血终于恢复了它原本的鲜红色。宋琳姬的手臂也逐渐由黑色,转为肌肤本来的颜色,只是她手臂中毒太深,已无法完全恢复。水云卿在一旁用木盆接了几乎半盆的鲜血,看得触目惊心。
钟离珉忙拿来金疮药为宋琳姬涂好,再包扎了伤口。如此这般,留下疤是难免的,但也总好过这刺眼的青黑色伤痕。
水云卿拔下银针,插进了袖口。
宋琳姬道:“阿若,你看到了,利刃划过,排尽毒血,此毒可解。看你的状况,中毒不深,只在腠理,快刀划过,伤口无需太深便可排掉毒血,恢复容颜,伤口愈合之后,伤疤很浅,应是几乎看不出的,只要略施粉黛,不会有人注意到。珉儿刀快,他或许可以帮你。”
“我……再想想。”水云卿的心乱了。
已经快三年了,这样的容貌,她已经有些习惯了。本来,水大小姐的身份已经让她被包围在谎言之中,或许容貌可以让她看清楚一个人对她是否真心。然而,哪个女子不爱美?她也想念原来的美丽。她并不怕失败,就算失败了,也总好过现在吧。只是,这又要欠钟离珉一个大人情。她已经欠了他多少人情了?
宋琳姬给她匕首,让她自己决定,钟离珉也没有多说什么。
水云卿坐在镜子前,几次几乎亲自用匕首划过这片青黑色伤痕,可是她下不了手,或许,是她对自己还不够狠。
她躺在床上,又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已被这毒困扰多年,如今知道了解毒之法,她不是应该高兴吗?以后,再也不用戴着面纱出门了,再也不用承受他人异样的眼光了。若是哥哥见了,应该会为她高兴吧。水云卿又设想着,如果她答应了钟离珏的婚事,那么钟离珏也该感到惊喜吧。那为什么,还要如此的犹豫?水云卿自己也说不清楚。仿佛是,蓦地一下,她的心里就空了,空空如也。
她跃出了窗子,跑到了海边,那时月亮已高高升起,而海面上蜿蜒的小桥,却似乎又收了回去,渐行渐远。鬼使神差地,水云卿向前跑了两步,似乎是想追上那小桥,可她是追不上的,海水却已浸湿了衣衫。她感觉到身上一阵冰凉,才退了回来。
她就在海边坐着,任凭海风穿过她的每一根头发,任凭海浪拍打在沙滩上,却是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她不知道究竟在沙滩上坐了多久,好像是只有一会儿而已,又好像是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只是觉得有些倦了,有些乏了,便回去了。
次日一早,钟离珉觉得身上爽快多了,便去村里走了走,顺便拜访了村里的陈四哥和阿顺,谢谢他们的救命之恩。那日他的衣服湿了、坏了,他便换了身普通的渔村打扮,几乎看不出什么侠客风骨,反而是极朴实的。村民不知道他就是风三侠,只知道他是宋琳姬的侄儿,便待他如同自己人,他倒也喜欢这地方。这里淳朴的民风,就好像他当年生活的十溪县。江湖上的血雨腥风看惯了,若能有这么一时半刻的平静,钟离珉也是很喜欢的。
这一日好像少了些什么,一直不见阿若。
回去以后,钟离珉见水云卿的房门紧闭,不知是何故,便向宋琳姬问起了水云卿。
宋琳姬说这一日晨起,也奇怪于不见阿若,她觉得阿若是勤快姑娘,不应是到了这时还没有起。她便自作主张进了阿若的房间,阿若双目紧闭,躺在床上,似是身上还有些抖。宋琳姬忙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滚烫。看着旁边挂着的被海水浸湿的外衣下摆,宋琳姬虽不知这是为了什么,却也大概知道她前一晚做了什么。
自他们来了以后宋琳姬对水云卿的悉心照顾,就是怕水云卿染了风寒,钟离珉又受了重伤,宋琳姬担心她一人照顾两人不暇。如今钟离珉的伤势是好转许多了,可水云卿还是染上了风寒,宋琳姬不禁无奈,她也猜不透水云卿真正的烦恼。话说回来,谁也猜不透,连水云卿自己都猜不透。
无论如何,回京城的事,又要推迟了。
宋琳姬在后面厨房里帮水云卿煎药,钟离珉便在旁边帮忙。
宋琳姬问道:“你知道她是水云卿的,是吧?”
钟离珉点头道:“知道。”
“那你……”宋琳姬欲言又止。
“我知道姑母想说什么,姑母应也想得到我会怎么回答,所以,不说也罢了。”说罢,钟离珉继续低下头去扇着炉火,不知不觉,炉火已经很旺盛了。
“行了。”宋琳姬端起了药罐,把药倒了出来。这药与平常治风寒的药不尽相同,有些粘稠,颜色也更深些。宋琳姬就是和常人不同的,但村民喝了这药,病都会比喝普通的药好得快些。毒与医相通,宋琳姬的医术也是令人交口称赞的。
宋琳姬轻轻拍醒了水云卿,换掉了她头上的巾帕,叫她吃药。宋琳姬眼神中的慈爱就仿佛是一个长辈呵护自己家中的小辈一般,水云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那让她想到……母亲,虽然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母亲。
宋琳姬嘱咐道:“夜里海风大,就不要出去吹风了,纵使喜欢这景色,也该以自己身体为重才是。这次染了风寒,怎地也要休养个三四日才能痊愈,你且好生在这里养着,别再着凉了。”
水云卿只是频频点头,她感觉口干舌燥,也不想多说话。吃过药以后,她略略有些倦了,便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身上却感觉清爽得多了。这药,果然见效很快。
很久没有京城那边的消息了,不知道哥哥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不知道哥哥还好不好,不知道哥哥是不是一直在为她着急,不知道哥哥若是看见她能恢复容貌,会不会感到很惊喜,不知道她再见到钟离珏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感觉。